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梦江湖

25.第八章 风雨栖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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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色阴沉,一丝风都没有。
    书房里,极为昏暗,只能点燃烛火照明,整个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坐在案前的令狐玄似乎极力想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笑吟吟地问:“我们是探讨案子,不是来静坐,你们倒是说话呀。”
    南宫子珩轻轻咳了咳,喝了口茶水,方道:“骆天河和楚七夜偷服赤寒石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如今正在竭尽全力躲避追杀堵截,由此可见,当是迷惑视线的烟|雾|弹,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两颗棋子罢了。嗜血苍猊近来行动极为频繁,却查不到他跟山庄任何人接触过的痕迹,即便苏璟也不曾跟他直接接触过,所以,还需继续调查。不过,嗜血苍猊的亲信最近总在五柱峰附近流连,我们推测赤寒石一定在五柱峰的某个地方,具体方位,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查了。”
    他又喝了几口茶水,继续说道:“我们调查了墨封闭关前后的情况,种种迹象表明,墨封并不知情。这就奇了,嗜血苍猊一向视墨封为神明,怎么敢背着墨封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他不怕墨封出关后把他一刀一刀刮了吗?所以,嗜血苍猊一定另有打算。”
    他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神色冷漠的她,又道:“墨封的三大护法中,嗜血苍猊一向最具野心,一心想辅助墨封一统江湖,可是如今墨封早已志不在此,恐怕,嗜血苍猊心有不甘,另寻志同道合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她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茶,留在玄华堂的那段日子,人人对她敬畏有加,唯独嗜血苍猊,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恨不得吃其肉啖其血的模样,墨封因此数次重罚嗜血苍猊,最后索性把嗜血苍猊赶去了漠北,眼不见心不烦。
    想来,对墨封失望的嗜血苍猊,如今是彻底背叛墨封了。
    想起墨封,原本糟糕的心绪愈发纠结凌乱了。
    由于她厌恶杀伐争夺,潜移默化之下,墨封早已不再肆无忌惮扩张势力,更不再为所欲为血腥杀戮,他的野心的确收敛了许多。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能力超凡的男人丧失了一统江湖的雄心壮志,不知会被天下人耻笑到几时,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懂,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放弃自己的野心。
    其实,她也什么都懂,墨封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他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人为友,也可以为了她与天下人为敌,既然如此,天下人的耻笑又算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她明明感动得要死,却什么都给不了他,每每想起,心头便生出铺天盖地的愧疚,伴随着绵密的刺痛一点一点凌迟着自己的心。
    隐约间,她感觉到一抹意味不明的目光自对面投来,心头转瞬便生出无尽的不适和恼愤,那个早已把她当成透明人的人,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发现她的存在了,总是有意无意望向她的方向,目光始终意味不明,或许,是如今的她早已无心研究他目光里的深意了。
    书房里响起令狐玄幽凉的嗓音:“如今确定了嗜血苍猊这个罪魁,只要找到赤寒石,我就不相信这个内鬼露不出马脚。”
    南宫子珩端着茶盏点了点头:“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了。”
    书房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寂,令狐玄手指轻敲桌面,眼珠转了转,望向面色不佳的她,笑道:“早膳似乎不太合胃口,我见你没吃几口,午膳想吃什么,我好吩咐厨房去做。”
    她目光落入杯中,语气淡淡的:“如今事态已渐渐明朗,师妹留在庄中也无事可做,因此,准备今日返程,希望师兄不要责怪师妹做事有始无终。”
    话音一落,书房里的众人都愣住了。
    令狐玄面上笑意慢慢敛住,目光在她和一语不发同样面色不佳的轩辕一扬之间转了一圈,沉吟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安排人一路护送你回去。”
    她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令狐玄:“多谢师兄。”
    坐在对面的南宫子珩却不乐意了,开口阻止:“你也不是没有事做啊,比如观察观察内宅的情况啊,比如研究研究嗜血苍猊的毒|药啊,还比如……”
    她放下茶盏,猛地抬眸望向南宫子珩,眸光冷若冰霜,南宫子珩怔怔望着她,竟再说不下去了。
    她慢慢勾唇,极冷地轻笑一声:“南宫阁主,还记得那时赶我走的时候吗?如今又是为哪般?我上官心心难道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我也是有尊严的。”
    南宫子珩默默望着她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也不再多看一眼,吩咐一声:“阿芷,收拾行囊,即刻出发。”起身刚走了两步,便被随后起身的轩辕一扬拦住去路,他语气冰冷地提醒:“如今案子未结,敌暗我明,随时都会出现敌人追杀堵截,你选择这个时候回宫,难道不是徒增麻烦吗?”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一棵苍翠古树上,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凌:“即便如此,也是给我师兄徒增麻烦,跟你有关系吗?”
    整个屋子恍若瞬间被丢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窖,幽暗,阴冷,把拦住她去路的人冻得唇色苍白发颤,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拂了拂衣袖,打开|房门,潇洒离去。
    刚刚走进垂花门,她便急忙按住心口,靠在了廊柱上,额头冷汗一丝一丝沁了出来。
    阿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碰她,也不敢说话。
    “姑姑,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她慢慢回头,便看到粉嘟嘟的玥儿手里握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毽子,扶着垂花门瞪大了双眼望着她。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摇摇头:“姑姑没事。”
    玥儿小心翼翼走到她身前,仰着头看她:“姑姑在说谎,姑姑疼得额头都出汗了。”
    她的鼻子一阵泛酸,拼命克制住,蹲下|身子抱住玥儿:“姑姑真的没事,只是姑姑要离开了,玥儿要一直乖乖的哦。”
    玥儿搂住她的脖子,眼圈瞬间红了,大颗大颗滚下泪来,哭着求:“姑姑不要走好不好?玥儿舍不得姑姑,玥儿不要姑姑走……”
    听着玥儿的哭声,她的心口愈发疼了起来,再也克制不住,俯身猛地呕出一口血,玥儿瞬间吓得脸都白了,她急忙抬起衣袖擦去唇上血迹,抱起玥儿放到廊凳上,伸手抹去她脸蛋儿上的泪水,温柔安抚:“玥儿不怕,姑姑真的没事,以后姑姑一有时间就来看玥儿,玥儿乖乖的,好不好?”
    玥儿像似真的被吓到了,瞪大了双眼点了点头,长长睫毛上的泪珠啪嗒啪嗒滴落下来,她愈发心疼了,忍着眼中的泪水抱紧玥儿,哄道:“姑姑会想念玥儿的,玥儿也一定不要忘记姑姑。”然后看了一眼身后奶娘:“带玥儿回房吧。”
    奶娘拉起玥儿的手走了几步,玥儿突然松开奶娘,飞奔过来抱住她,抽噎着滚下泪来:“姑姑,玥儿会乖乖的,姑姑一定要回来看玥儿,不许骗玥儿。”
    她眼中的泪再也撑不住,潸潸滑落,急忙抬起衣袖拭去,蹲下|身子抱住玥儿,在那粉嫩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姑姑一定不骗玥儿。”
    玥儿也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拉过她的手,把那个五彩斑斓的毽子放到她手心:“这是玥儿最喜欢的毽子,一共两个,玥儿留一个,送给姑姑一个,姑姑千万不要弄丢了。”
    她又想落泪,急忙忍住,狠狠点了点头:“姑姑也很喜欢,姑姑一定不会弄丢的。”
    玥儿抬起肥嘟嘟的手背抹了抹脸蛋儿上的泪痕,绽开一抹极为甜美可爱的笑颜,又亲了她一口,回身拉起奶娘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望着玥儿依依不舍离去的身影,突然没有了一丝力气,一下子坐在了廊凳上,冷风忽起,带走了眼中的泪意,心中苍茫一片,像似什么都没有了。
    默默立在一旁半晌的阿芷极轻地问了句:“姑娘,你真的要在公子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吗?”
    她紧紧握住手里的毽子,脑海里一点一点清明起来,令狐玄帮她甚多,不管是宫中事务,还是心中伤痛,他都想方设法帮她打理开解,细心周到地安抚她的情绪,如今,正是栖迟山庄内忧外患之际,她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慢慢闭上眼睛:“阿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冷风渐烈,偶有冰冷的雨滴落在面上,她望着愈渐阴沉的天幕,眸子里无半分光亮,纤细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羽毛毽子,忽然,目光一凛,急忙把毽子拿到眼前细细查看,羽毛光泽艳丽,即便在如此阴沉的天色下,依旧散发着噬魂夺魄的诡异光彩,整个身体的血液像似瞬间冻结了。
    “玥儿——”
    阴冷的空气里只剩下她的失声呼喊,早已不见了身影。
    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只见小小的玥儿面色铁青地昏死在床上,房间里的丫鬟乱作一团,她冲到床边,发现玥儿的右手已经彻底焦黑,拉开她的衣袖,焦黑已经蔓延到了手肘,并且在迅速向上蔓延,她当机立断,抽出袖中短刀,一刀砍了下去,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满床满身都是猩红,她看着那节落在地上恍若被烈火烧焦的小小手臂,所有的意识都崩溃了。
    当众人冲进房间的时候,她已经为玥儿包扎好了断臂,然后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床边默默看着面色铁青的玥儿,一丝反应都没有。
    令狐三兄弟和步银尘都要疯了,发疯地质问下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只是怔怔地把手里的毽子递给了令狐玄。
    令狐玄看了一眼,目眦欲裂地低吼:“到底是谁给玥儿弄来的?”
    房间中一片死寂,许久,死寂中响起一个悲痛欲绝的嗓音:“是我。”
    令狐玄抬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步银尘,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发疯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能对玥儿下这样的狠手?”
    步银尘一贯冰冷的眸子里,此时尽是滔天的疼痛,任由令狐玄责骂质问,始终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南宫子珩费尽力气拉开了令狐玄,急声劝慰:“令狐兄你冷静一些。”
    令狐玄看了南宫子珩一眼,终于慢慢安静下来,面色惨白地走向床边。
    她让开位置,像个木头人一样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脚下踉跄一步,被轩辕一扬一把扶住,她却只是狠狠推开他,跌跌撞撞走了出去,直至走到门外的栏杆前,再也迈不动一步,倚着栏杆慢慢跌坐在地上,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捂住眼睛,泪水潮水般疯狂地涌了出来。
    朦胧间,一个人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她慢慢挪开手掌,看到令狐玄心疼的目光,终于哭出声音:“师兄,都怪我,都怪我,我明明可以早些发现,我明明可以的……如果不是我心思烦乱,玥儿就不会失去一条手臂……”
    她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握紧拳用力捶打栏杆,令狐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她埋在他的怀里哭得越来越厉害:“我还没有教玥儿弹琴,她那么喜欢弹琴,都怪我,都怪我……”
    令狐玄水光闪动的眸子里溢出无尽痛意,只是紧紧抱着她,不住安慰:“不怪你,要怪只怪凶手太歹毒,连孩子都不放过,真的不怪你,心心。”
    她只是哭,不停地哭,歇斯底里地哭,像似要把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所有伤痛都哭出来,哭得天昏地暗。
    直至昏沉的天空淅淅沥沥落下冷雨,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从令狐玄的怀里抽出身子,说出话的时候才发现嗓音已经变得极为沙哑难听:“嗜血苍猊的焦火毒通过汗液侵入血脉,即便及时断了手臂,阻断了毒性快速蔓延,还是有一少部分留在血液里,需要尽早清除,解毒的君药是新鲜的寒水菇,我现在就去采。”
    令狐玄急忙道:“我陪你去。”
    她站起身子:“师兄,现在山庄离不开你。”
    “我跟你去。”
    她听到那个久违的熟悉嗓音,因为此时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寒冷疏离,有的只是她许久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柔怜惜,然而,哪怕再早一天,仅仅一天,她也会觉得那是真的温柔怜惜,可是,此刻,她只感觉到了讽刺,天大的讽刺。
    她仰起头,任冷雨打在苍白面上,说出的话也像冷雨一样淡漠幽凉:“不敢劳烦轩辕公子,不过是采个药而已,我跟阿芷足够了。”
    她抛下身后的冷雨,也抛下了冷雨中的人,缓缓走进了另一片阴沉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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