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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心念既定,杨过便只苦苦一笑。
杨过道:“她是你师妹,却也是我姑姑。便是要下去,当也是我先下去才对。你先稍等,待我探探路去。”也不等李莫愁答话,抢到谷边,一手拉绳,波的一声溜了下去,穿烟破雾,剎那间不见了影踪。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辰,只见他捷如猿猴般援索攀了上来,头发、衣服上沾满了青苔、枝叶,轻轻点头,说道:“绳索算是结实,应能到底。我已扒去一路阻拦,咱们慢慢下去。”
李莫愁轻轻应了一声,便由杨过护着,在腰间多系一根小绳,这才许她一并而下。杨过道:“莫愁,断崖陡峭,石壁湿滑,你一定不能大意。”李莫愁轻轻点头,杨过又笑道:“不过你放心,若真是咱们不留心滑了下去,也有我替你垫背。”
本是一句玩笑话,这些年来夫妻间更不知调笑过多少回。但此时李莫愁听到,却是心口狠狠震了一下。
蓦然,李莫愁反常一般,在崖边紧紧抱住杨过,竟是泫然欲泣,“过儿,我,我……”她吞吐数次,却始终没有说明何事。杨过虽是莫名其妙,但听她口气中多半是欢喜之意,便也不曾多问。待她情绪收敛,才温柔说道:“好了,咱们下去吧。”
杨绝站在崖边,看着父母援绳而下,片刻身影便是隐在云雾中。他退回崖边石壁处,好生守着绳索前端,又呆呆回想这几日母亲同他讲的旧事。
不知不觉中,四周已是银晃晃一片。他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竟已半轮明月悬在了中天。
蓦然,但觉身后似有人踪,心中一警,霎时回头。但见一个女子身影,秀美绝伦,竟是不声不响站在自己身后。她一身白衣皓洁如雪,端是一尘不染,夜间山风吹过,衣袖轻舞,在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杨绝愕然转身,不及待问,那女子竟已动了一动。只是这一动,身形便到了杨绝跟前。杨绝大惊,却不及任何躲闪招架,已被那女子抱在怀里。
“过儿。”那女子轻轻唤了一声,便将头错在他肩头,话语中淡淡欣喜之色,“过儿,你来啦,你终于也是来啦。”
杨绝脑中顿时一片混乱,大大震惊,一个称呼几欲脱口喊出。但又张口无言,只伫立不动,任由人抱住。只觉得怀中娇躯轻柔,颊边秀发厮磨,耳畔更是切切心语,只是一句都不曾听进去。一股女子清香沁人心脾,他竟不能自控,心口一激,丹田中一股热气上冲,双手便不由自主回抱了上去。
那女子感受杨绝抱她,似得了鼓励,也将他抱得更紧。
“过儿,我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你再也记不得这个约定了。”那女子口气虽是清冷,但心意却是真诚。她不及杨绝应答,已然将人放开,好好执住他双手,笑吟吟道:“过儿,你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好看。”
杨绝此时看清眼前人,清丽秀雅,洁若冰雪,心念霎时清明,端是完全猜到,此人是谁。
这女子确是小龙女不假。
两人适才那般一抱,杨绝心口一阵乱跳。此时他回思明白,是小龙女将他错认成了爹爹。他虽不知小龙女怎会在此,但犹是强敛心神,努力平息心情,一声“龙姨”便要出口。怎料他才启口喊出一个“龙”字,便见小龙女瞬间寒了目光。顿时一手扣在他脉门上,逼问而出。
“你不是过儿!”小龙女目光逼人,竟教杨绝不敢对视,“你双臂尚全,你到底是谁?”
杨绝一脸惊惶,脑中一片混乱,脉门被扣更是身形不稳,竟是艾艾不能顺语,只“我我我”出了几声。
正此时,崖边绳索一阵欶欶响动,却是李莫愁和杨过援绳而回。甫一上崖,两人便见儿子被人所制,不由都是吃了一惊。
李莫愁脱口喊道:“绝儿!”杨过已然身形纵去,一掌拍出。
小龙女正自扣着眼前人脉门,不觉崖边动静,立马便有一股强劲掌风袭来,不及多想,本能回掌相对。她凝神转眼,一掌回击,却是一刹那间,呆愣失神。
“姑姑?”杨过亦是大大惊愕,脑中神思不及转,掌型便已化了。只将脚步轻移,身形略转,顿时独臂揽在小龙女腰间,几个转圈化去所有劲力。
杨过愣愣将人托在身前,竟是不敢置信。他瞧着眼前人盈盈对望,白衣飘飘,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十六年前不告而别的小龙女!
他一时呆住,忽然轻轻一声惊呼“姑姑!”顿时将人搂紧抱住,哽咽道:“姑姑,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小龙女回过神来,失魂般喊了声“过儿”,也将他紧紧抱住。
两人毕竟情谊不假,重逢如梦,真假如幻,哪里还曾思虑更多,自是紧紧拥在断肠崖上。
此间忘情一瞬,却也片刻分离。
杨过大喜过望,只管执住小龙女手掌,朝崖边喊道:“莫愁!快来,是姑姑,是姑姑!”又喊:“姑姑没死,姑姑没死!”他真心实意开心,便连先前情感纠葛都抛在脑后。
李莫愁早早也是惊喜过了,瞧着龙杨两人拥在一起,却也不曾妒怨,亦是想着:“师妹竟是不死,真是太好啦,太好啦。”只是她心中千般疑问,却一时不知如何问起。
此时杨过一喊,她才回神。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龙女跟前,一把将人抱住,伏在肩头,激动道:“师妹,你没死,真好,真好!”小龙女亦是将她抱住,哽咽道:“师姐,我没死,我很好!”
姐妹俩相拥一会,才慢慢分开身来。李莫愁道:“师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杳无音讯?”她此时早早不关心将来三人情感纠葛,只想知道小龙女如何活了下来,这些年又为何毫无踪迹。
小龙女道:“师姐,你莫急,待我慢慢说。”却是顿了顿,好好朝李莫愁拜了一礼,只道:“师姐,适才我见着过儿,一时激动,忍不住抱住了他,你……你不会怪我吧。”
李莫愁一时愣住,随即便是哈哈笑了出来,“傻孩子,师姐怎么会怪你,你和过儿……”她如往常一般称呼小龙女,端是将她看作呵护之人,只是话语触及,霎时间私情旧事又都翻腾出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师姐,我和过儿只是师徒,再无其他关系的。”小龙女静静说着,眼神却是纯净。李莫愁一惊,小龙女又笑道:“师姐,以前你叫过儿和我拜天地,其实我也知道,那些都是你们一起合起来骗我的,做不得数。”
“师妹……”李莫愁轻轻喃了一声。小龙女却似不闻,又是抬手指了指杨绝,笑吟吟道:“师姐,你和过儿成亲多年,连孩子都这般大了啊。呵呵,我适才月光下没看清楚,竟把他当做过儿啦。”
李莫愁不置可否,实在不知小龙女性子怎得变了许多。话中虽多单纯,但知事之心已然不同。只是更多不解,小龙女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和杨过早早成亲。
正待要问,小龙女又是笑吟吟问道:“师姐,他叫杨绝么?适才我听你喊他绝儿。”李莫愁赶紧收敛心神,轻笑点头,当即冲杨绝招招手,唤道:“绝儿,快过来,见过你龙姨。”
杨绝适才惊魂混沌,此时却早早定了心神。听得母亲唤他,当即大步上前,好好瞧着小龙女,一拜到底,恭道:“小侄杨绝,见过龙姨。”
小龙女也是好好瞧了他几眼,上前握住他手,温柔道:“绝儿,适才我差点伤了你,你没受伤吧。”杨绝被她握住手掌,不觉心中一荡,甚有几分说不出的兴奋,当下撸起袖子,将手腕抬到小龙女眼前,得意道:“龙姨,没事,都没有红印。”
小龙女放眼一瞧,果见自己没有伤人,便又微微一笑,“绝儿,没事就好。”说着便如习惯一般,在杨绝头上轻轻抚了一下。杨绝忽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头发,顿时心口又是一阵激荡。不知怎得,却是脱口而出,“龙姨,你真好看,比爹娘讲的故事中还要漂亮许多。”小龙女霎时一愣,立马笑吟吟道:“呵呵,你可真会说话,像你爹爹小时候一样。”此时复又转身,对李莫愁说道:“师姐,崖上风大,我们寻个好地方说话。”
李莫愁自是同意,只说可往昔日别院暂歇。小龙女点头称好,四人就此下崖。
待到别院厢屋,互诉别来旧事。杨绝好奇十足,竟是抢在父母之前,不住口的问这问那,几乎教杨过又要训人。
小龙女道:“过儿,你如今做了爹爹,便也学会训人了么?”杨过讪笑不答。李莫愁道:“师妹,当年你不告而别,是遇到什么高人神仙了么?”小龙女摇摇头,只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前辈高人,倒也算是遇到啦。”杨绝道:“龙姨,是谁救了你?”小龙女道:“其实也是碰巧……”她缓缓说起当年之事,竟有另一番巧遇。
原来,那一晚黄蓉要她弃杨过而去,好让杨过死不见人,便能守着承诺活下十六年。她当时念着自己毒伤、内伤难治,却也一心寻死。
当晚,趁着杨过睡着,便撑着最后一口心气到了断肠崖下,用剑在石壁上刻下约文,便要投崖自尽。不料刻字运功之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尚未走到崖边,就已经昏了过去。待她醒来,已是在一处草屋之中,却是一位武林前辈救了她。
小龙女道:“这位前辈是个老妇人,行为性子有些古怪。她本是听说有个仇人在绝情谷,便偷偷潜入想来报仇。不料报仇没有机会,却碰巧救了我。”
杨过道:“仇人?是公孙止,还是裘千尺?”小龙女道:“都不是。”却不管他,自顾自说,“我被她救回去,她便每天要喂我喝下一小杯鲜血。”
杨绝“啊”的低呼了一声,小龙女便用手抚他头发,似在安慰莫怕。小龙女道:“起先我也不肯喝,只道是什么活物性命来换。后来才知道,是这位前辈用自己所养的两只灵狐之血。”
“灵狐,什么灵狐?”杨绝又是好奇插问一句。小龙女道:“那前辈养了两头九尾灵狐,据说这灵狐的血,可以去百毒,治内伤。这位前辈对我说,她是割开灵狐腿上血脉,每日取血一小杯,两狐轮流割血,不会伤了性命,我这才肯喝那血。没想到,那血真是神奇,我身上的毒伤、内伤,竟也慢慢去啦。”
杨绝抢道:“龙姨,你的伤既然好啦,为什么不来寻咱们?”他快口直言,尽是忽略时光年岁,哪里想到若是早几年相遇,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总角孩童。
杨过情不自禁握住小龙女手掌,诚意道:“姑姑,你的伤何时好的?为什么伤好了不来寻我?”小龙女轻轻抓开他手掌,只说一声“谢谢你,过儿”,却又转眼瞧着李莫愁,似嘲似叹,“你和师姐恩爱幸福,我来寻你做什么?”
“师妹!”李莫愁不禁叫出声来。小龙女却已换了笑脸,阻断道:“师姐,我不过说个真话,你和过儿确实恩爱幸福。我若来寻,又将置自己于何地?”换了口气,又似自嘲,“师姐,人是会长大的。”
李莫愁已然不语,杨过更是低下头去,心中总有愧疚。
小龙女道:“我在那位前辈处养伤,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将身上的毒伤去尽。”转了眼光,瞧着杨绝,微微笑道:“若是我那时候来寻你们,你才四五岁吧,还不懂事呢。”
杨过叹道:“姑姑,原来你的伤,好了这么久啦。”小龙女道:“是啊,我的伤早早就好啦。”她瞧着杨过,眼神渐渐柔了,也不管李莫愁就在一边,口气更是温柔,“过儿,那时候我以为师姐早早死了,想着你一个人从此孤苦伶仃,心中更是日夜思念你,牵挂你。”杨过又轻轻唤了声“姑姑”,却也不多言语。
小龙女微微笑道:“我伤好了以后,就想着去找你。可是那位前辈说,找你只会徒惹心伤。我那时候不懂,执拗着一定要走,可那前辈又说,只要我有本事出得了她的黑龙潭,便一切随我。”
“黑龙潭?你说那前辈住在黑龙潭!”李莫愁忽的发问,颇有些惊愕。小龙女疑道:“怎么,师姐你认识那位前辈?”
李莫愁道:“不认识,只是听别人说过。住在黑龙潭,脾气又古怪,或许就是她吧。”她似沉吟,稍顿,又朝小龙女问道:“师妹,这位前辈是不是还说,若是你没有本事出去,便要留下来陪她,过个十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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