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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初亮,气温虽高,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两分湿润清凉的气息。
侧卧在凉席上、身上只盖了一张薄被的人鼻翼上渗出细密汗珠,她睡得并不安稳,眼珠快速转动着,显然是在做梦。
刺耳的闹铃猛然响起!惊得她猝然睁眼,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前一晚设好的闹铃。
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关了闹铃,伸个懒腰,慢吞吞爬起来换上运动服,开门出去喊了一句:“濮……”笑容就滞住了。
空荡荡的客厅,余音回荡,在她耳边缠绕成一团。她喊的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呢。只她还保留着晨练的习惯,没有一日懈怠。
这段时间她将自己养得相当好,眼神清澈,皮肤水嫩,泛着桃花的颜色,就连长期熬夜形成的黑眼圈都消退了。
晨练时遇到了马老爷子,老先生依旧精神矍铄,一双利眼能看透人心似的盯了她两眼。苏嘉赧然向他问好,得到一声叹息。
之后,她便将这段插曲忘诸脑后,戴上耳机绕着小广场跑圈儿。太阳一冒头就迅速蒸干水汽,空气炽热起来,她出了一身汗,停下来走到楼下小吃店去吃早餐。
回到家中冲个澡,乘公交车到博物馆,打扫办公室,打开空调和热水机,顺手给几盆多肉植物浇上水,同事们便也都来了。快活地打个招呼,各自忙碌。
上一周步雁行布置了任务,苏嘉又检查一遍,将资料发到上司邮箱。没多久,步雁行就在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苏嘉,今天这份不错啊。”她生性严肃,难得夸赞人,“不错”二字就是她手底下员工能得到的最高评价了。
一时同时们都噼里啪啦开始鼓掌,步雁行忍不住道:“都傻乐什么?这个布展方案我再改改就通过,你们都准备好干活吧!”
“啊我的腰!”
“啊我的手!”
哀嚎声提前响起——真正做事的时候,却是不能如此吊儿郎当。他们有专业的素养,在自己的领域总是认真又强大。
步雁行抽身离去,心道,这小学妹如今算是开窍了,好好培养一下,不知她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先前她倒也看好苏嘉,可这姑娘爱好太广泛、兴趣点太多,灵气固然是有,却总难将所有精力用到工作上。这不,现在稍一用心,做出来的东西就很能看了。
苏嘉手头没了工作,坐回去埋头读书——不是她寻常喜欢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而是正经的博物馆学著作。她案头还放着基本英文原著,也都是外国博物馆学名著,值得细细研读的。
展陈部在大多数没有工作的日子都是挺清闲的,摸鱼几乎成了被默许的行为,只要不明目张胆地违反博物馆规定,步雁行也懒得去管。
这会儿就有同事好奇地问:“小嘉你怎么不码字了?”苏嘉偶尔在上班时摸鱼码字,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们是知道的,还有人替她瞒着步雁行。
苏嘉抬头,眨眨眼:“现在不写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没灵感,我可能江郎才尽了。”嘻嘻哈哈地敷衍了过去。
见她看书看得认真,同事们也不再打扰。忽然有一个姑娘惊喜地叫一声:“呀!《非楚》一个月之后上映!”却是长安影视放出了电影《非楚》的最新消息,首映定在一个月后,在京城、上海及古城三地同时举行。
那姑娘转发了消息,回头问苏嘉:“这上面说,段明湛、蒋茵和许孟宁要每人去一个城市。你家濮阳也去么?他知不知道要来古城的是谁?”
苏嘉像是没听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他回去了。应该……不会参加吧。”声音很低,好在办公室也安静,那姑娘挺清楚了。
濮阳从前来过博物馆多次,同事们都认得他,一听少年回了老家,都笑苏嘉:“你也太会保密了!好歹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送别啊。”
苏嘉放下书,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想了想,“晚上请大家吃饭怎么样?”
“好喂!”办公室里的同事欢呼起来,步雁行像长了雷达耳似的在邮件里头戳苏嘉:“我也去。”
苏嘉:“……”老大,你耳朵这么灵你家人知道么?
于是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同事们吃完晚饭已是晚上九点左右,苏嘉喝了点酒,一路傻笑着回到家中,幸而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客厅里空旷极了。
手摸索着按下开关,节能灯骤然亮起,刺得她眼角沁出泪来。独自在沙发上歪了一会儿,还是去洗漱了——总得在十点左右睡觉不是?
一夜无话,次日又是周末,再次从刘子玉身边抢到基友,两个人跑去大唐西市逛街兼看电影。
延续一贯的相处模式,赞美盛产美食的祖国,吐槽愈发发福从而在这高温黄色预警的天气里苦不堪言、每天都是一脸“宝宝心里苦”的刘子玉,何田田讲他们华岳最近又收了什么好东西,她跟着老板又认识了什么有怪癖的收藏家,苏嘉说左斯远又约她一起出去。
“你再说一遍!”何田田惊叫一声。
苏嘉无奈看她,“我说,左师兄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频率向我示好——以五天为单位成递减数列。”
她说得复杂,但何田田听懂了:“诶,那就是说,他上上个月十号约你去看电影,上个月五号请你吃饭,这个月一号又约你做什么?”
“没约,送了我一本书。”
“……”何田田无言以对,还真是用尽心思的礼物啊。若是别的物品,她一定会拒绝。但专业书籍尤其是英文原版的专业书颇为难得,而且不会显得过于暧昧,她还真是难以拒绝。
“所以?”何田田盯着密友,发誓要抠出她下一步的打算。
苏嘉摊摊手:“你知道我并不打算谈恋爱啊,所以按着书的价格还他钱了。”
“……”简直可以想象收到书款那一刻,左斯远的郁卒,何田田不厚道地伏在桌上大笑,长发几乎掉进鱼头豆腐汤里,被苏嘉一把捞住,给她别到耳后。
“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月25号他要做什么……”
苏嘉冲基友翻白眼儿:“这么感兴趣,你去问啊。反正我想躲开。”又不想发展一段感情出来,跟人黏黏糊糊的做什么?早日撕撸清楚得好。
何田田面上一肃:“你跟我说实话,你还写不写文了?”
苏嘉不想多谈左斯远,只想尽快转移话题,不知不觉被她带进了圈套,顺嘴道:“不写了。”见基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补充道,“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一支笔操控一个世界。待到发现笔下的世界可能是真的,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她不是神明,可以无视芸芸众生的苦难,微笑拈花看他们挣扎求生,看他们命运无常。她是人,承受不了一个世界的苦难。
“人是具有同理心的动物啊,”除了极少数心理变态者,对他人的同情是人类社会得以存续的重要条件,“我又不是变态,没法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纵然那是我创造出的世界,可我创造它的时候,想的只是主角的悲欢离合,为了推进剧情,我甚至写到了好几场战争……”
“一想到这些战争都有可能是真的,在饥荒、瘟疫、战乱中死去的人,都是因我而死……你不觉得,比希特勒还可怕么?”
濮阳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她对笔下角色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她不仅伤害了主角,更有可能害了无数人的性命。
这样的罪孽,太深重了。
所以她不敢多想,也再不敢随意下笔,去扮演那捉弄人的命运。她害怕给那个世界带来灾难,更害怕影响到回去的濮阳。
妩媚的桃花眼瞪大,何田田说道:“你傻了么?”身为作者,若是连这点决断都没有,还写什么书?
“从来没有哪一个世界是完全和平的。你又不是在写乌托邦。以真实的世界和人性为依托的世界,不论架空得有多厉害,天灾与人祸都会存在的啊。即便是你没有安排那些战争,它们也会自行演化出来,这是人性所决定,非你所能更改。”
暗暗庆幸自己先前做了准备,不然基友这牛角尖还不知道要钻多久呢。
苏嘉长舒一口气,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能把一个世界的灾祸都算到自己头上。”虽然,苏绮与濮阳的苦难都是出自于她,无可辩驳,无可否认。
“不过我还是不想再写了。”她不知道更改一个字会对那个世界——重要的是濮阳——造成怎样的影响,便一个字也不敢动。更不愿创造新的世界出来,“万一又来一个角色呢,我还活不活了?”
她倾注在濮阳身上的心血与感情无可比拟,但不知自虚空来到真实世界的条件是什么。这一次是濮阳,若是下一次来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反派,又或者反复无常的变态,她真的不要活了。
她自以为逻辑很完整没有丝毫不对,可何田田还是看出了不同。她想了想,没有戳穿,只是睇苏嘉一眼:“你才多大,别活得跟得了贞节牌坊的节妇烈女似的,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嗯。”苏嘉瞧着茶色玻璃橱窗里两个人模糊的影子,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意。
也是时候不去想那个世界的事情了。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的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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