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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院子里做什么, 为何不进屋里去?”楚修宁入得院中,绕过他,往屋子里走。
楚箫想说刚才奴仆们还在打扫,他进去吃灰么?
最终没吱声, 只跟在他身后。
楚修宁推门入内:“你妹妹和妹夫呢?”
“他们还在岛上。”楚箫斟酌着该怎样解释, 听寇凛的意思, 他和父亲通过信儿,但并未明说金鸩与他娘的关系, 只说金鸩承受过外公的恩惠, “爹,您来的太及时, 妹妹被天影组织里的巫医给种了蛊。”
楚修宁正要走去案台,闻言停下脚步, 转头先问:“金鸩做的?
“不是。金老板被蒙在鼓里,是他两个义子干的……”楚箫将段小江讲给他的复述一遍。
楚修宁走去案台后坐下, 案上按他的要求,摆放着不少资料。
他边认真听着边整理资料,待听到段小江他们抬着一副棺材后, 他的动作又顿了一下。
抬头打断楚箫:“你在船上待了两三日,不知棺材里装了什么?”
“不知道。”楚箫也很好奇, “我只听小江说他们从段冲的地穴里抬走了一件宝贝,妹夫拿来当做筹码, 一直藏在货仓里, 我也是下船时才看到是口棺材, 应是为了掩人耳目,总不能真抬了个死人吧?”
楚修宁不语。
楚箫提议:“您要不要将小江喊来问问,妹夫到底有什么计划?”
楚修宁低头继续看资料:“段小江上岸时,亮出的是寇凛的锦衣卫指挥使牙牌。锦衣卫办事,除天子外,任何人不得插手过问,此乃规矩。”
楚箫蹙眉:“咱们是一家人,有必要分的如此清楚仔细?”
楚修宁公事公办的语气:“事关天影,便是公事。”又补充,“你妹夫虽是个不靠谱的贱人,可大梁英明神武的寇指挥使与敌周旋,未曾有过败绩,无需忧心。”
“恩。”楚箫也不是特别忧心,如今更忧心另一件事,“您来福建监军,真要攻打麻风岛?”
“不只麻风岛,三个海盗首领一并铲除。”
“您明明知道我们不是被抓上岛去的,金老板是个好人……”
“你认识他不过一个多月,对他了解多少,怎就判断他是好人?只因他善待你们兄妹,为你们治病?”楚修宁指了个椅子,示意他去坐下,莫要一直杵在案台前挡住烛光,“但凡有人施舍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就将其视为好人?”
“不是……”这挖苦的话楚箫听多了,灰头土脸,惭愧的低下头,“爹,从前是我错了,常常惹您生气,和您对着干,是我不对。”
因为垂着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楚箫继续道,“我从前见识太浅,这次跟着妹夫出来游历一圈,才知道爹对我和妹妹的爱护,明白自己错的离谱。”
说完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禁疑惑着抬起头,却与楚修宁略微失神的目光触碰在一起。
楚修宁忙不迭收回视线,反问道:“是这样么?”不等楚箫说话,又意味深长的看向他,“难道不是你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厌恶的爹,竟真有可能不是亲爹,这么些年,竟然厌恶错了人,再回头去看曾经走过的路,心态有所改变,发现这个爹其实也还不错,是自己要求太高了而已。”
起初楚箫微微愣,旋即明白他定是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虞康安说的。“父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楚修宁声色冷峻:“首先你得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是出于哪种立场在我面前向着金鸩说话!”
楚箫一颤:“我并没有向着他。”
楚修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面色微愠:“从前在我与虞康安之间,你瞧不起我,仰慕虞康安。如今刚认过错,又因为处理金鸩的问题与我争论,我在你心里又成了一个是非不分之人?”
“当然不是。”楚箫被逼的有些急了,“您是怎么回事,我低头认错,您就这么冷嘲热讽的,该不会真信了那些瞎扯的鬼话吧?”
话音未落,门外楚修宁的心腹道:“大人,虞少帅前来拜见。”
“让她进来。”
楚箫闭嘴坐去一侧的椅子上。
虞清端着一个木质托盘入内,托盘上只放着一只青瓷小碗,笑吟吟道:“楚伯父,侄儿听谢将军说您在海上颠簸十数日,胃口欠佳,宴席上都是些鱼肉,难怪您不动筷子,于是侄儿亲手煮了碗小米粥……”
楚箫不留情面的拆穿:“你会煮粥?你还认识小米?”
闭嘴!虞清侧目觑他那一霎,眼神充满杀气。
瞧着楚修宁方才在宴席上的言行,她料定楚箫即使已经解了自己的心结,父子俩也会怼起来,特意过来灭灭火。
“有心了。”楚修宁将面前上的卷宗拿去一边,腾出位置。
虞清将小米粥端过去:“您留心些,有点儿烫。”
不好继续留在这里,她准备退出去,等一会儿再送盘水果。
楚修宁喊住她:“虞少帅。”
喊的是官称,虞清转身立正,站姿标准,垂首抱拳:“末将在!”
她穿着军服,却未带军帽,只高高扎着马尾。垂头时马尾从身后划来胸前,严肃中带着说不出的潇洒。
楚修宁慢悠悠拎起汤匙,随口道:“我与你父亲针锋相对,势成水火,你对我心中不存芥蒂?”
虞清依旧抱着拳,认真回答:“回大人,若说没有芥蒂是骗您的,您这些年处处给我们虞家使绊子,动用势力克扣我们的军饷,更是在圣上面前危言耸听,说我虞家拥兵自重,不服管教……若非末将与令郎令嫒自幼|交好,定不会给您任何好脸色。”
“恩,不错。”楚修宁慢条斯理的吃了口粥,不知是说她的话不错,还是说粥的味道不错。
虞清摸不准他的意思:“不过末将心里同样清楚,家父也没少帮着袁首辅牵制您,楚虞两家并无私仇,有的只是政见不和,立场之争。”
楚修宁微微颔首,忽地抬头看她一眼:“那,虞小姐可愿嫁来我楚家?”
话题转的太快,虞清一时无言。
楚箫讶然起身:“爹……”
虞清放下抱着的拳头,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楚伯父,您这是在为楚大提亲?未免有些太随意了吧?”
“是有些随意。”楚修宁琢磨着道,“而且你也做不了主,去将你父亲请来,就说我有机密要事相商。”
虞清拔不动脚,神色也渐渐严肃,但她还是应下:“是!”
等她离开,楚箫问:“您喊虞总兵来做什么?”
楚修宁不去看他,一口一口吃着粥:“过两日就是你二十岁生辰,我二十时,你和阿谣两岁,你的晕血症既以无恙,是时候成家了。”
楚箫皱起眉:“可我才问过虞清,她不愿嫁给我。”
楚修宁不以为意:“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
“你不想娶虞清?”楚修宁问,“那你想娶谁?”
楚箫被问住了,他当然想娶虞清。
但虞清更想留在军营里。
楚箫虽然恼她无情,更不知所措,但也不可能去强迫虞清。
楚箫心中矛盾,闭嘴不提了。
反正虞康安不会点头,他父亲和自己一样会碰钉子。
*
日暮黄昏,麻风岛上。
楚谣轻轻支吾一声,昏昏沉沉的从睡梦中醒来。
挣扎着睁开眼睛时,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是夜间么?
楚谣回想她如今是怎样一个状况,脑子生锈了一般,许久才想起她似乎中了毒,柳言白让她嗅了迷|药,她这是从药效中刚刚苏醒么?
慢慢的,眼前有些模糊的光亮,她才发现并不是夜间,是她眼睛出了问题,视物不清。
她也不慌,闭上眼睛安静躺着。
休息了一阵子,等脑子清晰一些才又睁开。
比先前好了一些,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坐在床尾,正靠在床柱上休息。
楚谣想看清是谁,是寇凛还是柳言白。
应该是寇凛,柳言白不会坐在床上。但寇凛一贯机警,睡不沉,她稍有动作,他就该醒了才是。
可她折腾这么久,他依然在闭目休息,可见是累及了。
她翘起头,不想吵他,只想看看他去杀段冲有没有落下什么伤,肚子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声。
才发现自己肚子都饿的瘪掉了。
“醒了?刚醒,等会儿再吃东西。”
床尾的人自梦中惊醒,坐直起身,开口说话之后确定是寇凛。
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额头上,冷的她打了个哆嗦。
“夫君,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寇凛凝视着她,发现往日清澈的眼瞳眼白浑浊,像是死去许久的鱼眼睛,“视物是不是很吃力?”
他心疼的抬手以指抹去她眼角流下的一滴泪,应是眼睛太过酸涩导致的。
“有点儿。”楚谣想揉眼睛,却被他捉住了手,牢牢束缚住,动弹不得,“是谁给我下的毒?真的是段冲么?”
“不是,是江天屿。”寇凛回答她。
“是谁?”楚谣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天影左护法。”
寇凛简单讲了讲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听的楚谣连连震惊。
天影影主竟是外公?
亡母的尸身竟然一直都在麻风岛上?
自己中的是蛊不是毒?
楚谣的脑子像是有根棍子在搅拌,越发转不动了。
寇凛搂着她安慰:“放心吧谣谣,只需再等两日,他就能帮你解蛊,你就不会难受了。”
因有‘不疑’的约定,寇凛遇大事从不瞒着她,大都告诉她。
这一次,只除了两点。
一是楚修宁离京监军,事出反常,他不会帮着天影,但也不能让谢埕身份曝光,不知想干什么,寇凛摸不透。
二是寇凛不准备告诉她,自己准备替她中蛊,两日后与江天屿交易。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不然江天屿是不会放过楚谣的。
至于两日后的交易,寇凛自然也早就想好了对策,虽较为凶险,但胜算不低。
楚谣抓到了异常之处,仰着头询问:“他给我解蛊,不怕被杀么?”
若是与金鸩谈条件,金鸩可能会守约,但寇凛肯定不会守约的,江天屿身为天影左护法,应该清楚。
寇凛不忍去看她浑浊的眼睛:“我们自然找了平衡点,你安心养病,无需担心。”
“可是……”
“信不过我?”
楚谣最终点点头:“好,我不问了。”
沉默下来,她又想去揉眼睛,寇凛坐去她背后,将她牢牢箍在胸前,道:“说起来,我发现这个厉害,那个厉害,都不如我这丈母娘厉害,都死了十几年了,还能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
楚谣使劲儿眨了几下眼:“这个江护法,是因为爱慕我娘,才想着实验起死回生之术?”
寇凛想了想:“听金爷的意思,不太像。不过金爷说,他和江天屿没见过几次,是你娘与他认识,金爷也是听你娘说的。”
楚谣好奇:“我娘说什么了?”
寇凛分散她的注意力:“听金爷说,江天屿原本不是修习巫蛊的,而是江湖中一个制药世家的弟子。那个门派,通常以比试来确定下一任掌门人是谁。在众多师兄弟中,江天屿最有才华,可他师父不想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他,想传给他其中一位师弟。”
楚谣喃喃猜测:“掌门人代表着一个门派的门面,而他相貌太过普通?”
寇凛微微笑道:“不只是普通,我估摸着金鸩是嘴下留情了,应是有些丑的。而他那位师弟,才华只比他差那么一丁点,人长得俊,嘴巴又甜,谁不喜欢?”
楚谣问道:“但门规说了依靠比试,他师父也不好乱来吧?江湖不是最重规矩的么?”
“恩,他师父怕私底下命令他放水师弟,会让他对门派失去信心,所以暗中动了手脚,最终他只得了个第二。”寇凛踢了鞋,将双腿也挪到床上,“他知道后,气恼不已,离开师门,来京考御医。谁曾想竟也因为长相问题,初选就被剔除出去。”
楚谣皱皱眉,朝廷选官于相貌只说了不选重度残疾和五官不正者,但放眼望去,京城官员里的确没有几个貌丑的,何况御医得时常出入宫禁。
“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京城一间医馆里坐堂,取了医馆馆主的女儿,可没两年就红杏出墙,勾搭上一个小白脸,两人还想谋害死他……他当时万念俱灰的在林子里上吊自尽,你娘恰好途径,将他给劝了下来……”
楚谣:……
寇凛摸了摸下巴:“我当年来京考武举时,只知京城水深,权贵众多,需要伏低做小,需要谨言慎行,需要各处打点,却从来没想过长相也会成为问题,啧,可惜了,这辈子我是没机会感受一番了。”
楚谣心头原本似泰山倾倒般沉重,先是被他扰乱了思绪,听到这话,仰起头,模模糊糊看着他摸下巴的动作,不由忍俊不禁。
“为何忍笑?”寇凛板起脸,“我说错?锦衣卫也负责圣驾的仪仗,我最初通过武举被分派到锦衣卫时,主要负责仪仗,那会儿还自怨自艾不受重用,现在想来,此乃对我仪表容貌的肯定!”
“是的。”楚谣忙不迭点头。
“敷衍。”寇凛在她瘦尖了的下巴上捏了捏。
“哪有。”楚谣连忙解释,“所以我起初才总是好奇,为何夫君都这把岁数了还未娶妻,抛开你的权位,单是这好看的容貌,强健的体格,也能迷倒不少女子的。”
“比如你?”寇凛笑起来。
“我是被夫君的才华所折服。”楚谣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毕竟论相貌,我自小每日见着的那个人,可比你好看多了。”
寇凛目光微沉,正要想到谢从琰头上去,挖苦那个面瘫脸哪一点儿好看了。
听楚谣微微笑道:“我指的是,我每日揽镜自照,镜中那位美人儿。”
这下寇凛不得不认输:“必须的,谣谣最美,天下无双。”
起初他只对金子感兴趣,从来记不住女人的脸。
当他发现楚谣的美貌时,就知道自己是动心。
尔后娶到手,怎么看都是美,即使瘸着腿,无论动静,一颦一笑,都比金子更耀眼。
但现在他又快记不清她的长相了,有些分不清美丑。
可他不会再以金子与她对比,她是世上所有金子都换不来的珍宝。
即使此时她的眼睛暗淡无光,对他来说,也亮如星辰。
足以照亮他整个世界,驱散那些长久萦绕在他心头的孤独与阴霾。
*
虞家营地,楚修宁的房间里。
虞康安入内,一同前来的除了虞清之外,还有谢从琰。
谢从琰进来后直接去到角落解刀坐下,减少存在感,只负责盯着虞康安的举动。
楚箫向虞康安问过安,本想退出房去,却被他父亲以眼神制止,于是也走到角落,在谢从琰身边坐下:“小舅舅。”
谢从琰略微点头:“恩。”
楚箫本想问一问是谁在他爹面前乱嚼舌根,却见谢从琰眉间紧皱,同样是一副心事重重。
虞康安在下首落座,虞清提前通过气儿,他心里也有点儿谱,等着楚修宁开口提亲,再狠狠拒绝。
楚修宁看向谢从琰,瞧见谢从琰点头,证明周围没有人偷听,可以放心说话:“关于剿匪,虞总兵可有什么计划?”
虞康安道:“暂无计划,若有,会与楚尚书商讨。”
楚修宁将面前的青瓷粥碗推去一边:“如今这屋里都是明白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知我与金鸩的过节,我也知道你与金鸩的交情,你一定不会配合剿匪,尔后将所有过错全都推在我这个监军头上,毕竟自古以来,名将多半忠君爱国,监军则多半是些扯后腿的罪人。”
虞康安面无表情,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楚修宁点着桌面道:“袁首辅怕是也给了你指示,保护住袁少谨就行了,最好让我儿子和寇凛都死在这里,我不能死,我还得承担此次四省联军惨败的责任。”
楚箫忍不住道:“爹,您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请旨来监军?”
楚修宁不搭理他,只看向虞康安:“你以为我是冲着金鸩来的?因为他与我亡妻的过去?”
虞康安原本是这样以为的,可瞧楚修宁的态度,他竟有些不确定了。
楚修宁指指他:“我是冲着你来的。”
虞康安忽地有些头皮发麻。
“袁首辅想放权给你,我索性将事情闹大了帮着他,由着他为我做嫁衣。”楚修宁徐徐笑道,“因为我知道,此次联军剿匪因你我之故,将会完成的极为漂亮,当然中途也会遭遇波折,原因是有人通敌,这通敌之人不多,却全都与袁首辅沾亲带故……”
虞康安实在忍不住道:“楚尚书,您很有想法。”
“不是我敢想,是虞总兵给了我勇气。”楚修宁微敛起笑,“因为,我抓到了虞总兵一个足以抄家灭族的把柄。”
虞清拧着眉头,她知道不是自己女扮男装,此事不足以拿来要挟她父亲。
果然,楚修宁指向麻风岛的方向,说出两个字:“段冲。”
虞康安已有准备:“楚尚书是说我大儿子没死,沦为海盗?这事儿说出去有人会信?”
“赫赫功勋在此,你虞家尽出英雄人物,自然没人信。”楚修宁瞥了楚箫一眼,“即使我一再告诉我儿子,你除却会打仗,还善于做官,比我更会钻营算计,心狠手辣,他也是不信的。”
虞康安眉头紧锁:“楚尚书究竟想说什么?”
楚修宁道:“我想说的是二十四年前,浙闽联军剿匪的事儿。那时候你还只是浙江都指挥使同知,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剿匪之后,你从同知升任指挥使……当然,官职不算什么,名望才是最重要的,那一战,是你从军生涯里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虞康安暗暗攥拳。
“当时的麻风岛主抓了不少布政使司的官员作为人质,而你攻岛时,将海盗全歼,被俘的官员也全部死于战火,据说是那伙海盗太猖獗,且没有找到关押地的缘故,这其实是很严重的失职之罪,却没有人数落你,朝廷也没有怪罪你,只因没人相信你是刻意为之,毕竟其中有你的独子……段冲。”
楚修宁说着,随便挑了本资料来看,“前阵子,在我女婿给我的信中,提到了段冲。我为调查金鸩,将京中曾在沿海任职的下属全都喊了来,其中有一人,二十四年前曾在你的麾下参与过剿匪行动,他告诉我,当年麻风岛上有你的眼线,一直与你传递消息,与你里应外合。”
虞康安道:“行军打仗,有眼线和内应不正常么?”
楚修宁问:“是金鸩?”
虞康安点头:“是。”
“不是。时间不对。”楚修宁通过亡妻写给金鸩的信,明确得知金鸩是哪一日离开的,再通过从兵部调取当年剿匪行动的卷宗,得出一个结论,“你早有内应,在写信寄去京城给金鸩请他来福建之前,你已经知道段冲在岛上为了活下去,做出丢尽你虞家颜面之事。”
虞康安的拳头越攥越紧。
虞清瞳孔紧缩,因为隐隐听懂了楚修宁的意思。
当年她父亲早已做好了不留活口的准备,才会请金鸩来帮忙,才会在上岛以后不管段冲的死活,事实上是不管那些高官的死活。
或许还特意将战火往那些高官被囚禁的地牢引去。
再或许她父亲还趁乱亲手杀了几个。
那都是些文官,要他们的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却没料到金鸩竟会遭逢不测,也没料到有一位高官竟然存活下来。而不出所料的是,此人在获救之后立刻以段冲要挟他,他应是准备下手的,却不想被段冲抢了先。
的确如此。
虞康安此时只觉心痛,那是他养了七年的独子,两三岁时便已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力量,他如获至宝,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可他越大,虞康安越不了解他的想法。
修罗场上断肢遍地,鲜血染骨,几乎每个初上战场的军人都曾被吓到过,就连虞清刚来福建时,也曾吐了好几次。
段冲自小无动于衷。
虞康安教他上战场保家卫国,他反问家在哪里,国在何处?
虞康安教他为将之道和为臣之道,教完以后举了个例子,询问他日后若与天子意见相悖,该当如何。
他说,“说服天子。”
虞康安又问:“若说服不了呢?”
他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那就干掉天子”。
虞康安起初认为他是童言无忌,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告诉他,不是。
虞康安是带兵之人,心知他若不服管教,往后一定是个祸害,便是他虞家的大罪过。
而但凡有一点自信能教好他,虞康安也不想放弃,就比如知道他在麻风岛上的行为,最先想到的也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许吃过这次苦,他会有所改变。
但这个愿望,在他出手捅死那个官员,且还狰狞一笑时,彻底破碎了。
再想起自己因为不够坚定,私心过重,将自己的结拜兄弟害的生死未卜,他才最终下了狠心,将段冲给放逐去荒岛。
“虞总兵。”楚修宁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去回忆那些他不愿去回想的事情,“我想问你,金鸩当时知不知道你原本的打算?知不知道他孤身去救你儿子,不会得到你任何支援?”
“他不知道我的打算,他是个心胸坦荡之人,不懂朝政,也不喜欢算计。”虞康安捏着眉心,有些丧气,“不过我有告诉他,我不会去支援,因为一旦在意人质的死活,被敌人掣肘,我军将会伤亡惨重,他是知道其中凶险的,我没骗他,也相信他的本事,能将我儿子救下来……”
他不再辩解,楚修宁既敢来监军,刚到便将目的和盘托出,一定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其实当年死在麻风岛上那些高官,没有一个干净的,甚至还有阉党余孽,死的都不冤枉,你也是知道,才毫不留情的下手。”楚修宁自然已经调查的仔仔细细,“但他们多半出身显赫,这笔账撂在一起,我将证据往刑部一扔……”
虞清头脑纷乱,即刻起身抱拳垂首:“尚书大人……”
楚修宁抬了下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看向虞康安:“所以我先前预想中的四省联军剿匪的结果,你不妨慎重考虑一下。”
虞康安垂目沉沉道:“让我去杀金鸩,不可能的。”
楚修宁摇摇头:“金鸩是个人才,你舍得杀,我还舍不得杀。待开海禁之后,沿海的贸易,还需要他的鼎力相助。过几日我自会抽个时间上岛拜访,而我之所以赶在四省将领汇聚之前赶来,正是要与金鸩处理一下公事和私事。”
虞康安难以置信他说起金鸩来这云淡风轻的态度:“那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听我的安排,旁的作为一个联军总指挥,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楚修宁摊平了沿海疆域图,垂下视线,落在麻风岛上,“我并不是让虞总兵重新站队,而是让你认清形势,首辅这个位置,很快就会换人,在我的有生之年,大梁唯我楚氏,不会再有任何党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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