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17.17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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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天边完全擦黑,外头雨势总算是收了。
    翠云上楼到卧室门口,听到穗禾在里面说话,叩叩门,轻声提醒:三少、小姐,可以用餐了。”
    复又到楼下,吩咐厨房把汤再拿去热一热。
    小小的胖手指点着桌上的菜——水煮羊排、麻辣羊血、清蒸三宝、醉蟹……翠云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一番消耗,楼上的二位想必也是要补充体力的,遂美滋滋地将碗筷扶正,不想楼上忽地传来“嘭”地一声,力道之大,连带着客厅的水晶吊灯摇摇晃晃,她抬头见三少摔门出来,到走廊上踱了几步,又回到卧室,“嘭”地把门关上。
    晦暗的房间里,仅有浴室的光透了一寸出来,空气里还浮动着欢爱后的气味。
    男女靠在一个角落里,那寸光斜落在她脸上。
    穗禾被逼到墙角,还有些怔——
    她想过他会不高兴,只是没想到火来得这样盛。
    她只是趁着他心情好,请他协助,看是否能放了江绍之。不想这人变脸如翻书,门摔了又摔,还用手扣住她的下巴。
    “林穗禾,”声线没有一丝温度,“你还真是个顺杆儿爬的主。”
    声音很冷,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轻轻打了个颤,背脊却还是挺直的,她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和江绍之的关系,尽管他现在粗鲁至极,穗禾还是尽量平和地解释:“我和他只是同学。”
    “同学?好——”他手上加紧力道,“一个同学而已,有什么要紧,伙同日本人,绑架我妻子,这罪名可大了去了。”说完松手,走到茶几边拨起电话来,“你去和老吴说,这个姓江的,涉嫌通日,转到军部监狱去,无论他狡辩什么,给我往死里……。”
    穗禾听到一半,扑过去摁下电话,声调已经走了型:“陆少骞,你犯什么浑!”
    她失态,他怒气更盛,开了灯,从书柜里翻出一张纸条,摔在穗禾身上,“同学?!”他像一只恶狠的凶禽,一步步逼近她:“同学写信不署名?一张无名字条还值得你陆太太细细小心珍藏?同学会因为你不见了发疯绝食?同学会翻山越岭地北上来带你私奔?同学值得你绞尽脑汁勾引我上床?嗯?”
    最后一句听到耳朵里,穗禾只觉脑子里嗡嗡响,却一句也争辩不了,她忽然明白,他们这段关系的根基,是松散的、零碎的,是风一吹便四处散落的柳絮,握不住,更让人心生厌恶。
    她有些灰心,恹恹道:“我们之间,的确是一点信任也没有的。”
    他从不信任她、甚至恶语相向,他仿佛也不值得她信任,可此时此地,她迫切需要帮助时,又能去找谁呢?
    方才还犯浑的三少,被三少奶奶一句话浇灭了火头,坐在单人沙发里一言不发。
    穗禾换好了衣服,要往门外去,手腕被人往回拽。
    “去哪?”
    “你既不肯帮忙,我便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
    “不劳三少操心。”
    “不准去。”
    穗禾抬头看他一眼,忽然觉得她的丈夫和父亲根本就是一种人,自以为是且轻贱他人。
    她尝试挣脱,他却加大力道,握得手腕生疼。
    “你放手,可以么?”
    陆少骞从刚才她那一眼里读出了不屑的意味,心情复杂,也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楚楚可怜的,只身来到北地,只有他可以依靠。
    心忽然向下沉了沉。
    手却没松。
    “不可以。”
    要他发善心去救她曾经的小情人?可能吗?
    不过怎么已经不自觉地冠上了曾经两个字?
    她身边的臭苍蝇还真多,姓江的,还有姓张的。
    正当他做思想斗争之际,手上吃痛。
    林穗禾,你竟然为了一只臭苍蝇咬我。
    臭苍蝇,你死定了。
    三少就这么穿着睡袍摔门而出,走之前下了命令:三少奶奶需要静养,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小洋楼,外面的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翠云听完,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家小姐,又被禁足了……
    而坐在驾驶位上的蒋安,却觉得这情景陌生……
    以往他发脾气时也常有,只是这次显得不同,具体怎么不同,他说不上来,只得小心翼翼问道:“三少,咱们这是去?”
    陆少骞望了眼窗外,不耐烦道:“先去静安路。”
    汽车声越来越远,整座房子归于平静,方才的争吵像一座被流沙掩埋的城池。
    翠云上楼,见穗禾蜷在单人沙发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翠云问:“小姐,你还好吗?”
    穗禾摇头,又点点头:“没事的。”
    翠云狐疑:“是不是今天那位夫人来说了什么……惹得你们不开心了……都怪我。”
    翠云一直在林宅里,嫁过来以后又在陆宅里,没见过江绍之,无法察觉其中故事,却有些隐约的感觉。
    一想到江怡薇,穗禾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宽慰道:“跟她没关系,更不关你的事。是我们的问题。”
    小丫头云里雾里,只得嘟囔:“今天是三少大日子,换了旁人欢喜还来不及,他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穗禾一愣,“大日子?”
    翠云惊讶道:“咦?三少竟没同小姐说吗?听说今天下午,陆司令升了三少的官,以后他就是西北军的太子爷啦。”
    西南,林宅。
    “西北那边什么动向?”
    “陆少骞升了副委员长,近期要去香港见黄埔的人,另外一位恐怕有动作。”
    “和他商量一下,接二十三回来探亲。”
    “好。”
    “在这之后,你去接手西北的堂口,好生盯到起。”
    “好。”
    “另外,许家的幺女儿你见过了,我看着人不错,做你的堂客如何?”
    “……”
    “看不上?”
    “不是,挺好的。”
    “那就近,挑个日子把事情办了,穗禾回来正好能赶上你们摆酒。”
    这个深夜,张子越从林森的书房出来,走到那个无比熟悉的院外,抽起了烟。八月的盆地,潮湿又闷热,一如之前在这座宅子里度过的十来个夏夜。
    秦岭以北呢,是否凉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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