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夏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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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顾锦程的话来说，夏安是又把自己给作到医院去的。尽管挂了几天的盐水，她倒是睡得很安稳。
    夏安醒来的那天，阳光正好。柯洛楠一直坐在她的床边，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眼，便是他的脸。
    她轻轻的笑了，说，“原来是你。”
    柯洛楠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夏安笑着说，“因为我一直都有梦到一个人啊，那个人啊，会给我带来莫名的安心。可是梦里，却一直看不见他的脸。现在看到你在我身边，那么熟悉的感觉，所以我就知道啦，原来梦中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你。”
    她想了想，接着问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呢？还有，洛洛，你一直在这里吗？”
    柯洛楠却答非所问，“夏夏，在你的记忆中，就没有遇到过比顾锦程更美好的少年吗？”
    他很犹豫，生怕夏安会接受不了那个事实，决定先试探一下。
    夏安却故作神秘的笑了，“当然有啊，七岁那年，我曾在小镇遇到过一个小男孩，即使那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他那个灿烂的笑容我可是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呢。”
    柯洛楠一愣，“就这样？对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人？”
    “那时候我可以一整个下午蹲在路边装可怜，可始终一无所获。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他出现在了我面前，给了我足矣重振旗鼓的五块钱。”夏安偷笑，看来洛洛完全不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了呢，“而且那张五块钱的纸币，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舍得用，还好好的保存着呢……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忘记放在哪里了吧……”
    柯洛楠依然是那样笑着看着夏安，只是背后刺眼的光线成功的掩盖了他脸上的一丝怅然若失。也许吧，纵使没有顾锦程，他似乎也不能成为夏安记忆中那个最美好的模样。
    柯洛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他说，“夏夏，你睡着的这几天，我去了趟小镇，为了征求一些意见，有些事情，或许，你是时候知道了。”
    那时候，柯洛楠觉得，似乎自己还是不能取代顾锦程在夏安心中的位置。但夏安和顾锦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起的关系。
    那么，早点说出真相，是不是还能拉她一把，不至于越陷越深呢。
    毕竟，这也是夏安迟早都有权利知道的事情啊。
    柯洛楠轻轻的问，“如果顾锦程是你的亲生哥哥，你会不会难过？如果你现在的养父母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会不会恨他们？”
    夏安愣住了，她突然抬起头，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错愕的望着柯洛楠。
    柯洛楠叹了口气，“夏夏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恨你的妈妈，即使她的行为不可理喻，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你的妈妈是在小镇长大的，年轻时她的容貌在小镇上也是数一数二。那时小镇上很多少年都爱慕着你的母亲，而她却惟独喜欢上了从小镇路过的顾景皓。不久后，他们便相爱了。你的外公外婆对这段恋情并不看好，甚至为此大吵了一架。再后来，他们就双双离开了小镇。确实，恋情最开始，你的爷爷并不接受这样一个没有身世背景的女人，最后却因为挨不过自己唯一一个儿子而妥协。最初的那些日子，她在顾家，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怀上顾锦程的时候，你爷爷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好转，尤其当孩子生下来后是个男孩的时候，你爷爷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你外公曾经说过，凭他对这个女儿的了解，那时候的她必定是觉得孩子可以成为她在顾家地位的筹码，所以在生下顾锦程甚至没多久后，就有了你，就像是和自己下了一个赌注，赌你还是个男孩。”
    “在你的预产期快到的那些日子，你妈妈都是在小镇度过的，也许是因为受够了城市的喧嚣，想在一个安逸的地方生下你。只可惜，这个赌注，最后她还是输了。只是夏夏呐，刚出生时的你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甚至连喝奶都很困难的地步，那个时候的你，差点就死掉了。”
    “后来，你妈妈就放弃你了。只是说产下一名男婴，但是出生后就夭折了。再后来呢，你的外公外婆是在医院找到你的，那之后就和你的妈妈彻底吵翻了。”
    “或许这就是一个奇迹，后来你竟然活了下来。他们将你带回家，却又不忍心告诉你你的身世，也不敢承认他们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怕将来你问起你的爸爸妈妈是谁时，他们会难以回答，也怕你将来知道了你的母亲曾经这么对你，你会恨她。”
    “正因为你的出生就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他们才会给你取名为夏安，希望在夏至出生的你，一生安好。只是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你父亲知道真相后会选择将你带回家，或许是为了弥补这些年的亏欠吧。你外公算准了知道真相的你必定不会跟他们走，却又希望你接受更好的教育，才建议他们索性以领养的名义带你回家。”
    “只是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你会喜欢上那个你以为没有血缘关系，其实是你的亲哥哥的顾锦程吧……”
    或许是太震惊了吧，夏安才会忽略了柯洛楠最后的那句，其实至关重要的话。以至于那句关键的，“可是我喜欢的人并不是他啊”才会没有说出口。
    或许，就是宿命吧。倘若那时候她说了这句话，那么将来，也就不会再发生那么多的曲折了吧。
    “洛洛，你是不是记错了？今天不是愚人节啊。”夏安努力让自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好像刚才，不过是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只是故事而已。
    柯洛楠愣了一下，缓缓地开口，“我没有骗你，这都是真的，三年前我陪你在小镇的那个晚上，你外公告诉我的，也就是你这些年你一直吵着让我告诉你的，那所谓的秘密。”
    “你外公担心有天他们不在了，这个秘密就会永远被埋在地下了。而你身边的人，又不能拜托给顾锦程，才选择告诉我的。”
    后来，时光就像是静止了一般，谁也不再说话。
    夏安揉了揉眼睛，她一直都记得，那天，阳光灿烂的很刺眼，刺眼到眼泪都快要流下来。
    出院后，夏安回了趟小镇。这是在柯洛楠预料之中的，想着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也不错，却没想到，当天傍晚，夏安就回到了这座城市。
    再在长途汽车站见到夏安时，她对着他笑，即使已经和半天前送她走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判若两人，柯洛楠还是一眼看出这个笑容对她来说太牵强。
    柯洛楠走上前，抱住了夏安。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希望这个拥抱，能给她带来安慰。
    柯洛楠带着夏安回了他的公寓，夏安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良久，才怔怔的说了一句。
    她说，“洛洛啊，我多怕，等我不难过了，我也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柯洛楠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又隐约的担心，“那么你答应我好不好，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你要一如既往的善良？”
    夏安抬起头，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因为啊……如果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怎么办？夏夏啊，我会很难过的。”
    夏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如果你不希望我改变，那我一定不会变。”
    是不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所有的烦恼与困难，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烟消云散？
    “可是洛洛啊，我真的好难过，就好像，现在越想起外公外婆他们对我越好，我就越恨爸爸妈妈似地。没错，就是恨。”
    “我曾经以为，我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对我不好倒也是情理之中的，呵呵，可是现在，这种我以为，彻底的被打破了呢。以前我还奇怪，明明不喜欢我，还何必带我回家呢，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迫于血缘关系啊。”
    “我曾经还以为他们是想要利用这么一个孩子，表现他们善良的一面，我也让自己去接受这一点了，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所以这个世界上，他们最爱的东西，真的只有钱吗？那顾锦程呢？为什么妈妈对他却很好？”
    夏安靠在柯洛楠的肩头喋喋不休的说着，说到最后困了，累了，就不知不觉得的睡着了。
    那天晚上，柯洛楠等夏安终于安静睡着了之后，一个人在阳台发呆。
    如果夏安的真实身份被公开，那么顾锦程，苏佑熙，顾夏安，再加上自己，我们这四个人原本就因为各种报复与赌气建立起来的关系，会不会轰然倒塌？
    到了那个时候，他和夏安的关系，还会和现在这样吗？
    毕竟以夏安的性格，这个秘密，不可能长久的隐瞒下去。只是它到底会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被公开，还不知道罢了。
    确实，那时候的柯洛楠，似乎设想了一切尽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却惟独没有想到，这个秘密，最终被夏安亲手，用那么赤果果的方式，展现在大家，甚至可以说成是这座城市的面前。
    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在那个被大雾笼罩的清晨。
    三天后，就是顾家今年新投资的主题酒店开业的日子。
    那天，柯洛楠也被顾锦程邀请来参加。早上六点多的公交车，乘客寥寥无几。他就那么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上。
    车窗外，是这座城市几年难遇的一场大雾。早上起床时，打开窗，似乎伸手就能够着这片白茫茫。
    柯洛楠想了想，给夏安通了个电话。
    “夏夏啊，你都没有告诉我，今天的酒店开业，你要代表公司上台发言呢。”
    “嗯……是我哥告诉你的吧？”
    “是啊，他还邀请我也来捧场呢。说是夏安要长大了呢，开始帮助家里面做一些事情了。嗯……还说是你第一次抛头露面，所以叫上好朋友都来帮你加油呢。”
    “所以……你真的来了吗？”电话那头，夏安的声音，有了一个明显的迟疑。
    “是啊，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只是这场该死的大雾，呵呵，但愿不要迟到才好。”
    “洛洛啊，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会来的，对吧？可是这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啊，因为无聊，所以不想让你来参加呢。”
    柯洛楠轻轻的笑了，“有夏安的地方，就不会无聊啊，因为只要看着你，就已经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了。”
    电话那头，夏安愣住了。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心痛，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或许自己都说不清吧，这是因为难过，还是感动呢？
    过了半响，她终于缓缓地开口，“洛洛啊，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先不说了。你别着急，如果真赶不上，那就算了，总之，路上小心啊。”
    柯洛楠的那一句，嗯，我知道的呢。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夏安就已经将电话挂掉了。
    主题酒店共有九十九层，而夏安现在就站在相当于一百层楼高的天台上。由于大雾，看不清任何的建筑物，更是为这个清晨增添了些许神秘的色彩。
    自己就像是站在天堂的边缘，别说远方，就连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都看不清，就好像，一不小心走错了道路，就变得万劫不复。
    三天前，她从柯洛楠家里回到顾家的时候，爸爸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责怪，“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说这话却不是因为担心，因为他的后半句话就是，“三天后，公司的新酒店开业，有个发布会，你要去参加。到时候你会代表公司有个讲话，稿子的内容，我会让锦程给你，先看熟了，可别给我临时掉链子！”
    夏安冷笑，他的语气像是在对一台机器传达指令，仿佛自己被赋予的唯一反应就是接受命令，运行。
    那天晚上，夏安盯着那份稿子看了很久。她脑子里面一片混乱，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第二段，最后索性烦躁的将那纸张揉成一团。
    挂掉电话后，公交车报站，下一站，就是目的地了。
    柯洛楠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六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了。
    夏安的不情愿总让他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她刚知道那个惊天大秘密，能忍住安分守己就不错了，竟然还选在这种时候让她抛头露面。
    突然想起，三天前，夏安要回家的时候，他送她到楼下，他迟疑的开口询问。
    “你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吧？”
    那天的天气也很差，起了很大的风，夏安长长的头发就那么散落在空中乱飞，柯洛楠似乎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就有某一个表情在那头发的遮掩下，溜了过去。
    夏安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笑着说。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