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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苏嘉语气里的惊怒太过明显,也许是一个热水澡令他恢复了好心情,青枚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你脚上有伤,沾了水怕是要化脓,我来送药。”
不要想太多,就两人的颜值而言,究竟是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准呢。
苏嘉才不信他会这样好心,先前还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去死,这会儿倒来送药了。便是要送药,别院里那么多侍女,随便派一个来送药便好,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但又一想,自己确实没什么好拿来让青枚占便宜的,便暂且相信他的理由,冷冷道:“多谢。请你放下药出去,我自己会上药的。”
隔着珠帘与屏风,小瓷瓶与地砖轻轻碰撞了一下,然后是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全然没听到脚步,不过想到他的武功路数奇诡,想来步履的确格外轻盈些,倒也罢了。
静了几息时间,苏嘉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快速换上干净柔软的衣裳,看到一双软底绣鞋便又是一皱眉——这样的鞋子可赶不了路,今日她吃够了绣鞋的苦头——便想请侍女为她准备一双靴子。
一面想着,一面系着裙带走出屏风,顿时面色大变:“你怎么还在这里?!”最近这段时间她心情很抑郁,但这并不妨碍此刻心头因荒诞而蹿起的哭笑不得,与烧得旺盛的无明业火。
青枚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微微一笑,“我来给你上药。”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些。
关了门后,房间里有些昏暗,却仿佛被他笑起来时熠熠发光的面孔照亮了。苏嘉脊背一凉,噤若寒蝉。他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已经不是来送药,而是来上药……她扑向房间一侧,匆忙打开窗,手一撑跳上窗台,便要翻出去!
腰间一紧,已被青枚从裙带处牢牢拽住:“跑什么?”没看见窗下种着一丛茂密的玫瑰么?
苏嘉被捞回来按在绣墩上,才要挣扎,见青枚已是打开了房门,这才稍稍放下提着的心,看他待要如何。不论他要做什么,她其实都无力反抗,唯有一点一滴全部记下,只要她不死,定有奉还的一日!
却见青枚冷了脸——他冷脸的时候,真像她的少年啊——自己搬了另一只绣墩坐下,手腕不知怎样动作的,手心里现出一只小瓷瓶来。
他还真是来送药的!
青枚搬起她的腿架在自己膝上,当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扒掉鞋袜,露出脚底细密的伤口来。苏嘉这才发现桌上点着烛火,他抽了一根银针在火焰上燎一下,便凑了过来。
“!”强压下想要喊救命的冲动,苏嘉双手死死抠着绣墩边缘……“诶?”居然,并不太疼。
她沐浴时已经查看过,脚底密布血泡,未破的红润发亮,涨热灼痛,已破掉的更是惨不忍睹,布料碎屑同破皮黏在一起,她最终也没能洗干净。
看这样子,青枚是要替她挑干净了。可为什么,竟不痛呢?只有一点被蚂蚁咬一口似的麻痒,完全在忍受范围以内。
不知不觉中,她问了出来。本以为他不会回答,隔了一会儿,却听他道:“我先点下了你的穴位,阻隔痛觉。”只是这法子不能多用,只能用以小范围止痛。
苏嘉疑问既解,便安静下来。青枚线条流利的侧脸对着她,低头细心挑破水泡、挤出粘液,又将钻进皮下的布料碎屑一点点挑出,洒上药粉。此事颇为繁琐,又伤在这种称不上美好的部位,他竟没有丝毫不耐,长眉舒展,甚至带出了几分悠然自得。
这一坐就是将近一个时辰,苏嘉先还警惕他使坏,后来见他的确是在认真治伤,渐渐便放下了戒心,偏头去看窗外景致。
天幕是一种微暗的蓝色,像是用旧了的布料,有一种干净的柔软味道。阳光亦不特别刺眼,亘古悠长,明亮温柔。透过敞开的窗,看得到郁郁葱葱的树,青色假山石缝隙里有野花颤巍巍探出头来,在风中摇曳生姿。
这个世界,也这么美……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地回过神来,惊觉他已许久没有动作。诧然回头,却见他已替她上好了药,正直愣愣盯着一双雪白裸足。那双脚称不上漂亮,仅仅是纤细匀称而已,不知为什么能吸引他那么久。
那样的眼神,令苏嘉觉得自己像被猎豹盯上的羔羊,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当场!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装作还看着窗外,不经意地蜷了蜷脚趾。
下一瞬,青枚也蓦然从出神中醒来,却不立即放下她双脚来,而是用一种更加奇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极慢极慢地伸手,在她脚面上轻触一下。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着她。那一触中的留恋不舍却又那样明显,透过脚背上细嫩的皮肤一直传导到她飞速运转的大脑。
原本防着他的苏嘉此刻忽地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有恋足癖么?”不然怎么总抓着她脚不放呢。
这话来得莽撞,话音落地,两个人都愣住了。苏嘉猛地抽回脚,仓促套袜穿鞋,不敢去看青枚黑得如同暴风雨前奏的脸。
后者起身站了一会儿,冷哼一声,抬腿出门,看背影仍是俊逸潇洒,唯有他自己清楚内心狼狈之状——你才恋足癖,你全家都恋足癖!
这里苏嘉果然托侍女为她准备一双结实的靴子,经过良好训练的侍女非常善解人意,不但备好了靴子,就连配套的装束都一同送来了——穿着襦裙配靴子,毕竟不伦不类。
两人都不愿在江夏停留太久,次日一早便离开郡守别院。青枚顶着“潞王大舅哥”的名号,从郡守那里低价买到了好车良马。因他执意要付报酬,可怜的郡守府官家急得满头大汗,恨不能给这位贵人跪下,还是苏嘉一句“我们不能败坏潞王清誉”拯救了他,战战兢兢收下银两,送两位贵人离开了。
马车出江夏郡城不过一日,青枚便带着苏嘉弃车放马,登上一艘向下游的小船。发现船只顺流而下之时,苏嘉几乎以为这人是个预谋将她卖掉的人贩子。好在半日后,他又带着她上了岸,重新向上游方向走去。
如此几番迂回曲折,不断在水路与旱路中变换路线,连苏嘉也记不清他们究竟换乘了几次,辨不清如今身在何方时,他们终于登上了一艘前往长安做生意的商船。
商船沿长江航线下行,沿邗沟过淮水,又通过通济渠抵洛阳。商船在洛阳修整,装卸货物,采买物资,船上搭载的两名乘客却悄然融入洛阳熙熙攘攘的人群。
至此苏嘉才意识到,他们这一路是循着隋唐京杭大运河的线路前行。自洛阳到长安,最便捷的无过于走函谷关,过了潼关便可抵达煌煌帝京。但青枚在此转道南行,又兜了一个大圈子到南阳,从武关进入关中。
若非他这一路上不苟言笑,再不复那日温和模样,苏嘉几乎要怀疑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此刻面对她的疑问,他只是淡淡解释:“‘唯我堂’便在三门峡附近。”所以他们不要命了么敢穿越三门峡走函谷道?
这个解释完美打消了苏嘉的疑心,她点点头,加快脚步。因为包袱就在青枚背上,她一身轻松,走得倒也不慢。只是每日徒步六十里,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青枚走在前面,提剑劈开荆棘,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只要不落下太远,他也不多说什么。倒是苏嘉每每怜悯他:“唉你就算恋足,也找双好看的脚啊,不要这么饥不择食。”看着怪可怜的。
青年真想发誓再也不管她满脚血泡了!
就在苏嘉脚底血泡破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终于结成了厚厚的茧,便是在山脉中跋涉一整天也不会疼痛难忍之时,他们终于穿越巍巍秦岭,到达关中。而此时已是秋季。
立在秦岭北麓遥望长安,方正城墙如一方印章正正钤在灰黄大地中央,那是天子脚下、帝王之都,千百年来最繁华阜盛的城市。
“要入城么?”既来了关中,不去长安城见识一番天子脚下的风光,似乎白来了一趟。
苏嘉摇头,转身望向华山方向:“你若方便,先去华山吧。”长达数月的相处中,青枚对她的杀意消失许多,她有时也会同他开玩笑,笑声在山道上传出老远,听起来欢快极了。
但她不会忘记此行的目的。
十年了,她的少年在孤寂绝望中死去,在荒无人烟的山中怨恨了十年。
好不容易到了华山旁,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感受帝乡富贵?长安城越是熙熙攘攘,山中荒坟的孤寂就越是令人难以忍受。
越是靠近,噬心之痛便越强烈。这已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一个人要面对自己一生中最懊悔、最无可挽回的错误。
“先去华山吧,濮阳在那里……”她突然意识到,青枚竟从没有问过她与濮阳究竟是什么关系。
而她自己也的确无法坦然说出“我是她的姐姐”这句话,因为她不配。濮阳曾给予她无可比拟的信任,被她尽数辜负。如今她以罪人身份来这个世界祈求原谅,可那个能原谅她的少年,已经永远死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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