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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太子爷的手段啊!真是极好,极好!”那双含笑的眸子,再无半点缱绻,有的只是森然恨意,冰冷刺骨:“难道太子爷不怕我在此地杀了你吗?”
她手中执着一把长剑,剑尖滴着一滴两滴的鲜血,从胳膊处一直落到指尖,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旁人的血,瞧着很是骇人。
燕黎望着她,只沉默着站在原处,好半晌,他才启唇,淡淡道:“你杀不了我……朝夕。”
他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不似从前那般只恭敬的呼她为公主的青年。可这一声朝夕,却是让她心中唯独的存着的一丝理智,也消散了去。
“杀不了?”她紧紧盯着他,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带着一股子冷厉与杀伐,直直朝着燕黎的方向而来:“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你!”
话音一落下,那长剑便携了一股戾气与灵力,飞驰着朝他而来。黑发断裂,丝丝散落,燕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那剑尖愈发靠近了他的眉宇三分,他才一挥衣袖,转瞬之间便将那长剑挥落在地。
“朝夕,我说过,你杀不了我……”他不再那个隐藏着身份的青年,而是造诣不输单朝夕的燕黎。
他师从上乘的画皮师,因着天赋极高的缘故,早几年便已然出师,如今单朝夕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这时候的单朝夕,早已红了眼眶,崩溃彻底。
她望着这个不可一世的青年,腰间红鞭肆然而动,就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朝着他挥鞭而去。
可最终,她还是被燕黎擒住,两人靠的很近很近,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觉察的到。
这一刻,曾经深爱的人变得面目可憎,单朝夕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太子爷,你真是狠得下心,为了灭我乌桓族,哪怕是舍了命也要探入内部!”
人人都说,燕国太子燕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杀伐决绝,心狠手辣。从前单朝夕不知,可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他为了消除她的疑虑,真切的被猛虎压在爪下,左臂受伤,一度死亡。
若是那时她不救他,若是那时……巫医医术不高,燕黎早就死了,死在自己的谋划之中!
可他却是如此有耐心,如有狠得下心,身体发肤,皆可损毁。这样的人,或许从前她会敬佩,可如今,她只是恨……入骨的恨他!
“随我回去,朝夕。”他那双忧郁的眸子染上朦胧之色:“我心悦你。”
他以为,自己是个断情绝爱之人,无论谁也不能够左右他的图谋,所以他自来便极为狠辣,无论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他可以笑着割去旁人的首级,也可以笑着折断自己的臂膀。
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有顺风顺水,理所应当。可唯独单朝夕,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她就像是炙热而温暖的冬日骄阳,几乎将他所有的阴暗驱散殆尽。
“心悦我?”单朝夕望着他,冷笑连连:“燕黎,原来你的心悦就是欺瞒伪装、巧舌如簧?你的心悦就是屠我族人,灭我父兄?你的心悦就是陷我于不义,将我拖入万丈深渊?”
她强忍着恨意与屈辱,强忍着满腔热泪,死死的盯着他,恨不得将他一同拖入地狱之中。
或许从前他说心悦,她会喜上眉梢,宛若孩童。可如今,这一句心悦却像致命的鸠毒一般,狠狠扼住她的脖颈,让她欲要作呕。
他说要她随着他回去,可他难道不知道,如今她心中唯独想着的,就是与他同归于尽!
“你若是想杀我……便随我回去。”他盯着她,眸底漆黑一片,让人分辨不清喜怒:“只是,杀不杀得了我,终归还是在你。”
他想得到她,有生以来,除了天下以外的第一次觊觎……时至今日,他依旧是那个不折手段的燕黎,他以为,等到他腻了,便可轻易将她抛却,但至少……不是现在。
燕黎想的极好,连莫长安看的出来,单朝夕自然不会不懂,她满腔的恨意,最终化为复仇的利刃,明目张胆,失了初衷。
她撕心裂肺的望着他,一瞬间泪眼模糊:“燕黎,你杀我族人的仇,我要你燕国上下……血债血偿!”
她想,苟活的命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燕黎要这天下,她便毁了天下!
……
……
单朝夕最终还是跟着燕黎离开了,不知燕黎怎么让所有人闭口不谈,但不过数日,燕军凯旋,他便带着她入了燕国的都城建康。
他给她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以胡姬伪装,一如整个燕国都悉知的那般,她成了他的太子妃,十里红妆,天下艳羡。
所有人都说,这胡姬怕是世间最最幸运的一人儿,仗着貌美便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最低贱爬上了顶峰。可没有人知道,她也曾是最骄傲热烈的公主,也曾执着长剑,披着甲胄,从容对敌。
因为燕黎,她成了最低贱的人,丧家之犬莫过如是。
在那之后,单朝夕不再是单朝夕,只是传闻中的燕国太子妃,美丽而冷艳,不让任何人随身伺候。
建康中想要拜访她的好些夫人,都在递了帖子之后,灰溜溜的离开。有人对此非议,觉得这胡姬怕是不识抬举,以为太子宠着便作威作福。可这等子风言风语没等入她的耳,便被燕黎悉知。
他动作很是狠辣,但凡有人非议,他便寻个理由将朝臣贬谪,或远调都城,或罢免官职,不论如何,在这雷霆的手段之下,所有人都不敢再妄议一二。
最初的时候,单朝夕也是恨意满满,她终日里不让旁人近身伺候,只独自一人呆在楼阁之中,不过半月,她便消瘦的只剩下一副躯壳。
昔日里惊才艳绝的单朝夕,再笑不出来。自从乌桓族被灭的那一日,她的父兄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的所有欢愉也被顷刻间带走,消失无踪。
没了笑容的美人,依旧如牡丹一般,人不喜而兀自芬芳。她开始发现,燕黎愈发深爱着她,所以她开始折磨他,她不同他说话,也不去看他,就像没有他这个人那般,空荡荡的眸底再没有一丝情绪。
可燕黎却是开始弥补,他想要取悦她,想要抚平她心中的恨意,所以他每日里都要为她准备膳食,一日三餐,顿顿都是亲手所做。
但单朝夕却一口没有吃过,她只终日里郁郁寡欢,整个人再没有从前的一丝影子。
她不再拿剑,不再舞刀弄枪,不再骑马飞驰,也不复笑颜如初。
那双弯弯的眸子,本该盛满璀璨,如今却冷的没有一丁点儿温度,她就像是金丝笼里的雀儿,瞧着富丽堂皇,却断了唯独的翅膀。
那一日,燕黎招了梨园的戏班子来太子府,他从前还是何当归的时候,听单朝夕说过,一生中最是想得,便是再听一次梨园唱的《牡丹亭》,她说她年少时候曾出过一次乌桓族,那时听得此曲,只觉有些蘧然。
后来梨园各国流转,四处排演,一直到如今才被燕黎寻得,招入了太子府中。
太子府的后花园中,戏台下唯独单朝夕,她褪去了从前爱着的红衣,转而穿上一袭素淡的衣裙,再不复往日里的神采奕奕,眉眼似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那戏子端着一口极为好听的唱腔,面容哀怨:“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单朝夕一瞬不瞬的望着,眸底有冷淡,有薄凉,却独独少了一分人烟气儿,她就像是偶人那般,漠然的瞧着戏台上的光景,不作回应。
在燕黎到来之前,这场戏终究是落了幕,她鬼使神差似让人将那扮作柳梦梅的男子唤道跟前,当着所有奴仆的面,与他闲谈起来。
太子府的下人皆是不敢言语,可好些个眼尖儿的却还是对此颇为诧异。
听人说,太子燕黎成亲的那日,太子妃身着素色衣裙,全然不愿换上绣的精美的嫁衣,便就那般坐上了轿子之上。
只这些事情,外人传言沸腾,唯独府中几个侍从悉知一二。但太子府向来是管治森严,即便知道,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成亲之后,燕黎也算是百般恩宠,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显然并不欢喜,甚至于有人说,太子妃整整半月,也未必会与燕黎说上五句话。
如此诡异的情况下,她却在如今和一个戏子谈天说地,虽依旧面容寡淡,可到底是个让人震惊至极。
有些人对此,瑟瑟发抖,深觉若是燕黎来了,恼怒起来,或许会牵连他们奴仆,毕竟在这之前,不是没有下人因着没有将太子妃照顾周全的缘故,葬身狮笼。
偏生,燕黎的到来就是那么的恰是时候。单朝夕正与那戏子对坐饮茶之际,燕黎便带着一众人来临。
他远远便瞧见单朝夕与那戏子说话,心中除了满腔妒火,便再没有其他。
“滚下去!”燕黎的眸光落在戏子的脸容之上,冷而刺骨。
那戏子本以为得了贵人看重,不料乍一见燕黎如此神色,心中顿时慌了几分。
“是……是,殿下。”他白净秀气的脸上漫过一丝惶恐,只束手束脚的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单朝夕忽然出声,语气很淡:“不能走。”
她手中捏着一个杯盏,那杯盏是不日前燕黎从皇宫中拿来,只为讨她的欢喜,但这些对于单朝夕来说,无从欢喜可言。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了,燕黎阴沉着脸,也不知是对着戏子还是单朝夕,仿若生杀只在顷刻的功夫。
那戏子见着这般,心中慌乱得不行,可一想到太子燕黎素来的名声,他只好道:“太……太子妃,奴……奴就先下去了,明儿个太子妃想听什么戏,奴再……”
“我说别走,没有听见吗?”她抬起眉眼,神色依然没有起伏。
当着太子的面,对一个戏子如此挽留,这让一众人额角滴汗,深觉这太子妃莫非是疯了不成?
“带下去!”燕黎眯着眸子,冷冷吩咐:“永世不得入太子府!”
然而,燕黎的话才落下,单朝夕便立即讽刺道:“不是说……要讨我欢喜吗?怎么连一个我喜欢的伶人也不愿给我留着呢?”
她笑颜全无的模样,陌生而熟悉,与恃宠而骄的嫔妃不同,此时的单朝夕通身都透着一股子凄冷决绝。
众人面面相觑,为这极度怨偶的夫妇而深觉震惊,至少在那戏子看来,这太子妃算是害人害己。她的维护,不止没有帮到他,反而让他遭到燕黎的反感。
“统统都下去!”燕黎没有如众人以为的那般怒火滔天,他看也不看戏子和旁人,命令道:“没有孤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燕黎的命令,终归让所有人都撤离彻底,连带着戏子与其他婢女小厮,也消失在了原地。
一时间,亭台之中便只剩下他和单朝夕两人。
“你喜欢他什么?”燕黎低头看着她,语气徒然便柔了几分:“不过是个戏子罢了,何必与我置气?”
燕黎待她,多数是温言软语,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尤其一日日看着她消瘦,看着她冷脸相待……他心中不是没有一丝痛楚。
“你不知吗?”她一派从容,漠然道:“我以为你看的出来。”
她侧脸,不愿去看他那张容颜,只眸底微醺,仿若染上了醉意:“那戏子的容貌,难道不是与太子殿下从前的面皮,极为肖像吗?”
“朝夕,你只是因为心悦我,才……”
“太子殿下,别再自欺欺人了。”单朝夕打断他的话,依旧不去看他:“我心悦的是那张脸容,那个何当归,从来不是你燕黎!”
她指的是什么,燕黎心知肚明,毕竟那些时日,他装着温柔小意,装着体贴入微,那个唤作何当归的青年,只不过是燕黎伪造出来的假象罢了,他心悦的是她,可她却只是看上了一个从不存在的男子。
两情相悦,哪怕是苦痛,也让人甘之如饴,但如今成了单方面的沉迷,未免让人不甚甘心。
燕黎望着她,语气很低:“朝夕,莫要闹了,我知道你恨我,你若要杀我,我这一次不会还手。”
“不还手?”她闭上眸子,不愿看他:“太子殿下还以为,我现下就只要你的命吗?”
她要的,实在太多太多,最好这燕国,能够为她乌桓族陪葬。
“朝夕,我知你想要偃师城……可如今,偃师城动不得。”乌桓族能够被灭,其实还是有着偃师城极大的功劳,偃师城的城主带人打通了关隘,由着偃师一众贵胄带领,才最终让燕军能够侵入乌桓族内部。
这些,单朝夕统统知晓,所以她不止一次说过,要偃师城首当其冲……成为与乌桓族一般的地狱。
莫长安看着这样的一幕,心中叹息一声,然而,她还未有旁的想法,就听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莫名熟悉而亲切。
“这就是燕黎首选偃师城的理由。”夜白那低沉如水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传入。
莫长安四下观望,看了好久也没见着夜白在哪个方向。
“你这妮子……”夜白忽然一个闪身,顿时出现在她的面前:“连这等子低劣的术法也出不来?”
一边说,他一边风轻云淡的伸手,就莫长安看来,就像是要拧她的脸颊。
“欸,师叔,你……你干嘛!”她下意识嚷嚷起来,眼睛瞪得很大……当然,这一切至少要在她有‘眼睛’的情况下。
夜白睨了眼她,挑眉:“把你拉出来,还能干什么?”
说着,他手中微微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瞬间脱离了单朝夕的肉体之中。
只是,她定睛一看,才忽然明白,自己入的不是单朝夕的身子,而是被禁锢在她腰间的红鞭之上。
那系着铃铛的红鞭,是单朝夕的母亲在她十岁生辰时赠与她的,那之后她母亲亡故,她便一直带着那红鞭,即便到了如今,也一直随身携带。
“师叔是一早就知道燕黎和温子良的计谋?”瞧着夜白毫发无损,莫长安忍不住问道。
“嗯。”夜白颔首,略微抬了抬下巴,神色淡漠依旧:“你当我与你一般,技不如人?”
“你长我几岁,知道也是正常!”莫长安哼哼一声,实在看不惯夜白这般傲娇而又自得的姿态:“我好歹也是四年都呆在子规门,不曾历经人世,略微生疏可以理解。”
夜白这狗东西,是当真一点儿也不谦虚,她本是不愿太过不如他,但奈何这几次下来,自己的确逊色一些,这让她着实不甚服气。
莫长安的话还未得到回应,就见那头单朝夕望着一池嬉戏玩闹的锦鲤,语气不屑:“燕黎,你口口声声说欢喜我,连一座城也不愿意毁去吗?”
她就像是蛊惑君王暴虐屠戮的妖姬,即便如此冷淡嘲讽,也美的令人惊心。
“还是说,你其实只是口头说说罢了,江山与你,最是重要?”她漫不经心的说着,毫无情绪的便将重话狠狠撂下:“既是如此,你便放过我,让我寻求自己的快乐,如何?”
“你要什么快乐?”燕黎脸色微微暗沉:“是那个戏子?”
她要的放纵,是他不愿,也不能够给予的。
“怎么,不可以?”那双眸子,死水微澜,不再流光溢彩,顾盼生辉:“既是不可以,你便走罢,我瞧着你……有些碍眼。”
她一字一句,皆是诛心之言,没有留下情面,更没有玩笑之意,那冷而刺骨的声音,就像是终年不化的雪山,让人如置冰窖。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如同他并不存在一样,寡情而漠然。
“朝夕,你要的城,我可以毁去,只是……你等我……给我一些时日,可好?”燕黎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低声下气,他知道她恨他,也知道她心如死灰,可哪怕她伤他至死,他也觉得心甘情愿。
他是个薄情之人,只要单朝夕能消了心头的恨意,他便为她毁去……甚至有时他也想啊,这个他图谋了大半生的国,若是能够让她回到初见时的模样……便是一同被毁去,也是值得。
“我有些累了。”她不去看他,兀自缓缓起身,也不知是存着如何的心思,只淡淡垂眸,长长的羽睫覆下一片阴霾:“那个戏子,你让人杀了罢。”
她从前不是这般草菅人命,可自从那场屠戮之后,她开始像个恶鬼一般,生杀自如,不过唇齿之间。
她想,若是燕国的人死去一个,是不是乌桓族的族人就会有一人原谅她的任性妄为?
可这些声嘶力竭的乞求,再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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