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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尼看了对方半晌, 才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
“你很好。”
艾泽看着他满脸纠结、说无可说的模样, 突然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好简单、好笼统啊。”
少年笑着道:“如果让我说的话, 我简直可以吹上罗曼医生整整三天不带停的,要听吗?”
“这……”
罗马尼有些跟不上对方跳跃的思路:“有点怪怪的?”
“这算什么怪嘛, 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个, 当做是追思过去好啦。”
艾泽摆摆手:“互相称赞对方有助于自信心的建立, 大战在即互相听点好听的也没什么不对嘛。特别是医生你, 总是被那些英灵有意无意地怼上两句,我觉得你很需要听听更加正面、更加积极的评价啦。”
他笑笑:“就是别嫌弃我的有色滤镜就好。”
于是, 就在罗马尼还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一场或许有些暧昧的、近似于告白的场景,就这么硬生生地被艾泽给掰成了互相交流心声、拉近距离的团建活动。
这到底是他怕我尴尬, 还是怕自己尴尬?
罗马尼看着少年埋头将铺满了半张桌子的纸花归拢到一边,起身去一旁的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郑重地坐下,清了清嗓子。
就因为对方总是撩完就立即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所以过去的自己才会对他没辙吧?他太过小心翼翼了, 总是在尴尬来临的前一秒迅速地切断苗头, 然后将局势拉回正常的轨道。
太敏感, 太体贴,太懂事, 也太令人感到心疼。
罗马尼垂了垂眸, 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眼前的塑料纸杯。杯中的清水微微晃动着掀起波澜, 将他面无表情的脸扭曲成一片胡乱的斑斓。
“医生,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在罗马尼尚且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时候,艾泽率先开口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在我刚刚做完模拟训练的时候?”
“嗯?是。”
罗马尼抬眼,思索片刻,道:“你似乎很不适应迦勒底的模拟训练,从训练室里出来的时候走路都快要走不稳了,我正巧路过,就扶了你一把。”
“是。”
想到那个场景,艾泽就不禁愉快地眯了眯眼:“医生你那个时候还端着小盘子蛋糕吧?一只手拉着我往医务室拖,一只手还坚持拿着你那块草莓蛋糕……你还真是喜欢草莓蛋糕啊。”
“那我能怎么办?”
被对方的叙述带回了回忆中的罗马尼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我又不可能直接把蛋糕放地上,交给别人也是不可以的,因为这是我单独的偷懒时间,要是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但是你最后还是把蛋糕给我了呀。”
艾泽接口道,他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随意把玩着一朵纸花,没看罗马尼,语气之中却是满满的、无法忽略的笑意。
“‘看你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好吧,这块蛋糕就给你吧’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初把蛋糕塞到我嘴巴底下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纸花被少年灵巧的手指拨弄的“悉索”直响。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啊……”
艾泽拖长了尾音,慢吞吞地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的罗马尼道:“这个人,嗯,是个好人。”
“……这算什么啊。”
猝不及防地发了一张好人卡的罗马尼汗颜:“你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也实在有些轻率了吧?而且我是医生啊,看到一个穿着御主制服的孩子晃晃悠悠的在走廊里走,总归是要上去帮一下忙的。”
“哦,你当初是这么想的啊。”
艾泽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身为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还会有固定的偷懒吃蛋糕时间……这个设定挺可爱的。”
“嗯……”
他说着说着就将目光往罗马尼身上瞟了两下:“而且穿白衣还那么显瘦,是个帅哥。”
“嘛,这个……这个是制服啦。”
被人当面夸赞容貌好的情况对罗马尼来说还是第一次。那些英灵总会根据他的声音把他描绘成一个胆怯、没有紧张感的形象,像艾泽这样直白而又正面的评价是十分少见的。
“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个男人软绵绵的,不过意外的还挺有趣……这样的感觉上。”
艾泽抿了口清水,继续道:“真正觉得你帅气……是在管制室发生爆炸后,你对着一片火海喊出‘迦勒底的种火不能熄灭’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种火’是你们指代能源的代号,所以听到你说出这个词的第一反应就是……哇,竟然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说出这种具有陌生感、仪式感的词语,这个男人不简单。”
“……这不就都是误会吗。”
罗马尼听到现在,可算是知道自己最初在对方心中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形象了,感情那些“帅气”、“可靠”什么的,都是对方一开始对于迦勒底制度与设施不甚了解才得出的错误结论啊。
“错误?当然不是。”
好像是能够读心一般,艾泽在罗马尼的心中刚刚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秒,就迅速出口否决了对方。
“有责任心、努力、长得好看……会鼓励我、安慰我,这都是我亲身体会到的罗马尼你的优点啊。”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因为你偶尔在通讯中显露出的不靠谱而生气,但是在我之后发现,你其实有在暗地里默默地一个人担下一切的时候,我就瞬间改变了对你的感官。”
“医生。”
艾泽十分认真地呼唤了一声罗马尼:“我在起初能够十分淡定地对你说出‘我会完成grand order’这句话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具有多么大的责任感……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把冠位指定当回事。”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游戏,世界毁灭了,我身为最后的御主,通过修复特异点、结交新从者的方式,总能磕磕绊绊地走到最后,达成最美好的happy end……我在一开始的时候从来没有正视过人理烧却……”
“直到我某一天突然发现你大半夜地在医务室里找药吃。”
黑发的少年定定地看着罗马尼,目光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我发现你……在我从未注意过的地方,一直在默默地努力着,为着人理、为着迦勒底、为着……我。”
“维修设备、巡视仪器、召开会议、疏导心理……你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我几乎不能想象。”
“也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所有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存在的。”
“迦勒底不是游戏场,你们不是npc,我也不是那个总能打通HE的唯一主角。”
他弯了弯嘴角,似乎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艾泽不再看着坐在自己手边的罗马尼,转而移开了视线,将目光聚焦在了手中那朵被他□□成了一堆废纸的道具花。
“如果我不努力,我会死,你会死,整个世界都会不复存在。”
“艾泽……”
听了对方仿佛剖析自身内心那般说了那么久,罗马尼突然就意识到了,为何对方会在最初的记忆片段中给他留下了一种莫名疏离的感觉。
以为自己只是在玩游戏的人,自然不会对周围的人与物投入太多感情,因为他们会清晰地知道,自己和那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但为什么……
罗马尼看向艾泽。
现在的黑发少年身上已经没有那种疏离、陌生的感觉了。
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开始努力回想。
记忆并不是常识,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自发地从脑中冒出。虽然罗马尼已经自信完全恢复了以往的所有记忆,但当他想要回想起一些什么的时候,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脑海中搜寻的。
“……是那次吗。”
他从“罗马尼阿基曼”与眼前少年相处的记忆中翻找出了一段比较靠前的内容。
那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教训,是为数不多的、他气到把对方骂哭的场合。
“意识到这一切的真实性后,我就开始畏手畏脚。”
艾泽没有去追问罗马尼话中所指的内容,而是朝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在战场上开始退却,开始游移不定……英灵开始对我产生质疑,而他们的质疑又让我更加深入地感受到了对于未知和无力的恐惧。”
“那个时候……是医生你最先注意到了我内心的问题,哈哈。”
说到这里的时候,艾泽突然笑了两声。
“从来没见你那么生气过。”
他朝着沉默的罗马尼眯了眯眼镜,眸中隐隐有水光划过。
“从来没有。”
“‘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那么不值得被你信任吗,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扭回头,向我们寻求帮助呢’。”
“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那么不值得被你信任吗,在你感到恐惧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扭回头,向我们寻求帮助呢。”
艾泽的声音和罗马尼的话语叠加在一起,前者在两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弯了弯嘴角,轻叹了一口气。
“你也还记得。”
“这怎么忘得了。”
罗马尼摇摇头:“现在看来,当时的你根本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从忽略周围的一切人,到不相信身边的所有。”
“嗯。”
艾泽坦然地点头:“恐惧蒙蔽了一切,让我完全陷入了混乱。”
“而在那个时候,是医生你把我骂醒的。”
“不知疼痛的人和畏惧疼痛的人都不会活的长……”
罗马尼叹息一声:“既然是我让你从最开始‘无畏’的幻觉中走了出来,那我自然要负责把你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至少现在知道了你所有完整的心路历程,我觉得我当时应当肩负起这样的责任。”
“就算不知道,你当初也这么做了啊。”
艾泽笑眯眯地歪了歪头:“所以……嘛,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我好像开始就有点对你动心了。”
“……啊。”
“不要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啊。”
艾泽笑了:“这件事应该算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吧?总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开始更加深入地了解你……然后就发现,你真的真的太辛苦了。”
他轻轻道:“所以一开始想要给大家帮忙,搞些好玩的小活动,也都是想要帮你分担一点工作压力罢了。”
“越走进你的生活,我才越了解你的本质,然后越被你吸引。”
“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罗马尼阿基曼。”
艾泽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吸了吸鼻子,一下子收紧了自己捏着红色纸花的手。
“在圣诞节前最后问你一次。医生……罗曼、罗马尼。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在少年郑重地问出这句话后,室内刹那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
罗马尼从未料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场合突然表白,他感到自己原本平稳鼓动的心跳一下子乱了。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少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那么美好。他敏感、脆弱,却又坚强、开朗……他是一个矛盾的个体,却又因为这些对立的存在而显得那么富有魅力。
他看着他一点点地融入这个世界,一点点地成长起来,一点点地对自己敞开心扉。
冠位指定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想,这孩子怎么心那么大,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想,为了保证他在特异点的安全,他这个做后勤的是不是应该更加努力一些才行。而后来,在他看到了对方的突然迟疑、突然退缩后,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他变了”,而是“果然,这才应该是正常的表现吧”。
就像罗马尼先前所说,不怕疼的人和畏惧疼痛的人都会死的很快,只有能够感受到痛觉、并以此为戒的人才能长久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他本以为在为对方开解心病的时候,会用一种更为缓和的方式,但在实际的操作上,他却最终选择了用一种强硬的姿态,直截了当地怒骂了对方一顿。
你当迦勒底就你一个人吗,你把我们的努力当摆设吗,觉得害怕为什么不来向我们求助。
三个问题连连抛出,既是对对方的责问,也是当初的他对于自身所作所为的反思。
他、他们这些迦勒底员工,到底是做的多么差劲,才会让这么一个15岁的孩子感到那么的不安。
令人痛心,令人揪心。
还好,对方最终还是从这么一场心理诊疗中恢复了过来。
然后,就如同艾泽会关注他一样,因为放不下那个心思深重的少年,罗马尼也开始偷偷地将大部分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对方身上,他看着那孩子一天天变得开朗、、爱笑,变得可以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变得更加体贴、会关心人,也变得……变得更加喜欢粘着自己。
没人会拒绝这么一个完美的孩子,更不用说是知道他为何会变得如此“完美”的罗马尼阿基曼了。
就如同先前艾泽所说,那一天难得板起脸孔怒斥对方的他,和被他骂到禁不住哭晕过去的对方……这两个有违平日形象的记忆,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而已。
“罗马尼阿基曼”的前大半人生都在为着一个不知名的目标而徒劳奔走着,他被动地接受来自外界的知识、情感,然后在后半生的这么短短一年的时间中,将其一辈子的所有有关于“人类”这个概念的库存都奉献给了那个少年。
在他向艾泽心田中种下一颗种子的同时,对方也将独属于自己的那份光芒照亮到了他内心的那片空茫之中。
他是他所结的果。
罗马尼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自然的吗。”
他认真地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郑重道:“我当然也是……喜欢你的。”
话音刚落,坐在他手边的黑发少年便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璀璨如阳光般的笑容。
“果然,你还是变回了罗马尼阿基曼。”
“艾泽”撑着桌面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他那头柔顺的黑色短发开始迅速变长、变卷,墨色染上了他身上的迦勒底制服,他垂下脑袋、被过长刘海掩盖下的面容开始改变。
“……无相。”
罗马尼惊喜道:“你……”
他随着无相的动作一起站起身来,刚想抬手扭过对方的肩膀,就突然被一个抵在心口的力道给彻底定在了原地。
“你怎么会变回罗马尼阿基曼。”
无相缓缓抬头,朝着面露惊诧神色的对方露出了一个凄惨的、近乎于绝望的笑容。那朵一直被他握在手中摆弄的纸花,不知何时竟化作了一柄残缺的匕首,被轻轻地贴在了罗马尼的胸口。
“我不应该让你变成这样的,你不应该是罗马尼阿基曼的状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抹去了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罗马尼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感到那个刺在自己左胸上的力道又变得更大了一些。
“我不需要你有感情。”
无相紧了紧自己握着匕首的手,压低了自己带着哭腔的、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我记不清复活你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了,让你恢复人类时候的记忆根本不在我的计划中。”
“我得乘最后……把这部分给销毁掉。”
“不,你到底……”
罗马尼后退了一步。他稍稍低头看着眼前哭的满脸泪痕,却依旧坚定地对自己举刀相向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大脑中一片混乱。
“抱歉、对不起,本该连这一次都没有的。”
无相这么说着,便举高了手中的匕首,朝着罗马尼的身体狠狠地劈了过去。
“不,无相你到底……”
“阿基曼!”
梅林的呼喊声突然出现在了罗马尼的耳边,他在听到对方急切的声音后下意识地愣了一秒,然后他就感到自己身体猛地一沉,眼前猝然一花。
他回到现实中了。
“梅、梅林,这到底……”
罗马尼下意思地就想把刚才在记忆中无相的行为告诉眼前的花之魔术师,然而还未等他将一句话说完,对方便一个大力将他从沙发上拖了起来,重重地按到了一旁的窗台上。
“你到底做了什么!”
梅林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到底还是没有按着我说的去做,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冬木!”
罗马尼被对方吼的一愣,目光呆滞地看向酒店的窗外。
而下一秒,他便被自己眼前所见的场景给惊得猛然扼住了呼吸。
巨大的金字塔与白垩之城遥相矗立在冬木市的东西两侧,而其中间、直面着冬木大酒店的方向,则屹立着一座他无比眼熟的纯白玉座。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掩盖在一片皑皑的冰雪之中。
“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罗马尼感受着冰冷的空气直直地打在自己的脸上,听着后面梅林绝望又疲惫地开口:
“现在的冬木,已经被无相完全改造成一个新的特异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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