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汉传

第二章 安知不是梦中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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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宁自从苏醒过后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养病,除了清歌贴身照护,常伴左右,和她讲讲话,王氏也经常探望,不过王氏倒也不是很难应付,除了偶尔需要回几句话外,也都是王氏看着她,一般这样时,她都装睡蒙混过去,要是王氏看她醒着,精神头不错的话,有时还会给她讲讲故事。
    王氏的故事讲的一点不差,相反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却又富有哲理,上至历史哲理,下至民间趣闻,更有地理人文之类的,平心而论的话,她真的非常佩服和欣赏王氏,人人多说魏晋名士风流,但南宁却在王氏身上看到了氏族女子的名士风流。
    除了听王氏讲话,以及学习她的语调外,南宁更多时候却是在沉思,她想她还是从心底痛恨汉人的,毕竟汉人杀了她的父母,灭了她全族,但她也清楚的发现自己已经有细微的迷茫了,汉人可恶,但无论是清歌,还是王氏,亦或是这个院子内其他的丫鬟婢子,都是那么可亲可爱,没有恶毒的嘴脸,没有残忍的杀戮,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间,久久不能释怀。
    日子过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是元日前日了,南宁身体已经大好,一大早,清歌就把她拉了起来,给她套上了一层层的棉衣锦缎,这倒是她头一次真实感受到了汉人衣服的繁琐华丽,要真是自己来换,估计她得被一大堆结给缠死,瞅着清歌把自己团成一个大圆球,就差放在地上滚一滚了,不禁无奈失笑,最后清歌再给她套了件披风才满意的看着自己被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的小姐,嗤嗤笑了起来。
    “还没到元日呢,你给我打扮成这样干嘛?”南宁瞪了她一眼,装作气恼地问道。
    “女郎,你忘了,今天老爷回来了,不只您,咱府上无论男女老少,大的小的,可都得打扮得整整齐齐嘞。”清歌边笑着,边欢快的答道。
    “哟,小妮子,这怕不是你给自己臭美找的托词吧!”南宁一边打趣,一边心里暗暗吃惊,今天这具身体的父亲回府,全府都这样高兴,可见这邺城太守,不是个良心父母官,便是一个油滑善于收买人心的人,不论他是怎样的,万万不能被看出破绽。
    穿戴完毕后,清歌朝她手里塞了个小手炉,就领着她朝大门走去,这倒是她第一次出门,太守府的面积很大,但却没有太过复杂的园林景观,反而是隔着数十步才布置一些假山奇石,虽然不是很复杂,但却有一种安宁舒适之感,更添大气简约之美,暗叹这个园子的建造者倒真是懂风水建筑之能人。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达了府门,却见王氏,管家,还有一些随侍的丫鬟婆子早就等在门口,王氏着一身淡绿色裘衣,梳着少见的高高发髻,清雅潇洒的脸,像是这寒雪天中的一根翠竹。
    王氏见南宁出现,微微一笑,伸手牵过南宁的小手,用自己温暖的掌心传递着暖意,“好了”王氏问道。
    “嗯,全好了。”南宁小声答道,王氏轻笑一声,随后倒也没有询问其他的话,只是安静的望着远方,是在沉思着什么,只是将南宁轻轻往自己的身边拉近了一些。
    南宁心下一暖,也随着她静静的看着远方的路,她能在王氏眼中看到一些莫名的情绪,有担忧,思念,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是她第一次在王氏眼中看到这种神情,这样的王氏倒是让她对这个身体的生父很是好奇,她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男子能让王氏这样的天之骄女这样看重爱慕。
    府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冷风吹得行人都睁不开眼,她们站在门庭中,捧着手炉倒也并不是很冷,除了久病才愈的身体,站的有点发麻,不过终于还是等到了。远远地便见到一对人从风雪中行来,当前的马车出现时,南宁敏锐地感觉到王氏有一丝细微的冲动,当马车稳稳地停在府门口时,王氏松开南宁的手,迎了上去,婢子举着伞,匆匆地跟上王氏的脚步,一个挺拔的身影拨开车帘,矫健地跃了下来,王氏急忙迎上去,拥住了那抹身影,男子伸出手,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后二人携手走进门厅。
    南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王氏与以往从容洒脱却又透着一股高贵气质的王氏有所不同,这样的她,反而就像一个人世间最平常的女子,拥抱着自己久别回来的丈夫。
    二人相携走入门厅,男子蹲下身来,看着南宁,南宁迅速地观察着自己的父亲,这是一个斯文干净的男子,细长的眼睛深邃迷人,鼻梁挺直,皮肤白皙,十足的书生长相,文雅弱质,但南宁从他下车的动作,看出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文弱,练过武,还是个中好手。
    刘晋阳瞅着自己女儿望着自己发呆,倒没像往常那么调皮直接挂在自己脖子上不放手,有几分诧异,转念一想,妻子在信中说过女儿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摔着了脑子,养了好一阵子,内心反而疼惜不已,长臂一伸,将女儿整个儿捞起来,抱在怀里。
    南宁猝不及防被人抱起来,就差直接跳起来,要是平常,她不敢保证刘晋阳现在脖子上没有一道血痕,她实在是没能很好的适应自己现在是个六岁小女孩的事实,不过凭着逃亡这几年的强大反应能力,她尽量的把自己的反应幅度降到了最低,她抬头偷瞄了一眼刘晋阳,只感觉刘晋阳的眼神正有些狐疑地望着自己,心中暗惊,这汉人还真是不简单,心下一动反手抱住刘晋阳的脖子,把自己的小脸埋进他的衣衫之中,刘晋阳暗笑一声自己真是过度敏感了,女儿还是那么可爱嘛,不禁将她小小的身体搂的更紧了一些。
    一行人走进饭厅,厨房早已经备好了饭菜,南宁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禁在心里暗暗犯嘀咕,除了添了一副碗筷,多了一个肉菜,还是和平常饭菜一样简单。郡守府真不像自己见到的汉人贵族一般大摆酒菜,排场奢华,反而只是和平常人家差不多,顶多是厨娘手艺高超些,饭菜比平常人家稍微精致一点点而已。刘晋阳将南宁轻轻放在凳子上,然后和王氏一起入座,三人静静的进食,除了王氏和刘晋阳不时给她夹菜以外,都很安静,虽然王氏没怎么管家,但还是大方之家出来的子弟,大家都很有素质的遵循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南宁难得非常专注的扒拉着自己碗中的饭菜,就像数饭粒有几颗似的。等到全家人都用晚饭后,厨娘撤下饭菜,端上茶水和糕点。
    刘晋阳轻轻抿了一口茶,倒是开口说话了,“华儿,今年边境又不太平,匈奴那边频频滋事,躁动不安,皇上的意思是各郡县又要增加兵力,又得征兵,许御史前几日在朝上参了我一本,说我并不按照朝廷规定的在胡人居住之地多征兵。”
    王氏沉思了一会儿,“陛下说了什么吗?”
    “陛下没有表态,只是应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貌似不太高兴。”刘晋阳望着妻子,淡淡地回答道,摆弄着手上的白瓷杯。
    “那就不用太理会,这点小事,陛下不会介意,就算有怒气,也会看在王家的面子上不会重罚,顶多就是罚几年俸禄而已。”王氏清冷的声音响起。
    “华儿果然和我想到一处了。”刘晋阳轻笑起来,随后表情严肃地说:“不论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是我邺城的百姓,他们都在邺城安居立业,结婚生子,勤劳耕作,他们都是同等的,我实在不忍心去多征胡族兵,他们本来就势单力薄,若是男子都被征用,谁来耕作,谁来养家?在我眼中,胡汉一体,不分贵贱。”
    南宁看着自己的父母,内心已是波澜壮阔,震动不已,胡汉一体,不分贵贱!这真的是她活了二十余年听到的最难以想象的一句话,在她的印象里,汉人几乎是自诩华夏正统,而胡人不过是夷族蛮人,生来就低人一等,贱如蝼蚁。
    半月来在自己心里一直躲避的问题又冒出来了,不过,突然她好像又得到了答案,自己仇恨汉人,但又对这个园子的人特别是王氏和刘晋阳不自觉地感到亲近之意,内心充满纠结和自责,现在,她发现,自己没有背叛内心,没有背叛自己惨死的族人,只是,郡守府的人,真的和她恨的汉人不同,她真的很喜欢他们,这和自己仇恨汉人并不冲突,她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这个家,但同时,她会尽力在未来将会发生的乱局中保全这个家,这将会是她内心中的底线。既然自己来自未来,她清楚的知道,晋朝现在是大厦将倾,胡人将领石勒将会带领胡人群众们推翻残暴的西晋政权,建立赵国,邺城城破,北方将是胡人的天下,在此之前,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太守府在这倾覆的情况下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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