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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是复兴了无争山庄。
或者说无争山庄在原随云手上不应叫复兴,而是涅槃。
这年开春,堂燕衔了新泥回来,金灵芝坐在堂下数燕子,一只两只三只……一共七只三对,还有个孤零零的。
管家拿了披风给金灵芝披上,叮嘱了句风大,金灵芝乖乖的应了,指着那只孤燕道“他叫胡铁花!”
无争山庄的老人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正琢磨着,就听见后面有极清朗的笑声。
“孤的那只是胡铁花,那哪只是香帅?”
老管家一听声音连忙行礼“公子。”
原随云摆摆手让他不用理会,笑着道“据我所知,香帅也仍独自在江湖逍遥着,红颜知己不少,却还没到衔泥筑巢的地步。”
金灵芝道“香帅哪是燕子,燕子思返,香帅可比燕子潇洒自在得多了。”
原随云走过去,帮金灵芝系上披风“金姑娘若想见那只燕子,在下隔日备下宴席,请胡兄和香帅来品酒便是。”
纵使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少女那亮起的眼眸。
送走了心中满是胡铁花的金灵芝,原随云走下石阶,穿过两条长廊,进到后山。
无争山庄依山而建,山后奇花异草四时不绝,原随云看不到花,从前并不怎么来此,这几年却日日涉足。
因为这里多了两座坟。
寻常墓碑皆是亲眷友人所立,上书逝去者和立碑人的关系,兼有墓志铭等叙说主人生平之文字,原随云躬身亲自拂去碑上几不可见的落尘,指尖在两个名字上略作停顿。
两座碑均是只刻了名字。
丁枫,陆踏歌。
这已经是蝙蝠岛一战后的第三个春天了。
三年前两人最后关头的忽然发难让原随云为保命本能全力反击,未想丁枫和陆踏歌俱未抵抗,反而是丁枫那看似刺向要害的一刀被西域人诡奇的武功尽数抵挡,到头来他反而分毫未损。
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原随云终于不再留手,一力将二人同时击毙。
那天后,原随云对二人为何寻死想了很久,最终面对楚留香和胡铁花等人的关心,只是苦笑着提出想将二人尸身带回无争山庄安葬。
那天后,江湖遍传原随云盛名,传他以一敌二的高强武功,传他直到最后都不愿伤害朋友的重情重义,传他将死去宿老统计出来,尸体和遗物一并送回各自门派家族的淡泊名利。
去蝙蝠岛那么多的前辈宿老,活着回去的却只有一个枯梅大师,后来听闻枯梅大师在和高亚男回华山派时被歹人盯上,组织了一大伙人截杀,去抢那什么蝙蝠岛的财宝。
枯梅大师当场毙命,只剩高亚男狼狈无比的逃回华山。
在将枯梅大师毙于剑下的那一刻,原随云忽然明白了。
假使丁枫陆踏歌二人不死,他当真能放过二人吗?
他当真信任他们吗?在清算无争山庄财务时,在名满天下复兴无争山庄时,在宴饮听着那些无趣恭维或午夜梦回时,他当真不会坐立不安吗。
蝙蝠公子从不信任忠心,他只信任黑暗,或是让人永远陷入黑暗。
原随云后来养成了一个弹琴的习惯。
他常常一个人抱着琴枯弹一上午或一下午,弹到指尖泛红。
管家初时不大理解,后来耐不住询问时,原随云回答,从前他为了请求一个人为他做事便是弹了一下午琴,如今想不明白什么问题,便会拨弄两下琴弦。
老管家看着清贵无双的自家主人,摇摇头不信道,公子若想请求谁,何须弹一下午琴。
这个江湖上没人能拒绝原随云的请求,不管是看在无争山庄的份上,还是面对素来优雅自矜的原公子的颔首一笑。
原随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上好的明前龙井沏的有些浓,一阵涩舌的苦后带着轻微回甘。
丁枫过后,原随云又在山庄里培养了些新的手下。
这群手下是真正的手下,不再是明面上喊他公子实际上却是师徒的少年。
能做到原随云这种程度的人多不念旧,但丁枫住过的那间屋子和用具到底没能拿给其他人用。且不说丁枫的屋子就是原随云卧房的外间,就说少年平日待遇,也是半个主人。
即使只是半个主人,和下人也到底是有区别的。
新的手下多为身负不错武艺来寻庇护之人,原随云为了护住自己的名声,凡是杀人如麻臭名昭著者一概打了出去,只留下些惹了不大不小麻烦声名却说得上侠义的。这一举动让无争山庄声望更甚,可于原随云而言,这些人实在不大好用。
不说办事必须要有个较为正派的理由,单是自封门客,要着高额月俸做什么都要打着无争山庄旗号,逢人不报名姓先提原公子,就足够惹原随云厌恶。
他有时也会怀念丁枫,那个可以为他勤学武艺,为他做尽恶事,为他不惜身死遗臭江湖的少年。
可他现在已无时间更无精力,再养出一个丁枫了。
陆踏歌那枚刀坠本是为嫁祸西域人所制,原随云刚将其戴在身上时曾被不少人背后嘲笑俗套,后来却成了他重情义的标志。
寒玉触手冰冷,平心静气,宴饮烦躁时原随云就将其拿在手中把玩,满座皆以为他但凡热闹总免不住想起故友,女儿家顿生嫉妒,男人们则交口称赞。
有人看不惯出言挑衅,原随云将寒玉放回怀里,一招流云飞袖,便把那八尺大汉从窗子丢了下去。
曾经惋惜他是个瞎子的,也在他这手过后闭了嘴,私下里长松一口气,感慨还好原随云并非完人,不然岂不是更加可怕。
原随云至此,声名武功权势财富,皆冠绝天下。
-
华灯满街,急管繁弦,十里鲜花铺地。
金灵芝坐在花轿里,伸手撩起红帷悄悄向外看了一眼,大概全城百姓都在这儿了罢,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在看,在数。
数那花轿后有几辆嫁妆车。
万福万寿园最得宠的火凤凰儿放下帷幕,看着自己昨夜亲手用花汁染红的指甲。
红的那样艳烈又漂亮。
九九八十一辆嫁妆车,万福万寿园不是拿不出更多,只是想讨个吉利,那些车里装的财物随便哪件拿出来都可以让常人开心潇洒的过一辈子,可九九八十一辆车里的东西加起来,都换不得金灵芝一个笑容。
那些东西,显示的并非都是她有多受家里重视,更多的是讨好,对无争山庄的讨好与结盟。
这种感觉让金灵芝生出自己仿若物品般的荒谬。
可大家子弟,生来就是要为家族做贡献的。
凤冠霞帔,三拜过后,她倒底姓了原。
掀盖头的时候,金灵芝哭的一塌糊涂。
原随云听到了她的哭声,也摸到了她的眼泪,那个让她从小迷恋到大却在短短几日让她意识到只是迷恋而不是喜欢的男子将红纱轻轻暂挂在凤冠上,从怀里摸出帕子,为她拭干净了眼泪。
“金姑娘”头一次身着红衣的清俊公子笑道“金姑娘的良人一会儿就要来了,可莫要哭花了妆。”
金灵芝闻言怔住,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原随云将红纱垂下再度遮掩了她的视线,对面人仍是多年不变的秀美优雅,却为她翻了窗子,眨眼不见踪影。
不多时,窗外又翻进来一只花蝴蝶,喝的醉醺醺的,眼眶却有些红。
红的像染了她腮畔的胭脂。
金灵芝蓦地破涕为笑,斥道“笨死了!不来掀盖头吗?”
那夜后,她成了无争山庄的女主人,也成了原随云口中永远的一声亲近而疏离的金姑娘。
外传原随云对其妻视若珍宝,可只有金灵芝知道,原随云从未碰过她一个指头。
胡铁花也没碰过。
那晚胡铁花连她的盖头都没碰,只是傻愣愣的重复着“朋友妻”三个字,然后落荒而逃。
金灵芝站在窗口,火红的盖头被她自己扯下攥紧在掌中,她头一次发现原来胡铁花的轻功也这么好,头一次认识到,江湖已经像那个男人的背影般,离她渐渐远去了。
雁蝶为双翼的故事,盗帅踏月留香的传奇,终是变成了金灵芝手边无争山庄的账本。
有时她会坐在堂下等着,等或许有个潇洒不羁的浪子喝的醉醺醺的,想闯进来瞧瞧故人有没有被夫君欺负。
她等来的却一直是原随云的一声“金姑娘”,和举办宴饮的承诺。
每次金灵芝都笑着说好,每次胡铁花都会来,每次他都不敢见她。
有什么不敢的呢,金灵芝想。
为了万福万寿园和无争山庄,她永远都是,也只能是无争山庄的女主人。
她的夫君曾给过她一个机会,在新婚之夜,她也将这个机会给了他。
但最终,在浪子心里,还是朋友和江湖更为重要罢了。
她想见胡铁花,想跟他说说话,早就不是为什么喜欢了。
只是为了再听听故事,一品江湖夜雨,潇洒的喝上那么几杯。
醉里隔着如豆灯火,笑谈年少时曾鲜衣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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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还是那个浪子。
浪子的心在酒中。
胡铁花这辈子喝了很多酒,一直喝不明白的,是那坛叫女人的酒。
那酒太烈,伤身,也伤神。
高亚男接任华山掌门那天,胡铁花喝了很多酒,在晕晕乎乎的记忆里依稀是那天雪好大,雪中女子一身白衣,仿佛也要融进雪中。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最后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轻的就像雪花落在他肩头。
从此胡铁花只见华山派,只闻华山掌门,再没见过那潇洒大气,敢爱敢恨的清风剑客,再没听说过高亚男这个名字。
金灵芝大婚那天,胡铁花也喝了很多酒。
喝到一半他看见原随云从窗户翻下来,拍拍他肩头说“给你两个选择,带她走,或者留下她。”
胡铁花在婚房里站了许久,终是没勇气掀开那个盖头。
金灵芝不是高亚男,大小姐适合生活在万福万寿园或无争山庄这种名门大家,一辈子尽享荣华,而不是陪他在江湖席地而坐,嚼着两个烧饼,徘徊于生死之间。
那天晚上他在无争山庄和楚留香原随云来了个不醉不归,第二天醒于一叶小舟上。
踏月留香的盗帅撑着船,扔给他两个烧饼。
胡铁花一咕噜做起来,咬着烧饼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笑骂一声老臭虫。
就这样吧。
只要有朋友,浪子四海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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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江湖的姑娘对楚留香一见倾情,小半个江湖的姑娘对盗帅二见倾心。
楚留香是个多情的风流客,他多情了很多年,也风流了很多年,很多年后他将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三位姑娘风风光光的送嫁,很多年后他吃着张三的烤鱼,和胡铁花聊着退隐江湖。
胡铁花说要酿酒,楚留香笑话他酒酿好的一日就是一滴不剩的一日。胡铁花转问楚留香除了盗帅还会做什么,楚留香一噎,然后摸了摸鼻子。
张三道,你们就是江湖的人,生在江湖,死也在江湖。
胡铁花想了想,道声有理,有理该喝他娘的三杯。
后来他们喝了三坛都不止,胡铁花和张三喝多了,一个躺在船上一个干脆靠着他呼呼大睡,只剩楚留香一个人举杯邀明月。
举杯邀明月,明月与我共此时。
何谓江湖?
有不平事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朋友的地方,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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