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56.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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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来说, 太医署开出方子,会被送去奉医局煎制, 而煎药剩下的药渣子均会被保留三日, 按不同的方剂与时间分堆封存,以做查对之用。
    这样做, 一来是为了防止不轨之人在药中动手脚, 留作检查的证据;二来则是为了验明送出去的药是否与药方相符, 以发现煎药搓丸途中可能出现的纰漏。
    李弘所服用的这一剂月华丸则须用白菊和桑叶熬膏,再将阿胶化在其中调和,几道药材清芬的香气中混着奉医局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沉淀于常年被小火煎干的空气中,调和成一种不可名状的味道。
    吴议在分好的药渣中寻觅片刻,很快找到了属于李弘的那一份。
    他捡了两匙摊在掌心,尚带余温的药渣微微湿润在掌中,显然是今晚才煎成的。另一只手小扇似的挥动两下, 药材所独有的味道便细细飘散开去。
    柴胡、地骨皮、功劳叶,这是解低热的药材。
    太子参、服苓、鸡内金,都是益气健脾, 治疗乏力纳差的。
    这几味药材倒也罢了,吴议细细地刨了刨手里的药渣子,发现还有白芨、仙鹤草、藕节等几味药材。
    这几味可都是收敛止血, 用以治疗痰中带血的。
    吴议心下捻动片刻, 对李弘的病情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分晓。
    自郿州一行, 他就未曾和李弘再有谋面, 虽然从一剂月华丸之中猜测出他已经得了肺结核,却不知道他病情发展如此快速,只不过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已经出现了咯血的症状。
    这些铁证般的药渣就堂而皇之地摆在奉医局中,但凡稍微细心者,就能瞧出李弘的病症,这断不该是一贯严格谨慎的张起仁会落下的破绽。
    心头正一阵惑起,再低头细细嗅一口,仿佛有一丝微微的酒酿气味沁入鼻中,虽然清淡若无,但却比元春初五的寒风更凛冽地拂入吴议的心头。
    而渐渐凉下的药渣却仿佛就在他手心重新煮沸起来,烫得他双手微微颤抖。
    酒乃是结核病的一大禁忌,若以酒酿入药,则更兼有活血的功效,多次饮用,更助湿热,可以说是用药如用毒了。
    酒味易散,对常人也无害处,即便有人试药也决计试不出错;而下药之人又用量细微,若非仔细查对,轻易也瞧不出来。积年累月,这些细微的用量就会如细小而又无孔不入的虫子,慢慢腐蚀掉李弘已经孱弱下去的身体。
    如此精巧的心思,若就败在药渣这一关上,也实在可惜下药之人如此良苦的用心了。
    心中寒意顿起,刚想拔脚开溜,便听见背后一阵高喝:“谁人擅闯奉医局?”
    不等吴议多加分辩,方才还在呼呼大睡的药童已经从桌上一咕噜爬起来,一双眼中曳着明晰的烛光,脸上掩不住的一片得意神色,仿佛一只栖伏于夜的小猫,终于抓住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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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吴议被收押入大理寺狱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太学。
    严铭急得仿佛一颗水珠跳进了油锅,被炸得一刻也站不住脚,连陈继文也没问过,径直跑去沈寒山处,要跟这位太医博士商量一二。
    人还没进门,先被门前一个直挺挺杵着的人绊了一脚,险些跌落在地。
    他定睛一瞧,不是李璟却又是谁,也正满脸焦急地敲着沈寒山的房门,恨不得一头栽进房间里去。
    两个人目光一错,都晓得对方的来意,也不多话,连敲带踹,硬生生掀开了沈寒山的房门。
    沈寒山这才晃晃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整个人像根被腌过的咸菜似的,从头到脚没一点精神气。
    李璟知道这又是昨夜喝高了,赶紧递上一杯解酒的清茶,严铭更按捺不住,几乎就要揪住沈寒山的衣领大喊一声“你徒弟入狱了”!
    等沈寒山终于从酒乡招回一魂一魄,李璟才急道:“议哥哥昨日在奉医局被擒住,现在已经押在大理寺狱中了,此事干系到太子殿下的用药,连东宫都已惊动。如果博士不加干涉,恐怕议哥哥此行凶多吉少了!”
    严铭的耳报来得更仔细些:“如今的大理寺卿就是当日的左庶子张文瓘张公,他素为东宫要员,对此事更加看重。听闻戴公已夜访张府,定要张公亲自处理此案,严查到底。倘若吴议落在他手里,肯定会被严刑拷打,以至于屈打成招也说不定!”
    沈寒山左耳听一句,右耳出一句,才算勉强是听出个所以然。
    “张公素来秉公执法,手下从无冤假错案,倘若吴议有冤在身,定不会错按罪名给他的。”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仿佛这件石破天惊的大事都不足以让他醒一醒酒。
    李璟正想再说什么,沈寒山已摇摇晃晃地坐到案前,揉着胀痛的额角。
    “再说了,我一个小小的太医,如何能在大理寺卿面前有什么分量?”他掰了掰一身酸痛得如同错了位的骨头,骨节咔嚓一响,仿佛落定一颗棋子。
    严铭尚且没读出这话里的言外之音,李璟却已经是对沈寒山这套说辞再谙熟不过了。
    果然,沈寒山眨一眨眼,从角落里提出一枚药箱子,往二人面前一撂。
    “你们谁今天替了他的班儿,跟我去请公主的平安脉啊?”
    严铭隐约参透点沈寒山的意思,李璟已经先乖觉开口:“严铭哥哥既在陈博士门下,想来今日也少不得去跟请沛王的平安脉,博士若缺个跑腿支使的,尽管喊我去就行!”
    沈寒山笑着睨他一眼,半响,才幽幽道:“看来不是我赚了,而是吴议这小子赚了,我收了个蠢徒,他却收了个精明的,世道不公啊!”
    严铭这才觉出沈寒山话里的味儿来,却已经被李璟抢了先,仔细一想,李璟多少和太平是有几分交情在的,的确比他这个没见过几次的小生徒靠谱些。
    他这边才在心中理出个所以然,那边沈寒山和李璟二人已经一前一后地赶往太极殿了,唯剩他一人,呆在太医署里干瞪眼。
    他也只能暗恨自己有心无力,心中百般滋味一起涌上,也唯有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八岁的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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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被严铭寄予厚望的李璟心中也有些拿捏不稳。
    武后敕令之下,他冒险去见太平,已经是逾越后谕。此事若被武后察觉,可不是跪一跪,罚一罚就轻易能了断的事情。
    而太平一贯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脾气,未必就还记得小时候陪她玩过的一个小小的“太医哥哥”。
    他在心里把一番求情的话编排了十来回,连肩头背负的药箱子也不觉得重了,仿佛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就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倒是沈寒山面上虽无一丝焦急,腿下却生风似的两步一迈,不过片刻,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已赶到太极殿中。
    李璟前脚还没踏进宫门,后脚就被一个乳娘掣住了:“小世子,皇后娘娘有口谕在先,断不许你再见公主,您可别让妈妈们为难呀!”
    他心中知道这些老妈妈也是奉命行事,但心里早急得一团纷乱,哪里还分得出一丝精力来对付乳娘,趁着乳娘一个不意,脚下踩了香蕉皮似的溜了进去,背着个半人高的大药箱子,跑得却风一样快。
    乳娘见状,忙也撵了过去,又招来一二侍卫,老鹰捉小鸡似的跑到李璟背后,作势就要把他拿下。
    这边正你追我赶的热闹,那边沈寒山已经快步迈进殿中,径直寻到太平公主面前。
    自杨氏一案以来,这孩子性子便沉静安稳了许多,见着沈寒山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亲近热络,只微微一笑,唇角抿出两朵梨涡。
    “博士匆匆而来,想必是为了吴议被压入大理寺一案吧。”
    沈寒山一听此言,心中已放下一半的担子,只要太平心里还记得这个曾陪她玩过的小生徒,那吴议就还有一丝生机。
    于是也卸下凝而不化的脸色,露出一个随性的笑容:“公主这话大谬不然,您的母亲要我日日来给您请平安脉,臣不过遵从皇后的旨意,照拂公主的身体。”
    太平亦不慌不忙伸出右手,端在沈寒山面前:“太平还有要事要办,沈太医一定要快快地诊好了脉。”
    两人正一来一往,有模有样地演着一出请平安脉的戏码,殿门的帘角已被一阵闯来的风声掀开,李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二人的眼帘。
    “臣见过公主。”
    他急匆匆地行一礼,身后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想开口把心中所想都倒出来,太平已从沈寒山手中撤回自己的手腕,接着便从自己的所用的红木掐金丝的妆奁中拿出一个半旧不新的弥勒佛面具。
    “璟儿,你不用着急,我这就去找母后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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