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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和克洛又一次踏上了旅途。
这个世界有着许许多多的国家, 人们生活在各不相同的城邦王国之中,彼得见到过中世纪或者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风情, 也有完全与现代社会接轨甚至还要更加先进的科技结晶, 甚至他还见到了只在书上电视里瞧见过的东方古城, 檐角高高翘起的青砖白瓦透着他所不熟悉的婉转风流。
同样的, 与这些迥异的国家一般,这个世界生活着的也远不止人类这单一无趣的种族。被黑夜笼罩的森林里沉睡着优雅神秘的精灵, 天空中时而划过翼族飞鸟宽阔洁白羽翼的痕迹, 海中有美丽的人鱼自深海游过,鱼尾闪烁着宝石般的粼粼光斑, 自幽暗无光的海底最深处一闪而过。
这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幻境, 存在于其中的每个生命都丰满得仿佛切实存活于世间,不是一场幻梦中无关紧要的组成部分,不是一个幻境里人为捏造的单薄身影。
倘若陷入这场梦境里的是扎坦娜或者康斯坦丁,再不然即使如刚加入超级英雄行列的沙赞,此时应当也已经看出了这幻境的怪异之处;或者克里斯不曾被梦境所囚困,彼得无聊时挑了那本《幻境结构解析》而不是旁边看上去更有趣味的《妖怪图鉴大全》做课外读物,兴许也能够早早察觉到那些不合理的诡异之处。
在这场逻辑严密得没有什么破绽,每个人都有血有肉嬉笑怒骂真实得过分的梦境里, 捕捉到那一丝完全不应存在的破绽。
——这梦境太完美了,也完美得太过了。
做过梦的人都知道, 梦境里的世界永远不可能达到这种完美程度, 构筑过幻境的法师也都很清楚, 幻境必然与悖论破绽共生。
就连彼得曾经到过的那些结构稳定的平行世界, 都时不时会发生些小小的运转故障,更何况是一个在童话之上诞生,最开始逻辑就不怎么合理的虚幻梦境。
可惜只念过几本法术相关基础常识的彼得对此一无所知,他半点都未曾察觉到这些奇怪的地方,按照自己的记忆和克洛一起走过了这个世界的大小国家,寻找唤醒光明的宝物,帮助身陷困境的弱者,在一场场冒险里获得新的线索,得到更多的道具——就跟那些老套的冒险小说一个套路。
穿过密林,渡过大海,乘着天空冒险家们的飞行船远航,坠落于风渊勇士神俊的坐骑狮鹫背上。金钱女神宝库中佩戴着金玉珠宝的舞娘旋转飞舞,柔软的腰肢让她看起来仿佛妖艳诡魅的毒蛇。彼得用女巫送给他的芬芳玫瑰向金钱女神换来了一个神秘的瓶子,小小的玻璃瓶里囚禁着小小的妖精——那曾经是骑着巨龙翱翔于天地的英勇骑士,当巨龙老去时孤身进入了金钱女神的宫殿,以永恒的囚禁换回了自己老朋友丢失的逆鳞。
彼得当然知道,那个被囚禁在玻璃瓶里的小小妖精跟克里斯没有半点关系,哪怕他们长着基本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当他在金钱女神的宝库里看见小家伙满脸渴盼地趴在玻璃瓶壁上看着外面的世界,依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锅里的黄油,刹那化成热腾腾满是甜香气的一团。
离开了玻璃瓶的小小妖精喜欢扒拉着阿细背上的羽毛在天空中翱翔,他快乐地笑着,眼睛明亮闪闪发光,如同不知多少年前他还是与巨龙翱翔于天际的骑士,能够骄傲地昂首穿过一切暴雨疾风。
漫长的旅途在一个群星隐没月光黯淡的夜晚走到了终点,年轻的小精灵克洛拿到了唤醒光明的药水,额头上是住在湖畔的小精灵用歌声与月光编织的头冠,身后背着雪山上矮人们铸造的长弓。
他们面前是黑暗的精灵之森,曾经这里哪怕在最深的夜晚也有明亮的月光照耀,最为静谧的黑夜里也有低低的虫鸣与夜莺的轻唱。然而此时一切都是静默死寂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把那些温柔美好的东西涂上一层恐怖诡谲的色彩。
树枝兀自歪斜支棱出怪异的弧度,没有光亮的引导只好随意四面八方八爪鱼似的伸展;地上的青草枯萎,露出的嶙峋石头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白霜,偶尔会有刀子般的冷风迎面而过,夹杂着细碎的雪片与令人喘不上气的孤独。
这就像是世界的另一面,与那个写满了快乐幸福温暖光明的童话截然相反的世界,海中孤岛一样突兀立在世界的中央,大片大片的黑暗里只有绝望与孤独沉沦。
甚至于只是一脚踩进去,黑暗就像是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前赴后继地扑了过来,声音与光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里一直趴在羽蓝鸟阿细背上的小妖精身上亮起了淡淡的光,那些光在微弱却执拗地亮了起来,照亮了黑暗中的前路,枯萎的草木间覆盖着道路的霜雪,在这微弱的辉光里消融成露水清澈。
阿细努力拍打着翅膀向前飞着,每当它的翅膀拍打一下,就会有一点光的碎片从小小的妖精身上掉落到黑暗里消散,点点磷光从他透明的翅膀上,他阳光一样金色的长发上,从那双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里,晶莹剔透宝石一样的心口纷纷扬扬落下。
于是有蔓延向远处的光线挣扎亮起,像是神话故事里阿里阿德涅的毛线团,带着忒修斯走过无解的迷宫。
彼得追逐在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光线后面,他手上牵着人小腿短的克洛大跨步地往前跑着,踩在每一丝被吞噬的光亮之后。
漫长的飞行后阿细发出了疲惫不堪地低鸣,忽的张开羽翼猛地往前一冲,便猛地从空中坠落而下。
黑暗里唯一的光亮流星般消失了,小小的妖精依偎在鸟儿柔软的绒羽上,蜷缩着闭上了双眼。
他透明的翅膀如灰烬般落下,在后背留下带着血的疼痛伤疤;他太阳般灿烂的金发光彩黯淡,变成了暴雨前天空阴沉沉的灰。
一切重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彼得在光亮的最后一脚踩空,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兔子洞里。
藏着无数故事书的兔子洞由小兔子莉莉安掌管,莉莉安告诉了克洛唤醒光明的方法,也为他们指明了前往黑暗女王城堡的道路——一个巨大的棋盘,彼得和克洛站在白棋的对面,身旁高大的士兵披着黑色的沉重盔甲,森然肃立等待着对弈开始的号角响起。
轻快高亢的风笛吹响了战争开始的信号,一颗颗数人高的棋子便从沉睡中醒来,顷刻间短兵相接,战马嘶鸣兵刃相向,空气中飘扬着巨石碎裂的灰尘。
克洛戴着象征黑棋国王的皇冠,代表着战车的彼得怀抱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精灵闪躲前冲,他手中是王子送给他的长剑,锋锐无匹的剑刃劈开白棋士兵坚固的盔甲,斩下狂奔而来骑士的头颅,他踩着白色棋子碎裂的石块跃起又落下,拼命保护着怀中小小的国王安然无恙,冲向棋盘尽头黯淡的辉光。
白棋的皇后挡在最后一格棋盘之上。厚厚的黑纱挡住了她的面容,带着令人战栗的肃穆傲慢。
彼得和克洛,只有一个能够通过她把守的关卡。一个闯进属于黑夜女王的城堡,一个跌落进棋盘碎裂的无底深渊。
彼得没有做什么犹豫——这个故事的主角本来就是克洛,勇敢坚强的小精灵跌落进白棋皇后身后的大门之中,门后之后是平静无波的湖泊,正如他看到的故事最后。
彼得相信克洛定然会把光明唤醒,让这个世界从漫长的梦境里解脱。
——本来应当是如此的,如果克洛没有在掉进门后之前抓住了彼得的手。
因为恐惧,因为不安,因为作为一个童话主角所不应该拥有的那一点点自私与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克洛在故事的最后,结局与终末之前,面对那无穷无尽可怕而未知的黑暗,遵循着内心最深处的声音牢牢抓住了彼得的手。
黑棋的国王,黑棋的战车。
王车易位。
本已决意牺牲的战车重重砸进冰冷的湖水里,平静无波的湖水碎开斑斓色彩,将整个棋盘揉成晕染扩散的黑白色彩。
小小的国王都没能来得及说出些什么,便和那些黑白交织的色彩一起被卷进了棋盘破裂的缝隙之中。
大门重重地关上,彼得只来得及抓住从克洛手里飞出来的皇冠,下一秒就被湖水冰冷淹没了一切的意识,如同有无形的大手拽着他一个劲地下坠,不断地下坠,直到他的脊背砸在冷硬斑驳的地面,浑身的骨头都在那一刹那发出了不堪重负地呻/吟。
湖水之后,克里斯所没有讲到的故事里,并不是彼得想象的那般属于黑夜女王的城堡。
有光穿过湖水上落下,冰冷没有半分温度的光,照亮着周围寂静荒芜的世界。
彼得脚下是碎裂斑驳的棋盘,棋子东倒西歪七零八落,缝隙生着干黄的草与歪曲羸弱的枯树。当看向天空时就能在冰冷死寂的光里窥见虚幻模糊的幻影,就好像是看到了隔着另一个世界的美好童话,各种各样的国家,有血有肉的人,海中人鱼唱着无声的歌谣,飞鸟落下的洁白羽毛在光芒中溅起涟漪。
没有声音,色彩明亮,像是一场滑稽诡异的默剧,如同一场荒诞奇怪的梦。
彼得手里抓着白棋皇后的王冠,心有所感地转身回头——一颗颗棋子碎片堆叠起的台阶之上,他见到了身披华服的黑棋国王。
黑白交错的废墟里,披着厚厚斗篷的黑棋国王撑着下巴靠在红色天鹅绒的柔软衬垫之中,王冠歪歪斜斜戴在他深灰色的长发上,宝石璀璨明亮,却又沉重得让人无所适从。
冠冕与王座,繁复华美的雕刻与名贵璀璨的宝石,交相辉映的明光似乎化作了囚笼锁链,将黑棋的国王困在棋盘的方寸之间。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坐了无数的岁月,不得清醒却也难以睡去,只能疲惫地闭起双眼做以休憩,低哑地叹息般发出不安的呓语,被无数的梦境纠缠不休吞噬蚕食。
那些铸造了这个世界的梦境,那些编织了美好童话的梦境,化为荆棘刺进他的血肉,加冕上疼痛的王冠,沿着光的方向往湖面上方攀援生长。
鲜红的血沿着荆棘滴在王座上,又从王座沿着石阶流淌而下,在黑白拼凑的石阶上铺出一条带着血色的红毯,濡湿冰冷地蜿蜒到彼得脚边。
没有落笔的地方是一片空白,只有在那里才能把梦境唤醒。
我已经深陷梦中。
叫醒我,为我指引方向,不要让我沉没于黑暗。
这是克里斯的鲜血。
这是克里斯的梦境。
彼得手中白棋皇后的王冠砸在了地上,王冠上的宝石与地面敲击出清脆的声响。
仿佛被这细微的声音惊扰到一般,黑棋国王皱起眉头睫毛不安地颤动,意识从梦境里挣扎着醒来。
刹那间,透过湖水的光亮黯淡了下去。湖面上那些美好的故事,那些虚幻的梦境,那些有血有肉的角色在光里肥皂泡泡般骤然消失。随着黑棋国王意识的苏醒,湖面之下的世界,只剩黑暗无声蔓延。
黑棋国王假寐的双眼,于黑暗中流泻出一抹浅淡的明光。
像是极疼痛又极喜悦般,苍白而温柔地在唇角挑起浅浅的弧度。
我知道你能够做到的。
克里斯忍耐着眩晕与疼痛,任由自己的身体于高高的王座之上跌落。
他知道彼得会接住他的。
他漫长的梦醒来了。
死寂的永夜国,有光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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