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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机握在右手上,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
满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都是深黑色的西装革履,端着笔记本,在大方桌前一一就座。台上有实习生弯着腰认真地调试着投影设备,看他进来,皆是礼貌地一笑。
“zhou?”和他相熟的同事用蹩脚的中文带着笑意说,“你迟到了。”
的确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迟到了。
虽然报告会还没到正式开始的时间,但对于习惯早到的周依北来说,掐着点到,已经算是他的迟到了。
周依北想了想,把腕上的手表摘下来,细致地放进口袋里,他作报告的时候,一向不太喜欢手上有除了电子笔以外多余的重量。此时此刻,他回答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有些事,耽搁了。”
“和女朋友打甜蜜的电话?”
他没有霎时接话,稍稍抬手,将领带推上一些之后,才接过实习生递来的笔,眉目平静地回答,“一个小姑娘。”
安置下来之后,nuo战队开始繁重的训练任务。
十点起床,十点半前,队员包括替补要全体到达训练室,开始周而复始的训练。无数把游戏过后,结束的时间通常在凌晨一二点。
运气好的时候,教练会大发慈悲地在零点就喊停,把队员放回去睡觉。
南栀回到房间,饥肠辘辘地翻出来半包方便面,泡上热水后,面的香气透过缝隙溢出来。
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下:喜欢芝士吗?
来信的人当然是周依北。
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她正想回复,已经有一张图身先士卒地闯进眼里:干净的瓷盘上,一整块用蓝莓点缀的轻芝士蛋糕,在暖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新鲜可口。
南栀看了看时间,将近凌晨一点。
……大大果然是非常非常地想要报复社会。
突然觉得自己手头的方便面索然无味的南栀,咬住叉子,慢慢地思索着。
然而周依北很快转移了话题,用微信半是随意地对她说:今天的会议很满,现在才回到休息的地方,刚看到你发来的微信,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即使一个在德国,一个在丹麦,已经没有相差太大的时差,但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忙,所以消息回复得都是同样的慢,好在两人都有足够的耐心。
她忙着说:没关系。
然后耳朵不知不觉地开始发烫。
过了片刻,似乎是从她的回复中得知她还没睡的消息过后,周依北没有了顾忌,直接发来一段语音,声音中带着细碎的笑:“还没睡吗?那么,需要睡前故事吗?”
睡前故事?
她低下头开始打字,刚打出来“大大”俩字,余下的都还没有打,就已经手滑,把微信发送出去。
然后,下一刻,周依北直接发来了语音通话。
她看着不断闪烁的屏幕,只觉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最后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她有勇气,按下接通。因为一时没找到耳机,直接就这样外放着,她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叫他,“大大?”
“嗯。”他很快答应,所处的环境并非绝对的安静,那端有不大不小的电视新闻播报声,新闻主播的语速快得她捕捉不住。他察觉到,似乎是调小了些音量,才继续和她说话,“想听什么?”
她一时被问住,只能在脑中不断地搜寻什么样的故事属于睡前故事,和他语音通话的交流所带来的紧张感让她丧失掉什么思考的余力,甚至忘记探究他为什么突如其来地想为她讲睡前故事。
“安徒生童话,好不好?”周依北听她久不答言,耐心地问道。
她的回答,不可能有别的,当然是好。
“那么,我随便讲讲?”
用这样的话做了开场白后,他直入正题。
“从前有一位王子……”他微微含着笑,清淡的嗓音讲起故事来,竟也有模有样。温柔的声线不断地透过微信上传来,她饶有兴致地听着,很轻易地便被这个她没听过的故事吸引住。直到故事结束,她问他:“这个故事叫什么?”
“豌豆上的公主。”周依北回答。
她有些羞赧,她到底不是该听童话的年纪了,却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没听过,还是单纯地着迷于他的声线,从头到尾都听得异常认真,没有一句漏掉过。
小的时候尽管渴望,却没有人会想起要给她讲。
长大以后,比起单纯天真的童话故事,她却更喜欢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纷繁复杂的游戏世界中,有杀戮的畅快,有奔命的惊险,有起有落,这才真实。
很快地便到达比赛的日子。
赛程安排得不算紧,也不算长,但唯一非常不近人情的,大概就是偏偏卡在新旧年交叠之际。
出发去场馆的时候,所经街道都是喜气洋洋的气氛。领队窝在车头的座位上,不断对着电话那端的女朋友点头哈腰。刚结束一局游戏的小克摘下耳机,不明所以地听了会:“这是干嘛?”
“领队妻管严,女朋友埋怨他没空陪她跨年,闹分手呢。”bobby小声逼逼。
“要女朋友干嘛?”小克没心没肺地笑,“我就不想要,摘金比较重要。”
“你就是想要也没人看得上你啊?”
“谁说的?”小克被戳中了痛处,一脸不服,“我们队里,还是后面的冰山比较注孤生吧?”
“也是。”
两人瞬间达成共识,共同回头,看向后座上戴着耳机补觉的南栀,然后转过头对视,摇头,叹气,一切动作一气呵成。
远处和近处,都是检票陆续进场的观众。
而选手休息室内,大概为了方便沟通,分配到中国赛区的化妆师竟还是个外籍华人,粗细分明的化妆刷一字排开,鸡飞狗跳地往小克这群直男脸上涂涂抹抹,还要忍受着小克的无声抵抗,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这痘不遮,到赛场上摄像机能给你拉横放大一千倍。”
“黑眼圈怎么那么重?”
“你想不想惊艳四方?”
“你想不想鹤立鸡群?”
“你想不想艳压群芳?”
……
小克掰着手指头数,发现自己肚子里的墨水的确没有这个文学素养颇高的外籍华人多,瞬间被怼得无话可说。好不容易得赦离开,小克偏头看了眼坐在旁边,咬着吸管喝牛奶一脸无所事事的南栀:“南南,你怎么不化妆?”
领队游魂般地飘过:“天生好看,不用化。”
为了备战比赛,所有战队的选手都是筋疲力尽。
但此时此刻,比赛台上,摄影机前,当特写给到自己时,大部分队员还是给足了面子地抬头,微笑,挥手,回应台下观众的尖叫。
……除了南栀。
“南南,机位在你跟前呢。”小克在队内频道里,不停地催促着,“抬头笑一下。”
女性的职业选手一向稀少。饶是放在国际赛场上,也足够吸引到大量的注意力,因此,摄像师竟也像是拥有十足的耐心一般,机位始终停留在她跟前,等她抬头。
南栀低下头,把耳麦的声音调小一些。因为镜头足够近,骨节漂亮的手在画面中显得修长干净。职业选手的指甲一般都修剪得很短,她做完这一切动作后,才缓慢抬头,真正把目光给到被她忽视已久的机位上。
然后,非常明显地扬起嘴角。
有专门赶到现场的中国粉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惊呼声在看台上绽放。
这可是不苟言笑的南神啊。
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周依北推开酒吧的门。
光怪陆离的灯光渲染下,每个人或坐或站,手里端着酒,都在盯着酒吧正中央上方那块硕大的屏幕,小声地讨论着自己的看法。这是家电竞主题酒吧,老板似乎是某个知名的退役的电竞选手,装修风格很突出,大大小小的游戏手办,甚至有一面墙用来展示老板获过的荣誉。
他有些好笑地一一看过去。
心里却在想,她是不是也有这么多奖杯?
那块硕大的屏幕里正在同步直播pgi赛事。这是属于绝地求生玩家的狂欢,也是所有电竞粉丝的钟爱,解说的声音,比赛现场的声音,交叠着,在酒吧里显得很清晰。
他顿足,仰头去看那块巨大的平面。
有个小姑娘侧低下头,飞快地摸了摸右侧的耳机,似乎是在调整位置。下一瞬间,她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浅显的笑容。
小小的酒窝在脸颊上,也很明显。
摄像师仿佛是偏爱于她,镜头迟迟黏在她身上,没有挪开。
比赛现场包括酒吧现场的热情似乎被这个笑容点燃。他走过去坐下的时候,能听到背后有人在热烈地谈论着这个来自中国赛区的女性职业选手。
原来她在外国的粉丝,也这么多。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
直到坐下,面前的人才扬手招来侍应生,一边问他:“喝什么?”
“白开水。”周依北回答。
面前的人露出了然的微笑,点点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惜命。”
他在丹麦的工作安排很紧,每一天都有会议或报告,更有无数的同行学者找上门,或是拜访,或是采访,总之,每一桩,都是极其需要耗费时间的事情。
好友到来,他总算可以忙里偷闲。
“怎么突然来了?”他听到屏幕上的解说在说着“比赛开始”的言语,却并没有回头。
“从柏林,到这里,并不远啊。”陆维明显得很奇怪,“来看看你,不好吗?”
“她万一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助。”他沉默片刻,点到为止,顺手接过侍应生端上来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陆维明露出促狭的笑容,盯着他看。
“铁树也有沐春风的一天?”陆维明笑眯眯感慨,“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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