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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如初会抽烟。
以前有过一段时间把烟当作□□用, 一夜烟头塞满烟灰缸。记得是因为压力。毕竟十九岁只身赴美, 身后没有可退避的港湾,肩上却有不少负债。
有钱,更多是人情。
补助金和奖学金之类的事与国家挂钩,往往细碎,大学教授为此不知跑过多少回。高中老师们私底下帮忙筹钱, 几次说服他千万不要顾及眼前的小麻烦, 失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留学是个好机会,且免学费, 不容错过。
陈如初没有别的亲人,从前和奶奶相依为命节省过日子。积蓄用在买最好的骨灰盒与不错的墓地上,仅剩下了房壳子。他把主意打到房子上, 邻居们又轮番劝。认为有个房子好歹是根, 急卖吃亏。于是也凑了点钱借给他,千叮万嘱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再回来,奶奶天上看着才安心。
他记了恩,之后开始努力地生活着。
拖学校的福提交了借宿申请,出国留学免去昂贵的住宿费,但需要收起棱角,学会如何和借宿家庭相处。
寄人篱下不难,难的是对于未来的不安。
夜深人静时一遍遍重申目标, 与目前处境仿佛有十万八千西天取经路般的遥远。不得不对自己严苛、残酷, 越来越冷硬。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失败, 即使再小, 自我谴责如一把利刃,常常将五脏六腑搅得破碎。
不能差劲。
要出人头地。
要为校争光。
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想要一点意义。
为此努力多得一个优秀课题评选吧。再多熬一个夜晚多写一个代码。绝不松懈任何细节,不断地打破极限,不断地跳出舒适圈。他渐渐喜欢精疲力竭后跑出的一截路程,喜欢失去意识后又挣扎着睁开的双眼。
以上行为或心态并不是真的一心想变好。
得纠正:
不是多想变好,而是害怕失败。
多一件事情的糟糕处理、多一小时的荒度虚无、或者多一个半天的无所事事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像垃圾一样浪费空气不是因为快乐而努力,仅仅努力后才安心。
只是这样而已。
现在他回到这里。他人投来一种看待成功人士的目光,并不能坦然接受。每天睁开眼或入睡前,他能例举出自己的无数缺点来。即使克服一样,又有新的不足出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躯体跑跑跑,永生不得安逸。
抽烟是其中一项。
不该放纵的,况且池乐不喜欢烟味。
陈如初掐了烟,余光望见林芳芳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一手掩着口鼻,轻轻软软道了声谢,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刚刚、是不是说太大声,让你不高兴了?”
他没说话,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你,也不是你们。
我不关心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让我在意的是池乐半夜的电话、少了肉的脸颊,划清界限的漠视,以及往后勾的小手指头。
这些是实话,却不适合说。
不是非要不留情面,他学会适时保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芳芳赶忙站起来,像电视剧一样鞠躬认错。脚下一个趔趄,当即扑倒过来。陈如初斜了下上半身。她的下巴支在他肩上,一手按着胸膛,另一手撑着沙发,整个人摔在怀里似的。
“不、不好意思,我……”
“起来。”
“哦、哦,好的。”
她手忙脚乱地这个汉纸,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对不起,我、我可能是喝多了。我不太会喝酒的,但是好久没见到大家了比较高兴,所以……真的对不起,我妈老说我喝了酒就像小孩子一样,笨手笨脚的。”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作出悔不当初的姿态。
“椰奶会醉么?”
陈如初冷淡地看了一眼。
林芳芳面色一白:“诶?什么?”
陈如初没再拆穿。
找他帮忙倒椰奶的时候,杯里分明残留着加多宝或可乐。而后一直喝椰奶,男生想敬酒,她一脸为难,以至于人家不好为难,以奶代酒。除非他出来抽烟的间隙,林芳芳喝了酒且快速醉意上头,否则难以支撑这种说话。
她说话逻辑清楚。
并且。
真醉的人高喊没醉,想借酒玩火的嚷嚷着醉。这把戏池乐玩得炉火纯青,十次醉里九次装。演技倒是比荧屏上出色百倍。相比之下,林芳芳的表演太过浅显。
该配合演出的陈如初视而不见。
林芳芳契而不舍地开口打探,“不过……班长你真的结婚了吗?完全没听人提起过,所以刚才稍微有点被吓到的感觉……是开玩笑的吗?”
“不是。”
“那她是……”
楼层圆形设计,电梯对面划分出悬空的一部分,放置沙发与桌,桌上摆点瓜子零食。陈如初坐的位置面朝右边的玫瑰厅,因此池乐一出来他便瞧见了。女人的询问自动沦为背景音。
池乐似乎瞧见他,不过径自往卫生间走。
陈如初也起身,不顾林芳芳几欲落泪的情态,从左边走。左右是相反的方向,但如果两人在同一个圆里,却是殊途同归。他落在后一步进入卫生间,不见池乐。
一排的单卫生间有五个,一头一尾显示使用中。以池乐的心性推测,如果故意躲藏在卫生间里等他找,必然躲在尾巴处。
他敲了敲门。
没应声。
再敲。
依旧没声。
第三次敲。
里头传来瓮声瓮气地声音:“找错了,你去别的地方找吧,这没人。”
这是生气了的表示。
池乐看似一惊一乍,实际上每日嘻嘻哈哈半点事不往心里去。但对他倒是经常使脾气。真真假假的。有时故意讨哄讨关心,有时则是不爽了要折腾人。
陈如初问:“那你是谁?”
对方:“我是鬼。”
好吧。
陈如初在门前站了一分钟,不得不挪步到第一间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
“干嘛?”
里头的人粗声粗气地喊:“旁边厕所没人,敲我这干嘛?没看到显示中?”
“我找人。”
“找你奶奶个头,有病吧?”
半分钟后,男人甩门而出,仿佛经验性地察觉到了什么,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声,用‘你这个变态’的眼光看待陈如初,洗了好一会儿手。人高马大一男人杵在卫生间门前一动不动,有天长地久站下去的气势。心道一句去他妈的gay,还在男厕所玩情趣play,溜了溜了。
留下陈如初耐心地进行第四次敲门。
“说了找错人了。”
“我找鬼。”
“……哦。”
对方慢吞吞地拉开一点门缝,眼神不善,“和老同学聊得这么开心,找鬼干什么?你找什么样的鬼?说说,我不知道见没见过。”
原来记仇不算完。
陈如初想了想,“草莓味的。”
池乐撇了撇嘴, “陈如初先生您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鬼有大鬼小鬼男鬼女鬼善鬼厉鬼,从哪凭空冒出个草莓味的鬼?”
“从我心里,不行?”
一反常态的言行往往取得出乎人意料的效果。
池乐呆滞的刹那,陈如初成功挤了进去。咔地一声,落了锁。两个成年男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拥挤。
“找鬼有何贵干?”
“问他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第二个重磅□□。
池乐一副被炸得怀疑人生的模样。眼睛睁得大大的,葡萄似的黑眼珠炯炯有神。唇畔微微张开,呆呆傻傻半晌才原地蹦了一下,“你——你你你你你说啥了?在一起?我理解的那种在一起?交往?是不是?真的假的?我的妈鸭发烧了?灵魂出窍还是喝多了?我手机去哪了?得给医生打个———”
陈如初看着他发傻、叽叽咕咕,还一本正经的拆台。眼睫毛扫来扫去扫得人心痒,便干脆扣住了人亲了下去。
这叫点题,未免话题越跑越远。
池乐的嘴唇很软,舌头也软,似乎浑身上下皆由棉花糖做的,软了吧唧。他身上仅穿宽松卫衣和一层加绒保暖卫衣。陈如初忍不住将手伸进去———大约温度低,池乐哆嗦、推攘了两把———但仍是忍不住。粗砺的指腹来回摩挲着细腻的肌肤,其实摸不出肋骨断掉的痕迹,更摸不出疼感。
可他在意。
在意事故负伤;
在意不欢而散的经纪人;
在意二月二十七日,在意刹那的漠视刹那的遥远,在意他人的流言蜚语里他们仿佛两条笔直的线难以汇聚,更在意所谓要和池乐结婚的男朋友。
尽管不存在。
池乐挣脱出来,维持着亲密的姿势,歪着头,语气阴嗖嗖地,“刚才还和女的坐在一块儿呢。我室友说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谁信你。”
是兴师问罪的表情。
“她找我帮忙倒椰奶,我把椰奶给她了。”
最近好像越来越熟练于‘解释’这件低效率的事。陈如初淡然自若道:“她摔过来,来不及躲,我把手伸开了。没有拉扯的经过。你室友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低他人人格,诋毁他人名誉。诽谤罪。”
池乐半信半疑,“你这么钢铁直男的吗?”
“……”
该应吗?
考虑一下。
不过对方又道:“骗人是小狗,重复一次我考虑信你。”
“骗你是狗。”
心里想的是:幼稚的保证。
想让池乐开心不难,无非让着他顺着他,任他无法无天潇洒有面子。陈如初做到了,便见他仰起头,哼哼道:“行吧。那有请陈如初先生解释一下,干嘛突然问要不要在一起什么的?我可没有和别的老同学孤男寡女地坐在外面沙发上,还快乐地聊着天。”
不是突然。
而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准备了好久了。
至于为什么是今天
陈如初低下头: “你装不认识我。”
池乐不服气地反驳:“上帝知道我多大方体贴,想着我哥肯定拿到你把柄了,不然就是什么痛处。你不想说,就得离我远点。这是为了你好好吧?不然高中的事被挖出来炒一炒,指不定有人暗戳戳的人肉一堆放出来。谁叫我人红是非多。”
果然,池乐并不像看上去的粗心眼。很多事情他不计较,仅仅因为不在乎。
陈如初眉眼静默,“我告诉你,不用私下查。”
吓。
什么时候知道的?
池乐的脸藏不住事,下意识表现出这些情绪。但他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还嘴硬,“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谁私下查你,别自恋。”
陈如初面无表情。
池乐有一个转移注意力的神技能———别人比你理直气壮,你要比别人更加理直气壮地反抛质疑。于是……
“就算我查了也是以防万一。你回国那么突然,按照流行小说里是要虐恋情深的知道吗?问你你说不清楚,除了嗯嗯嗯就是沉默。一到关键时候就沉默!问我哥,我哥也不说,让我自个儿查。我找人查,一点都不可靠,什么都没查到。但是。人家查到你国外留学感情史丰富,中日英美意大利包揽不少啊,还是已婚人士,这位大兄弟能解释一下么?”
池乐眯起眼睛。
“编的。”
“谁编的?图什么?”
“无聊的人。找热闹。”
多半贝明都唯恐天下不乱。
“切。”
看池乐口上不屑,表情却是完全信任的,还带类似于‘我就知道你没那胆子’的得意。莫名地,陈如初觉得他绷了一天的心骤然舒坦下来。再次亲上去时,几乎有当场把人给办了的冲动。
“有烟味。”
池乐从唇齿中发觉烟草味道,立马转变成机警的模样,“你抽烟!以前不是说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搓麻将的么?不会还抽过□□吧?那东西不能碰,在国内是犯法的知道不?!”
很直接的关怀与责备,理所当然地跨越过界限。像家人一样自然的态度和口吻。
多久没人这样对他说话?
不记得了。
明明是一个男人、成年人,面上无动于衷,但原来他也不可避免地希望有人关心,悄悄地、不抱期望的希望。偏偏它在不期然中款款现身,犹如冰雹后的暖阳,猛地温了四肢百骸。
他突然想抱着他,于是这么做了。紧紧地抱,下巴靠在他的肩上,仿佛拥住一个圆圆饱饱的小热水袋。喜欢。
太喜欢了。
以至于清醒时难以出口,潜意识恐惧着,当出口的刹那,一切将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万一走到那一步,又该去哪里找温度?
可是有些事一定要说,一定得面对。
他哑然道:“下周告诉你,我的事。”
不知道是在对池乐许诺,抑或是对自己保证。为了制止潜意识的逃避欲望。
“别转移话题啊,真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你爱怎么来怎么来。”
“想说的。”
陈如初静静地笑了,垂下薄薄的眼皮,“还有,没抽□□,没烟瘾。一包能抽一个月。”
“行叭,频率过关了。”
然后池乐也老实下来了。
两人无言地抱着,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学生时代呀,青涩而小心,心事蕴藏在在细枝末节中。喜欢是惊惶收回的目光、无意间碰到的指尖与无法抑制的嘴角上扬。
怦然心跳也成了未成年的专属似的。
时代更迭,阅读往碎片化走,万事万物节奏变快。可喜欢好像不是一件适合快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再也没有义无反顾又小心翼翼地喜欢过一个人,才对以前的喜欢如此念念不忘吧。
不约而同产生这个想法。
也许是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心情传染?
此时从门外传来隐约地交谈声,越来越近。大约两三个男人。中国饭桌难推酒,厕所热闹是常事。不过其中一个凑巧提及了陈如初,“把喝多了的女孩子丢在一边算什么事?”
另一人嘿嘿笑,“你是对林芳芳起心思,人家又一门心思放在班长身上,所以不爽了吧?护花使者上线咯。”
“去你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十个男人遇到陈如初至少八个不爽。又高又帅,穿得人模狗样学韩剧男主似的。幸好结婚了,还端着。不然我们这样的怎么找女朋友?”
第三个人总结,“他不是一直这样么?脑子很聪明,人冷血。平时不搭理人,也不无缘无故招惹人,可能天才都孤僻?不过上社会了还能这么横也是牛b。光从这个方面说,和那池乐不是挺配的么?”
“听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哈哈哈哈。”
“干脆gay了吧,别再祸害人。”
三人大约醉了,口无遮拦点评起高中女同学们,放完水便走了。从他们话间接证明陈如初的直男属性,池乐很满意,取笑道:“直男到被直男吐槽,厉害。你还回去拉仇恨不?”
的确不能一直在厕所呆着。
“你呢?”
陈如初问。
“我肯定是走不掉的,一个个的排队等着灌呢。红酒白酒混在一起上。再不回去他们得找过来了。”
陈如初抿了抿唇,“喝完之后去哪?”
“赶着拍戏呗。”
池乐无赖似的趴在他怀里,手指百无聊赖地在背后划来划去,“还得练八块腹肌。每天喝蛋□□吃鸡胸肉,除了拍戏就是健身。今天我还是为了吃葱油鱼才跑来的,骗小五说宣传正能量形象。不对,也没骗他,我今天的演讲很客观正能量。”
“我也去。”
“去哪?剧组?不是,我那厅?”
池乐吃惊死了,“你要是去了准得炸,他们都认得你。傻子都不信是我们哥俩好来串个场子。这社会主义兄弟情,和当众出柜没两样。你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
“那……万一传出去了呢?媒体还能管管,私人传播搬出我外公都管不了。网友还会扒你正面照、个人资料和家庭背景什么的。加上你这脸辨识度挺高的,搞不好以后走在街上都麻烦。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陈如初只嗯了一声。
池乐满面狐疑,“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诶。”
“没有。”
他松口手想开门出去,不料池乐叫了句等等,扯着他的衣襟凑上来,仰头在下唇上咬了一口。一下子旋又放开了,舔舔嘴唇,两眼亮亮的,狡黠笑道:“有些人看着清心寡欲,私下里胆子不小。至于冷血嘛,我倒觉着挺热乎的。亲身实验嘿嘿嘿。” 一边说一边弯腰钻了出去,扭头还做个鬼脸。
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陈如初有点想笑,又无奈,中和下来归于面无表情。无忧无虑的样子很好。从前池乐故意保持距离跟着他回寝室,现在换他主动踏入他的世界,双方扯平。
他们出现在门边的刹那,玫瑰厅里七八桌、近百号人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客串主持的人手一抖,话筒落地发出难听的噪音。
池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单手比个耶摆在脸边,眨眨眼,明知故问,“咋了,难道我去上个厕所洗个脸又变帅了?怎么一个个盯着我发呆?光看有什么用,应该多拍几张。”
“乐乐,这……”
“他怎么……”
“他是……”
同学们个个欲言又止。
他们要么和池乐一个班,要么隔壁班。今天这酒桌池乐放话请客,但凡和他要好点的全来了———不管明星不明星的,池乐的本质还是个好说话的富二代不是?拉拢关系总归没错,保不准以后能帮上什么忙。
和池乐熟,自然认得陈如初。听说刚刚电梯上两人遇到了,互不搭理。他们还担心池乐脾气一点就炸,四处通知大家不要提起陈如初。结果人家去个厕所的功夫又凑合上了?什么情况?不是一个有男朋友一个已婚么?
全场懵逼,无人开口。池乐的室友被推了一把。茫然。又被推了一把,紧接着被四面八方的手疯狂暗示推,终于慢吞吞地领会民意,推了下眼镜问:“你们旧情复燃了?”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给力!
吃瓜群众默默竖起大拇指。
池乐转了转眼珠,“你猜。”
又来一波针对室友的疯狂暗示。这次室友不想当出头鸟,扭头重复:“让你们猜。”
池乐看过来,大伙儿干笑。
既然包场的主发话了,当然不能继续追问。该主持的继续主持,想吃瓜的女同学凑一桌,啃啃水果拼盘,密切关注两人互动,头靠头已经脑补出一部八十集现代都市甜虐剧,从高二跨越到如今,整整六年的纠缠不清。
啧,年度大戏!
男同学则选择敬酒,一杯接一杯,一个连一个,大有‘今天不横着出去不成男人’的气势。池乐擅长四两拨千斤,并不耿直对吹,小偷小摸偷倒了不少,不过你来我往还是喝了不少。加上密封空间暖气闷,没多久便脸颊通红。
同学们哄堂大笑,拿出‘喝酒脸红的人才是真的会喝’的著名理论,继续灌酒,捶胸连道:“池乐,什么时候结婚记得叫上我们,可别嫌我们不上档次了哈哈哈哈。”
白痴么?
陈如初不喜欢他们说话的口吻。
池乐却不以为然,“多一个人多一赚一点份子钱,我嫌你们干什么,巴不得把二高搬过去。聚众筹资,我要发大财。”
那人约摸醉了,手指着池乐笑,“有钱人是真的抠。怪不得他们说越抠越有钱,越有钱越抠。不说了,先干一杯。”
“干干干。”
陈如初先一步夺过了酒杯,“我帮他喝。”而后一饮而尽。
“哎呦,怎么跟出来护媳妇似的。”
那人大舌头地取笑,一根食指仍是对着池乐鼻尖。距离太近。陈如初皱了眉头,突然抓住他的手,冷淡而平静道:“别指人。”
“啊?神马?”
他没听清。
陈如初半抬眼帘,漆黑的眼珠幽深,念及场合复述了一次,“该怎么说话怎么说,把手指头收回去。”声音冷了许多。
那人一个激灵,清醒了,挠头尬笑两下混过关了。退场回酒桌边坐着,不由得抱怨陈如初小题大做,力气还大,差点把他手指头给折了。
“不然你以为这小子脾气有多好?”
身旁的人嗤笑,“他脾气比容乐大多了。以前因为容乐动了他两次抽屉,半夜抓人。再之前,容乐四处给他买夜宵,偷运进来被宿管抓住了,扣分。他差点动手了。一问,为了最佳寝室每人两百块的奖励。”
说着摇摇头,“也不想想,干脆和容乐谈了算了。好处还能少了两百块?套牢池乐等同于套了个金矿。我看网上扒他同款,一双袜子一个帽子都要好几千。除了粉丝送的定制t,没一件单品价格少于四位数。而且衣服多,同样的衣服没穿几次。”
他们两人是隔壁班的,想着池乐也记不清几年前谁要好谁不要好的,便来蹭个饭。当下聊起来了,渐渐无遮拦,径自讨论起为了钱,愿不愿意和男人凑合的话题。越聊越刹不住,言语不自觉下流起来,讲到成人话题去了。
猝不及防,冰冻酒水从头顶泼下,顺脖子滑入衣服,迅速湿了一大块。仿佛冰块贴在胸前,冻得人反射性跳起,怒吼道:“艹他妈b的哪个孙子?有病吧?!!”
“不好意思。”
那人往上空丢酒瓶,稳稳地抓住,当个玩具似的在手上抛,单手中指扶眼镜,面无表情,“不过不是失手,我故意的。”
原来是池乐室友,四眼傻b。
“艹!”
两人气急眼,当即扑上去扯住室友的衣领,拳头朝脸砸得又快又急,根本容不得人阻拦。室友一脸无动于衷,不躲不闪不反击,始终一眨不眨盯着他们,被打倒在地。
附近的女生发出了尖叫,人们群聚而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池乐也察觉动静,正要去,被陈如初摁在座位上,耳语了一句,“装作没看到。我去。”
多一层公众人物的身份有许多麻烦。不小心牵扯入干架便是粗暴没礼貌,或被拍到旁观的照片,则是人品不好。千万双眼睛千万张嘴,看不惯了总能见缝插针,上升到批判层面。
陈如初没负担,三步化作两步走去时,室友已经挨了两个拳头。这人老面孔,外貌一如既往,白瘦斯文。戴着过时的大黑框眼镜,乍一看如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宅男。但也是他,两次听到别人说池乐的风凉话,两次出手———尽管两次落得鼻青脸肿的下场。
也是他,曾经拿出一年生活费借他。之后不知何时换了电话号码,联系工具一概屏蔽,至今没来讨要借出的万把块钱。有想过可能在今天遇到,但没想到是这个场合。
陈如初拉住他。
他用力地眨两下眼睛,戴上眼镜,表情又木了下来。动了动嘴唇,音量控制在唯有陈如初听得到的程度,“他们在议论gay和女人上床是不是硬不起来。”
只一句,陈如初也上了火气。
本来双方已经拉开了,那两人骂骂咧咧地被身材雄壮的男人制止住,继续逞嘴上快感,手脚实际收稳了。
谁也没想到陈如初上去,一声不吭便是一脚,正中命根。于是一个脸色惨白捂着□□,另一个借着酒劲不要命地冲上来,还大叫着:“关你屁事?!我们说池乐,和你有关系?你他妈的吃白饭的吧?上赶着讨好?!”
陈如初动手不动口。
室友像磕了药似的再度加入,四个人便第二次打一团,不得不找来安保人员才分开。陈如初还好,室友光荣负伤。
那两位比较可怜了,自认为平白无故被暴力相向,简直气得牙痒痒。宁愿承认他们错在说话太大声,好死不死被两个疯子听到,上来便动手。
酒醒了大半,得罪池乐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其实也知道。可大庭广众下面子拗不过去,仍是撂下狠话,“富二代了不起?当明星了不起是吧?我要告你的!什么垃圾东西,长得和娘炮似的,躺男人底下□□的是吧?这都能红也是绝了!”
话说得露骨而难听,弄得围观者犯尴尬症。
池乐还是走进了当事圈,不看他俩,仰头往东南西北四处看,随即笑了。五个人转到空厅解决矛盾,池乐向酒店人员再次确认,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有监控就行。你们想告就告吧,告之前先去看病,怕你断子绝孙。医药费多少钱,打电话,我赔。不管你那烂玩意儿值多少钱,反正我付得起。现在马上给我朋友道歉,我还能付双倍。不然你走不出这个门信吗?”
一人被吓住了。另一人不信,“干嘛啊?法治社会你还想怎么的?还能把我抓进去不成?”
“你诽谤耶。”
池乐特无辜,“刚才的恶意中伤已经对我个人形象造成影响,还深深伤害了我的精神。关个几个月不成问题的。这可是法治社会。我一没动手二没怎么的,还被你威胁,好像快要犯心脏病了。要道歉吗?”
他们面面相觑,不吱声。
“那我打电话了啊。”
池乐正儿八经地打了个电话,靠在沙发上拨弄手指甲,“喂?哥,咱市公安局局长……对,过年送了我手表的那个林叔,有他号码不?没事。有人诽谤我,和我朋友打了一架,扯掰着要告我。我想问问林叔这个情况大概怎么处理。嗯,两边都受伤了,不过不严重。嗯,行吧,你让他有空马来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安,却也多少有点怀疑。池乐有钱大家都知道。网上也扒出来他家从军从政从商的都有。但除了家里有钱,池乐没亲口承认过其他的。所以那些流言究竟是真是假?究竟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如赌一把。
大约过了十分钟,嘀嘟嘀嘟的车鸣越来越近。七八个身强体壮的人推门进来,朝池乐点点头,“不好意思,林局长有点事。我是二队的队长,接到电话马上赶来处理了。”
日,还真来了!
那两人便吓得脸色惨白,翻脸如翻书,忙不迭声称自己喝多了口无遮掩。立马给陈如初和室友赔罪认错,时不时瞅一眼所谓队长,语气十分焦急。
“大家同学一场,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池乐唱上了红脸,“你看本来好好的一顿饭,一折腾,气氛全没了,怪可惜的。大家都有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医疗费我报销,之后还想报案还是往市公安局走。也别想在网上说些有的没的,不然顺ip找到人也怪尴尬的,到时候真的没法善了了,是吧?”
两人窘迫点头,面子里子丢了彻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脾气大的还不服气,暗地里嘀咕,“妈的,不就是有钱。”
“不好意思哦。”
池乐听到了,回道:“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下辈子投胎要努力才行。加油,你们可以的!”表情特真诚。
他们气得脸红脖子歪,歪歪斜斜地走了。公安分队白跑一趟,没发火,好声好气和池乐告别,也走了。剩下两位冲动打架的朋友,池乐很无语。
“你俩多大了?还打架?”
室友:“和他们讲道理没什么用。”
陈如初:“动手更快。”
真敢说啊你们。
池乐头疼,“管他们说什么,当没听见就是了。又不是没被说过,我都习惯了。不就是羡慕嫉妒恨,当面还不敢怼,只好背后议论。随便呗,我当做慈善了。”
两人均沉默。
“还挺有默契,你俩是兄弟吧?”
他们各自别开了脸,相反方向的那种。
“行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池乐大手一挥,三人往医院赶。陈如初没事,室友比较惨烈,好在只是皮外伤。
池乐好久没见到他,因为他不爱打电话不爱微信语音更不爱出门,似乎越来越往宅男方向发展。弱鸡身材饶是冬装也挡不住,浓重黑眼圈,以及一看便是没怎么照过阳光的白皮肤,活脱脱一张熬夜脸。
一问,前不久因为同事耍心眼,一气之下和老板吵翻了,撂摊子走人。最近正待在家里休息———不,打游戏看动漫,日子万分滋润。
室友包扎完,和池乐约了下次见面,不让他送,自个儿打个滴滴回家睡觉去了。剩下池乐和陈如初两个杵在医院门口喝西北风。
池乐瞅瞅陈如初:“送你回去?”
陈如初:“我开车了。”
“喔。”
你个死钢铁直男!!!
陈如初来了个转折,“酒驾扣分。”
池乐:“对哦,我也喝酒了。”
“代驾?”
“代驾。”
很好达成共识,代驾还得熟人代驾。贴心助理小五,上刀山下火海为您热情服务。区区代价不成问题。五分钟立即赶到,十分钟立即上手,安静如鸡开小车。
这一回在车上两人倒是没来事。陈如初凝望窗外,池乐则看一会儿风景再偷看一会儿人。但是————不要以为火眼金睛、鉴定整容和奸情一级的小五选手没看到你们勾搭在一起的手指好吗?干嘛啊干嘛啊,拉来拉去的?
改十指交叠了?
都是手指凭什么你们的戏这么多?!
悲愤的小五今天继续想念亲亲女友。
半个小时后抵达陈如初报出的小区门口。这片似乎以单身公寓为主,价位中上。加上这辆车……不过没关系。不管这位陈初恋先生有没有钱,反正也不可能比池乐小祖宗有钱。
小五还想高喊:富公子疼疼我。
车停下了,后座两位朋友迟迟没有动作。小五瞄一眼两位的手指,扬起标准化笑容,“哥,到了。”笑容之下尽是咬牙切齿。
如有一天刀在手,砍尽天下恩爱狗!
池乐哦一声,扭头,“你家到了。”
“嗯。”
还是一动不动。
小五倒吸了一口气,非常机械而夸张地感叹:“啊!原来已经六点了啊。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上飞机……”
陈如初:“你要上去么?”
池乐:“你家?”
陈如初:“有猫。”
爱猫达人眼前一亮,蠢蠢欲动。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小五剧烈地干咳了两句:“啊!导演又发微信催我们了,问上飞机了没有,哥,怎么回?”
举步维艰啊。
池乐决定拒绝美色。万一孤男寡男一个把持不住发生了什么关系怎么办?这样不好,太快。于是婉拒,“下次吧,不然飞机赶不上了。”
“好。”
陈如初表情不变,下车。池乐摇下车窗,支着下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真是的。这个场景好悲伤,刚才的台词好bug。如果在拍电视剧,此时内心戏应神来一句:但是他没想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啊,be的味道。
“走吧。”
池乐按下车窗键,小五再次发动引擎。万万想不到一只手忽然搭上了车窗,池乐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阻止车窗继续上升,抬头一顿骂,“喝多了吧你?这又不是感应式,想夹手试试??”
“我喝醉了。”
“哈?”
“我说,我喝醉了。”
陈如初像是很用力地看着他,眼睛越来越深,上下两排睫毛浓密犹如钢针般挺着锋芒,“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是睡醒了就忘的那种醉?”
“不是。”
“那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一字一句回,“一醉不起的醉。”
“行吧,那你听清楚了。”池乐笑了,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细牙,“我决定再喜欢你一次。最后一次。但不要和你在一起。以前我追你,风水轮流转,该你追我了。不然我太委屈了。陈如初同志你怎么看?”
“好。”
陈如初竟然笑了。他的手伸过来了,抚摸他的头发,指尖带着淡淡的凉意、轻微的颤幅,语气中开始拥有宠溺的情感,“该我追你了。”
池乐笑得更开了。
管你多不食人间烟火,池乐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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