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13.13 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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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过了立夏,早晚凉意停留片刻便被热气消融,院里樟树枝桠上有一窝戴胜,有一搭没一搭地叫。
    穗禾被绑在堂屋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正定定地看住那位“请”她来的人。
    女子眉眼娇俏却大气,不似南方女子的婉转,身量、行动之间有北方民族的开阔之气。
    她说她叫王婉瑜。
    温婉如瑜,穗禾左右觉得这名字耳熟。
    这位王小姐一点不务绑匪的正业,忙忙叨叨的,先是叫人伺候穗禾洗漱,再叫人来摆好一桌酒菜,请她入席。
    穗禾一瘸一拐地歪着身子入座,只觉腿麻,坐了一整晚,脑筋没跟着麻已是万幸,双手揉着腿,忽然一个很长的名字闪过脑海。
    待两人都坐定,穗禾拿着七八分恭敬,颔首道:“大格格万福。”
    王婉瑜王婉瑜,可不就是宫里出来的大格格,爱新觉罗·婉瑜。
    “嗨,什么格格,外面早就没人这么叫啦,”前朝公主夹一块羊肉到穗禾碟里,“尝尝,我表哥从宫里带出来的厨子做的。”
    嗯,是饿了,穗禾咬下一大口,是烤制的羊腿肉,外脆里嫩。
    格格把菜拨来拨去,也不见入口,盯着菜,自言自语式嘀咕:“这么把你绑来其实挺对不住的,我就是特好奇,听说他对你一往情深,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么着一见也还凑活,没长九条尾巴。”
    穗禾埋头吃菜,不用琢磨,也大概晓得怎么回事了。尽管她并不太想听,但人在屋檐下,还吃着人家的肉,只好由得那位格格像倒豆子那样秃噜噜地讲。
    “我们是同窗,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是他不肯跟我过一辈子,我家里人也不同意我嫁给他,那就黄了吧,我从没指望自己能嫁给爱的人,可我还是念着他。后来他娶了你,你也看得出来了,他不爱你,他才不是外界传的那个样子,他比谁都有抱负,他娶你是因为政治上的需要,明白?”
    穗禾点头:“唔。”
    格格给自己倒了杯酒,却不给穗禾斟,捏着杯身拿眼角瞧她:“我啊,最不待见你们这种装作云淡风轻的。实际上呢?什么都想要。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搁他那儿都雕虫小技。”
    穗禾看她一直讲,自己一直吃也怪别扭的,于是放下筷子,安静地等她说完。
    哪知对面的人忽然有些来气,“啪”一声放下杯子,“你以为他眼下宠着你,心里就真的把你当媳妇儿了?”大格格伸出指头轻敲桌面,“傻。他有个儿子你不知道吧?没几个人知道。”
    “……”
    “不信?去看看就知道啦。静安巷36号,有栋小洋楼,里面住着他心尖尖上的人,还有他儿子,应该有三四岁了吧。儿子他娘从小就跟着他,替他挡过枪子儿,身体不太好。这人一不利索了,就老招人惦记,惦记多了,心里就跟扎了倒刺似得,谁拔都疼,谁拔他跟谁急眼。”
    提到儿子两个字的时候穗禾有些恍惚了,这位格格的确是在说陆少骞吧?她琢磨着要不要求证,外面院子里忽然哄闹起来。
    王婉瑜望着门口,竟是掩饰不住的期待,转而又恨了穗禾一眼,道:“来得挺快。”
    不等她吩咐下去,门已经被人推开,踏进来的男子她却不认识——玄色中山装、模样英气、一脸肃杀。
    张子越进门看见穗禾坐得端正瞧着他,嘴角还挂着油星子,他腿脚发软冒冷汗的病症忽然一下好了。
    而王婉瑜见来的人不是陆少骞,失望得紧,长眉微挑,从桌下掏了只漂亮的□□出来,枪口懒散地对着穗禾,“打听这是哪儿了吗,就敢乱闯。你谁啊?”
    张子越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随手抽了张椅子,离得远远地一坐,翘上二郎腿,“您这么个胡闹,小王爷知道吗?”
    穗禾瞧着这两人,不觉得这位陆少骞的旧情人真要杀她,只是这么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也怪发毛的,她赶紧给张子越使个眼色,意思是:您老人家行行好,千万别造次。
    张子越哪是听她招呼的主,也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把枪,对着王婉瑜。
    陆少骞进来的时候,场面上的气氛看起来十分紧张。
    王府的保镖拿枪指着张子越,张子越瞄着王婉瑜,王婉瑜枪口朝着穗禾。
    陆少骞看了一圈众人,觉得这很荒唐啊。于是走到穗禾跟前,抓起她的手腕要往外走。
    可穗禾不动,手腕跟他蹩着劲。
    主要原因是她腿麻,次要原因是她此刻见到他,心里乱得厉害,像千万只蚂蚁在心口爬。
    埋怨?不甘?
    她看着他,他也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眼看她就要败下阵来。
    幸好身旁那位格格先发制人,举着枪乱晃:“她有什么好?她又有什么好?我又有哪不好啦?!”
    陆少骞头疼,伸手轻拂开她的枪,口气像哄要糖小孩子:“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王婉瑜娇俏一笑:“这不是想你了吗,想你就得见见你。”
    陆三少此时得应付大格格,掣肘不了穗禾,她手抽出来,感觉自己忒多余。她从小光见母亲和姨娘们暗斗了,这么新派且光明正大的恋爱方式,她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招来化解当下自己的窘迫,左顾右盼之际,见张子越正看着自己,那表情有点难以形容。
    她知道自己长期以来向家里粉饰的太平就要在他面前破灭了,索性就不和他进行眼神的交流,低头拔指甲边缘长出的倒刺,拔狠了有点疼,埋头的时候眼泪往下掉。
    太不争气了,怎么能为拔倒刺这点疼就流眼泪呢。
    这时陆少骞已经把格格带到了堂屋的一角,好好和她讲道理,陆少骞和她说,他和穗禾是登过记的合法夫妻,她这么闹一出没意义,被八卦小报捕风捉影了去,还不惹人笑话。
    可是在格格这里,除了阿玛皇上皇太后,只有她自己的理才是理,她想怎样就怎样,不能嫁给你,还不能折腾了,转个弯忽然明白,他这是在叫她不要去打搅穗禾,当下就来了气:“陆少骞,你应该感谢我,昨晚我是想找她的聊聊来着,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下药迷晕啦,还被捆住手脚。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人没急着下手……或是还没得手。我看绑都绑了,就这么着吧,让她吃点苦头,我心里痛快。”
    原来还真是另有其人,陆少骞觉得这事比眼前的闹剧要紧要得多,他得先去问问穗禾怎么回事。一回身,见张子越面朝他们,结实挡在了穗禾跟前。
    林穗禾从小就这毛病,事来了不怕,但人特别容易激动,眼泪一上来就止不住,眼下她却一万分不想让人看她的笑话,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偷拿张子越的衣角擦眼泪,恍惚中听他在头顶轻声说:“没事,十叔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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