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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卡多根别墅,用人们就为安娜准备好了礼物。等到第二天早上她们到的时候,六个还没走的用人迎接了安娜,这让安娜十分感动。卡拉瑟斯太太按一贯的圣诞节传统,为所有人准备了午餐。安娜拆开礼物后,大家纷纷坐下分享烧鹅。午餐快结束时,南希站起来,自豪地向大家展示她左手无名指上闪亮的宝石:“我要宣传,我和山姆,噢,我们决定结婚。”
这个消息让大家都举杯庆祝,还让山姆到楼下拿一瓶波尔多酒庆祝。
在大家酒足饭饱收拾好厨房后,南希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她建议大家到客厅玩字谜游戏。
“噢,好!”安娜欢快地拍拍手,“我喜欢字谜,走吧!”
走到二楼的时候,玛丽说:“你真的觉得我们应该在他们的客厅玩游戏?”
“还有谁能管我们?!”卡拉瑟斯太太喝掉杜松子酒和波尔多酒的混合物,轻蔑地一笑,“还有,有小主人跟我们在一起,她邀请我们的,是不是,安娜?”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玩了几轮字谜游戏后,大家下楼回到厨房,感觉又累又满足。
卡拉瑟斯太太问玛丽:“今晚你跟安娜留下来吗?”
“我不想。”玛丽老实回答。
“这样啊,为什么不让她在你以前的房间睡觉,你到楼下来跟我聊一聊呢?我煮一壶茶。”
玛丽答应了,把昏昏欲睡的安娜送到二楼她以前的房间。
“噢!今天过得真开心,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的圣诞节!”安娜感慨,玛丽给她盖上被子。
“我很高兴你今天过得开心,宝贝,今天过得比我想的要好得多。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玛丽。玛丽?”
“什么事,宝贝?”
“你、南希、山姆,还有卡拉瑟斯太太……你们是我的家人,对吗?”
“你把我们当家人我太开心了,宝贝,我也这么认为。”玛丽轻声说着,然后走出房间。
“现在,我们该拿楼上的这位女士怎么办呢?”玛丽在厨房里喝茶的时候,卡拉瑟斯太太问。
“我也不知道。”玛丽无奈地叹气。
“当然,我们该做的是给莱尔夫妇发一个电报,说安娜在这里。”
“是的,我们应该这样。”玛丽同意,“但,现在,事情是这样,我向安娜保证过,绝不让她回学校。我担心要是我们把她送回去,她又会逃出来。”
“确实是这样,”卡拉瑟斯太太同意玛丽的看法,“确实。也许我们可以告诉主人,安娜在学校过得有多不开心,看他怎么说。”
“我们怎么避开女主人呢?”玛丽思索着。
“只有祈祷好运,让电报直接送到主人那里。你能直接给他发一封电报吗?”
“就算不是莱尔夫人接到电报,主人也会跟她商量的。她会说,安娜必须尽快回学校去。”
“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卡拉瑟斯太太叹了口气,“那个可怜的孩子被那个承诺要保护她的人抛弃了,我真不想眼睁睁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我不会抛弃她的。”玛丽又喝了一口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她跟我讲了,学校里的小孩恃强凌弱,老师们对这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大家都知道她是孤儿,还都嘲笑她的口吃。我能怎么帮她?”玛丽的话里带着无奈。
“今晚我不知道,亲爱的,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也喜欢安娜,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受苦。跟你说,我们先睡一觉,然后明天一早一起想,看能想出什么办法。”
“为了保护她我什么都可以做,你知道吗?”玛丽说。
“我知道,玛丽。”卡拉瑟斯太太说,“我知道。”
玛丽一夜无眠,她在卧室里踱步,想要找到保护安娜的最好办法。她真希望自己能把安娜送走,但无论是本能还是情感都在告诉她,她做不到。
或者她……
第二天早上六点,玛丽来到厨房。卡拉瑟斯太太打着哈欠来找她,她们煮了一壶茶,在桌子边坐下。
“我整晚都在想……”
“你早就有想法了,玛丽。我也是这样想,我同意。”
“这样啊,可能我有,但我要问你一些细节……”
四十分钟后,她们喝着第三杯茶。
卡拉瑟斯太太的手因为紧张而出了汗,叹息道:“我明白你的建议,玛丽,但你知道这不太可能成功,你知道吗,姑娘?而且是刑事犯罪,我敢说,会坐牢的。”
“我知道,卡拉瑟斯太太,但这是我想到的能保护安娜的唯一办法。我相信你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你知道你信任我,亲爱的。我跟你一样疼爱那个小姑娘。”
“还有一个问题,主人第一次带安娜回家时,他说起过她的身份证明吗?”
“没有,完全没提。”卡拉瑟斯太太说。
“他有什么东西证明安娜是谁、从哪里来吗?”
“这个,我记得那时莱尔先生是带着一个小行李箱回来的,他说是孩子的母亲给的,他说要保存到孩子的母亲来接她。”
“现在在哪里?”
“还在阁楼上,我想。那个母亲根本没来拿,她来了吗?”卡拉瑟斯太太耸耸肩。
“我上去看看还在不在那里,你觉得有问题吗?”玛丽问。
“那个,如果那个能让你找到安娜身世的线索,我觉得没问题。我叫山姆到阁楼去,看能不能找得到。”
“好的,卡拉瑟斯太太。现在,同时,我们要讨论一下,我需要你找到有伊丽莎白·莱尔太太手迹和签名的文件,我要在上面写声明。”
“你是认真的,是吗,玛丽?你比我敢做多了。”卡拉瑟斯太太吸了一口气,“我去拿莱尔夫人之前签过的账单。她把我的账单簿拿去重新做了一份,因为嫌我做得太粗糙了。”
当天晚些时候,玛丽带着安娜回到公寓。等安娜睡着后,玛丽坐在桌边在废纸上模仿笔迹。她要感谢上帝,小时候花那么多时间练习书法和拼写。玛丽还注意到,莱尔夫人在前往曼谷前已经支付过安娜下学期的学费。
然后,等玛丽确信自己模仿得一模一样时,她拿起卡拉瑟斯太太递给她的放在伊丽莎白·莱尔桌上的钢笔,开始写信。
三天后,在泽西跟妹妹过完圣诞的多琳·格里克丝,安娜就读学校的校长,坐下来开始看这些天收到的信件。
卡多根别墅,
卡多根城市,
伦敦,SW1街区
1928年11月26日
亲爱的格里克丝夫人:
很不幸,因一位亲人的过世,我去曼谷的时间被推迟到圣诞节后,其间只有安娜陪着我。由于她在危难的时刻前来陪伴,我和丈夫决定带她一同前往曼谷,让她在那里完成学业。我明白我们会因此损失一学期的学费,但因为已经支付过,所以我不会要求退回。如有回复请寄往我在伦敦的地址,送至我的管家J.卡拉瑟斯太太,她会替我转送至曼谷。
你真诚的伊丽莎白·莱尔
那个小姑娘不来念书,多琳·格里克丝一点也不可惜。安娜·莱尔给这个学校带来前所未有的麻烦,放假还要给她做饭。
校长把信放进抽屉,觉得事情就此结束。
几天后,所有的用人都去了新地方工作,只有卡拉瑟斯太太还留在家里,玛丽带着安娜和希拉回到卡多根别墅。她跟安娜解释说,她要去肯特拜会安娜的校长,告诉她,安娜不会回学校了。
玛丽在楼上找到卡拉瑟斯太太,她正在收拾行李。
“我是来道别的。”她说。
卡拉瑟斯太太擦擦额头的汗珠:“你真的做了,是不是?”
玛丽点点头:“是的,我没有其他选择。”
“不……只是你没意识到你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安娜知道她再也回不了卡多根别墅吗?”
“不,她不知道。”玛丽心烦意乱地回答,“你觉得我做错了?”
“玛丽,生活里有时我们只有听从心的指挥。还有……我能说的只有,我年轻的时候,我希望我能听从心的声音。”卡拉瑟斯太太凝视窗外,突然勾起的不愉快的回忆让她表情痛苦,“我曾有过一个男人,你知道,还有一个孩子。有一天男人消失了,我不得不工作,于是我抛弃了她,如今我每一天都在后悔那个决定。”
“噢,卡拉瑟斯太太,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不。没事,你没有错,这事我从没告诉过你。”她赶紧回答,“但我明白,你对安娜的爱就像母亲对孩子。在我看来,你做的事都是为她好。但对你却不一定,如果你找出……”
玛丽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泄露这件事情,亲爱的。”
“是的,我知道。”
“但你必须明白,一旦你照你准备做的去做了,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我会被当成偷孩子的同谋,我不想在霍洛威过下半辈子。”
“我知道,”玛丽说,“我明白,谢谢你。”玛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抱了抱卡拉瑟斯太太。
“不用谢我,我会感动的,我会的。你最好现在就走。”
“好。”
“好运。”玛丽走到门边时,卡拉瑟斯太太说。
玛丽点点头,走出大门,想着为什么她的生活总是充满伤痛的道别。
卡拉瑟斯太太走回厨房,煮了一壶茶,这时她才注意到大厅的后门处放着一口小皮箱。她走出去,但马厩空空如也,玛丽走了。“唉,太迟了。”她自言自语,拿起小皮箱放回阁楼。
两小时后,玛丽到达坦布里奇韦尔斯的火车站。下了火车她就打听最近的邮局的地址,她抄近路走到邮局,耐心地排着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轮到她时,她走到柜台边,尽量用一口英伦腔跟柜台后的年轻姑娘说话。
“我想发一封电报到曼谷,这是地址,这是内容。”
“好的,女士。”女孩回答,看了一下收费表框,“到曼谷,六先令六便士。”
“谢谢。”玛丽数出钱递过去,“我能问一下,什么时候能收到吗?”
“最早今晚,关门前会发掉所有电报。”
“什么时候会有回复呢?”
那个女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看收信者愿意什么时候回。明天下午来,可能有回电。”
玛丽点点头:“谢谢。”
她在小镇中心的一家简易旅馆度过了一夜。她不想出去吃早餐,部分是因为她没胃口,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太多的人看到她。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怀疑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是不是不清醒。
她杀死了安娜,在电报里。或者说,至少,安娜无法享受这个富庶家庭的庇佑了。
但直觉告诉她,安娜要从那个承诺会保护她的监护人,或他娶的那个讨厌安娜的女人那儿得到欢迎,机会渺茫。而且,他们要过五年才回来。五年,如果她不采取行动,安娜就只有被丢在她讨厌的地方,度过孤独的童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被抓时她要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实际上,她知道,她全部计划能成功,莱尔夫妇会对安娜的突然过世感觉像松了一口气。
英国领事馆,曼谷
伊丽莎白·莱尔拿着电报走进她丈夫的办公室。在进门前,她换上一张震惊和悲伤的表情。
“亲爱的,我……”她朝他走去,“恐怕我有个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劳伦斯·莱尔昨晚因曼谷的炎热无法入睡,现在精神仍没好转,伊丽莎白把电报拿给他。他默默地看着电报,一把捂住脸。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伊丽莎白把手放到他肩上,安慰他,“真是悲剧。”
“我的安娜……我可怜的小姑娘……”眼泪从他悲伤又内疚的眼睛里滚了出来,“我必须,当然,立刻回去,安排葬礼……”
他在伊丽莎白的怀里哭了起来,她只是抱着他,什么也没说。
“我把她弄丢了,伊丽莎白。我向她母亲保证过,会照顾她。我不该把她留在英国——她应该跟我们一起到这里来。”
“亲爱的,在我看来显然是安娜太脆弱了。她脸色那么苍白、那么孱弱,还有口吃。她身体太差,死于学校的流感。但想想她孱弱的身体,要是她跟着我们一起来,会染上更多热带疾病的。”
“但至少她是跟我们在一起,有人爱她,不会一个人死在那个该死的学校。”劳伦斯哀号。
“劳伦斯,我不敢相信如果你在你能把安娜照顾得多么好,”伊丽莎白带着斥责的口吻,“电报上说了,校长非常喜欢安娜。”
“亲爱的,原谅我。”劳伦斯犹豫不决地说,“我不是说那是你的错。不是,”他摇摇头,“是我的错。现在安娜死了……我没办法接受,我要马上坐船回英国。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回去安葬她,至少她死的时候有我在身边。”
“真的,亲爱的,你不要惩罚自己。你对她的付出,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你把她带出危险,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爱和关心,十年来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伊丽莎白跪在他椅子旁,两只手捧着他的头,“劳伦斯,你必须知道,你参加不了安娜的葬礼,葬礼不可能等到六周后你回到英国才办,安娜应该尽快入土为安。校长会为我们操办的,为了安娜好,我们应该接受她的帮助。”
终于,劳伦斯点点头:“你是对的,肯定的。”他悲伤地同意了。
“我会帮你回电报。”伊丽莎白温柔地说。
“也许,如果你觉得有适合安娜的墓地,我可以告诉校长。她说她觉得当地教堂的一块墓地很合适,如果你没其他意见的话。”
劳伦斯透过领事馆的窗户看着外面,长叹一声:“我连安娜的信仰也不知道,我从来没问过。那么多的事情我都没问过……那么,好吧,听校长的建议吧。”他回答着,一脸麻木。
“那我马上给她回复,感谢她一直照顾安娜,让她安排适当的葬礼。”“谢谢你,亲爱的。”
“还有,劳伦斯,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伊丽莎白顿了顿,心里做出决定,“我本打算等久一点再说,但可能,现在这种情况下讲出来,你会好受一些。”她站起来,“亲爱的,再过七个月,我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劳伦斯看着他的妻子,想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一直以来他都希望有自己的孩子:“什么,太好了!你确定?”
“确定。”
他站起来,抱着她:“原谅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明白。但我想,亲爱的,你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好受点。”
“是的,是的……”劳伦斯低语着,抚摸着他妻子的头发,“也许,如果是个女孩,我们就给她取名‘安娜’,用我们失去的孩子的名字。”
“当然可以,亲爱的,”伊丽莎白勉强地笑笑,“如果你想的话。”
玛丽从柜台后的女孩手里接过电报,她双手颤抖地走到外面,在最近的一张长凳上坐下。全盘计划能否成功都靠这份回电。
亲爱的格里克丝夫人:
听到安娜夭折的消息我们十分悲痛。我们两人都无法回去,非常感谢您能帮忙安排葬礼。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建议,请告知我们所有费用。谢谢您的好意,为安娜考虑这么周到。
伊丽莎白·莱尔
终于松了一口气,玛丽小声欢呼。然而劳伦斯和伊丽莎白·莱尔会不会决定坐船回英国,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玛丽拿出铅笔再写了一份电报发过去,细节问题至关重要。她从一直喜欢看的福尔摩斯系列里学到,无论何时,关注细节都很重要。十分钟后,她走回邮局,把回复递给柜台后的女孩。
“几天后我会来取发回的电报。”玛丽一边说,一边数钱递给那个女孩。
“你知道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送到你家里。”那个女孩说。
“我正……搬家,新地址还不确定。”玛丽赶快回答,“没事,我走过来取不麻烦。”
“随你吧。”那个女孩耸耸肩,叫下一位顾客。
玛丽离开邮局后便准备奔向她与安娜的新生活。
英国领事馆,曼谷
伊丽莎白·莱尔拿着发回的电报走进她丈夫的办公室。
“格里克丝太太正在为安娜操办一切,她说葬礼不用支付费用,因为我们已经付过学费了。要是还有余钱,她会转给我们的。葬礼定在这周,到时她会把安葬安娜的具体地点告诉我们,以便我们回去的时候给她扫墓。她会把安娜的死亡证明寄到卡多根别墅。”
“死亡证明……那个可怜的孩子,我……”
劳伦斯看着他妻子摇晃了一下,立马搀扶着她。
“亲爱的,我明白这给你的压力太大,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让她坐到一张椅子上,握住她的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像你说的,我把最好的都给了安娜。我必须向前看,不能再说,让你也难过。还有……”他看着他妻子的肚子,“为活着的忧虑,不要为死者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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