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旦从苏丹首都喀土穆飞向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喀土穆机场没有与时俱进,人家可以通过互联网网上值机了它还没有用上电脑,仍然是手工办理登机手续。
手工办理不是问题,问题是工作人员怎么也找不到钱旦的机票记录,他只能站在柜台前面忐忑的等,第一次手上明明拿着确认了的机票却在机场被“aitglist”。
等待时间如此漫长,好在所有人都登机了以后还是剩了个机位给他。
航班在凌晨四点降落在大马士革,叙利亚边检人员拿到的乘客名单上没有钱旦的大名,这该是喀土穆机场种的因在大马士革机场结了果。他再次被晾在一旁,呆呆望着办理入境手续的队伍从长到短,到只剩他一人,一直等到天亮才被放行进入了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的领土。
晨曦带来了一个星期六,补睡了一个上午,醒来之后和一帮同在叙利亚出差的同事去了老城里逛。
他住的酒店就在老城城墙边上。他们从哈密地亚市场走进去,在曲曲折折巷子里细致逛了一圈,眼里所见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阳光下倭马亚清真寺还是宁静、肃穆模样,冰激凌老店“bakdash”里依旧人头攒动。
三年时光对这家一百多岁的冰激凌店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对钱旦而言却不一样,三年前初到海外,一切新奇,如今走过了一座又一座阿拉伯人的城市,习惯了他们的红茶和水烟,甚至,心情烦闷时听到清真寺里传来咿咿啊啊祷告声已经可以让他的身心舒缓开来。
钱旦不再似游客走在风景里,更像星期六午后和兴趣相投的朋友们在熟悉环境里散散步,随意聊聊现在和以后。
“散步”一直延续到了晚上,他和三个同事登上了城外卡秀山,站在山上俯瞰大马士革,天空黑沉沉一片,人间灯火如繁星,仿佛天与地换了个位置。和所有阿拉伯城市一样,每间清真寺点亮的都是绿色灯光,提醒他遥望着的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城市。
他们找了间餐厅,选了落地窗边的位置坐下,继续凝望万家灯火。
同行有位女生突然感叹“好浪漫,好tvb呀!”
钱旦则记起了认定大马士革是人间天堂而不敢进城的先知穆罕默德,当初先知所见的大马士革和今天人们所见的有多少不一样呢?他会永远庇护虔诚信仰了他几千年的人民么?
那是2008年5月的最后一天,过去二十多天里他们在远方为汶川,为四川,为他们同样饱经沧桑的故土和故土上懂得互相守望的同胞们流下了太多眼泪。 今非昔比,叙利亚的客户早已不再嫌弃伟华的员工年轻到“没有胡子”,钱旦在大马士革住了两个星期,工作任务完成得很顺利,sy电信和他们签订了新的升级、扩容合同。
钱旦回开罗停留了几日,然后是他那一轮出差的第三站,伊拉克。
伊拉克之旅终于不用绕道迪拜,可以搭乘从开罗直飞苏莱曼尼亚的航班了。他中午十二点从开罗准点起飞,下午两点在苏莱曼尼亚按时降落,与前两次曲折、漫长的旅程相比,体验是云泥之别。
每次到达伊拉克之后都得去验血,办理暂住手续。这一次移民局发现他有良好的出入境记录,免去了按手印的程序,还对他说三个月以后再来,就可以拿居住证了。
钱旦不知道果真如此还是伊拉克人在拿他寻开心?他心里想:“我是不是该三个月内再来一次?然后坚持下去,直到拿到伊拉克绿卡?”
他总是会轻易爱上自己去过的每一个城市。
他住在一个刚刚调离伊拉克的同事房间,那位同事或者是告别得匆忙,或者是离开得洒脱,房间没有清理彻底。
钱旦望望墙上钉着的他和她的照片,摸摸柜子里挂着的几件旧衣服,吃了两片遗留在床头柜里的感冒药,心想不知道这位兄弟属于哪个部门?在此地住了几年?房间里明显有女人的痕迹,他的爱人在此地可习惯?尽管他的一切对钱旦而言都是未知,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钱旦认为他们也算是在古巴比伦外擦肩而过,缘分一场了。
做了爸爸的刘铁已经在春节后调动回国了,代表处软件产品服务的leader变成了本地员工萨米。
萨米见到钱旦分外开心,把他拉到自己电脑前,指着一封邮件连声说“谢谢”。
不久前萨米获得了公司金牌员工奖,钱旦发了个邮件祝贺,奉承他是产品线的“gun”。巴哈说他把邮件拿去给新结识的做牙科医生的女友分享,告诉她自己是公司的“gun”,女孩很开心,很为他骄傲。
钱旦没有想到一封邮件两句赞美不但鼓励了萨米,还帮助他在心爱女孩那里获得了加分,他反思大多数人的习惯里还是太吝啬赞美了。
代表处交付与服务的主管老韩走了,他离开了伟华,离开了通信行业,做化妆品生意去了。步是签了约旦的一家死海泥面膜的中国代理权。
钱旦想起了那年在死海边上意气风发的老韩,想起了在阿兹马山上问他“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的老韩。
正逢伟华公司和伊拉克最大的移动运营商ac电信的合作年会,大会收集了过去几年合作过程中的经典照片,做成“slides”在会场前面的大银幕上放。
伟华是在战争结束后第一时间进入的伊拉克,和此间的客户算患难之交。其实,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海外,伟华走的都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都是先进入西方友商看不上的偏远市场,再一城一池突破主流市场的主流客户。
也正因为此,伟华在一线从事销售和服务的年轻人们比同行付出得更多,他们在世界各地的艰苦环境中流下了太多的汗水,也留下了一个个坚实的脚印。
跑完苏丹、叙利亚、伊拉克三个国家,钱旦终于回到了开罗。
2008年8月8日下午,钱旦和老谢、路文涛等一帮超街那家意大利餐厅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算年轻人,在埃及的伟华人中却可以算老男人了。伟华是个年轻的公司,他们身边有太多初生牛犊。
8月8日正好是路文涛的生日,他们分了蛋糕。钱旦问:“你老婆怎么还不来?你跑步跑了快半年了吧?精子活力应该够用了吧?”
老谢嘴里塞着一大块蛋糕,吐词不清地说:“你出差出太久了,没空关心兄弟们,他早就不跑步了,他老婆也不来了。小路,你向钱总汇报得太少啊!”
钱旦奇怪了:“咋了?婚变了?”
路文涛踹了他一脚,得意洋洋地说:“婚变你个头!老子搞掂了,我老婆怀上了,来不了啦!”
钱旦没想明白:“你老婆今天是8月8日,谁帮你搞掂的?”
大家哄堂大笑,路文涛咬牙切齿地说:“谁告诉你是现在怀上的?就上的,四、五个月了。”
一帮兄弟在一起闲聊时最经常的话题之一就是各种各样关于“造人”的段子,一起聚餐时总会遇到有人上一场豪情万丈,这一顿就倒扣酒杯,声明“封山育林中”。
路文涛为了生个健美宝宝听从各方“专家”教诲,戒酒戒了两年多,每次聚餐大家都会放他一马。此间客户因为信仰而不喝酒,他也不需要以酒来应酬。不过,他们两口子却一直没能如愿以偿,老谢戏谑说他俩是长期搞混淆了安全期和排卵期。
告别也门的前夜,代表处同事欢送他,有人拿出了私藏的五粮液,他一时性起,开戒喝了好几杯。回到宿舍酒后乱性,却是一击即中。小两口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喝下的五粮液会不会对宝贝的健康有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期盼和欣喜已经替代了担心。
奥运圣火熊熊燃起,开幕式结束,钱旦接到苏琳的电话,她约他共进晚餐,去新发现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吃拉面。
钱旦开着辆黑色的雷诺车去中通社的宿舍接了苏琳,两个人去了离开罗“死人城”不远的那家兰州拉面馆。
老谢在西北非期间学会了开车,钱旦刚刚拜老谢为师学会了开车,他又找人买了个埃及驾照,终于不用每次外出都靠“黑猫警长”了。
两个人各点了一碗面,又加了一份大盘鸡。钱旦还在回味开幕式,苏琳却对这个话题提不起兴趣,她问钱旦:“你恋爱七、八年才结婚,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是因为确实很爱你老婆?还是因为很爱你自己?”
钱旦不知如何作答:“你这是什么怪问题?”
苏琳的脸上没有了一贯的浅笑,微翘着嘴:“我这段时间在想我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持了这么久,究竟是因为确实爱他?还是其实是爱我自己?”
钱旦仍然不知如何作答,反问她:“什么意思?”
苏琳说:“他来开罗过年,我们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天高爸妈远,没有人念叨,我却突然产生了疑问。我想自己与全家人作对,坚持要和他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太爱他?还是因为太爱自己?要给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一个交待。我从小到大事事顺利,从来没有输过什么。”
钱旦听懂了,说:“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常常演到公主坐上王子的马车就结束了,不敢继续交待之后的故事,得到之前的追求确实也许只是在追求‘得到’,得到之后的继续更是考验。不过,你别纠结在这些挑战人性的问题上了!”
苏琳点头,说:“我爸妈开始接受他咯,一个原因是地震以来他表现发现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另一个原因是他在淘宝上卖卤味卖得有声有色,算有点自己的小事业了。”
钱旦奇怪:“在淘宝上还能卖卤味?”
“ut了,万能的淘宝,上面什么都有。他收入终于高过我了,我妈还爱吃他们家的卤味哩。”
苏琳突然又笑了:“你说刘欢今天唱主题歌穿的那身衣服,也太随意了吧!”
钱旦想这姑娘思维跳跃真快,也乐得把话题转
回奥运会。
聊了一会儿奥运会,苏琳望着他,带着点调皮,又似乎是认真地再次换了频道,说:“也许我在拿他和你比吧!春节我们去亚历山大、阿拉曼,我心里总忍不住想如果是和你一起去玩会是怎么样的?他对我很好,希望我回成都。不过,我喜欢这里的工作,喜欢开罗和开罗的人,不想走。”
钱旦故作淡定:“他催你回成都才正常,谁放心把个如花似玉的你放这么远?”
吃完饭,上车回迈阿第,新司机钱旦一不小心迷路了。
两个人在开罗昏暗的街道上兜兜转转,前面的路越来越陌生,钱旦变得紧张起来。平日里满街的警察,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哨卡。
钱旦问:“打扰,请问去迈阿第怎么走?”
一个警察打量着车里,莫名其妙地指着苏琳:“这是你妻子吗?”
钱旦略一思考,没听说过埃及不允许和异性出行吧?他说:“不是,请问去迈阿第怎么走?”
苏琳脸稍微一红。
警察这才开始指路,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看来他俩已经南辕北辙太远,钱旦根本搞不清楚警察嘴里的复杂路线。
苏琳问:“请问去尼罗河怎么走?”
警察朝车后一指:“调头,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弯,你们就会看到尼罗河。”
苏琳得意地对钱旦说:“走吧,先去河边,沿着尼罗河就能找到迈阿第,我聪明吧?”
终于回到了迈阿第,两个人回到了各自宿舍。
两个室友已经在各自的卧室中,老谢房里安安静静,林汉房里隐约传来王菲得歌声。
钱旦刚从冰箱里翻出罐“sakara”啤酒,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苏琳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可以早点认识你。”
钱旦心里扑通扑通的,苏琳把手指放在了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玻璃纸上,也许是一时的情绪,也许真的是在思考纠结。
他确信自己多年的坚持是因为爱秦辛,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得到”。但是,另一个挑战人性的问题:“一个人会同时爱上两个人吗?”
他没有伸出手去回应,在玻璃纸的这一面用力。只是回了条平淡无味的消息:“很晚了,早点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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