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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静深又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这个任远的口供提到的那本书是不足以逮捕他的。”神谷川说道。
他来回踱着步子,显得焦躁不安起来。他两只手在不停地发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极度亢奋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这样,你们配合我,我要诱使他自己拿出证据来……”
这天下午,柳若诚从医院出来,拿着自己的检查报告——她怀上了陆远南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令她猝不及防。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腹中有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和陆远南的爱情的结晶。而当她考虑到陆远南和这个孩子的将来,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叶莲娜和阿列克,以及苏联总领事涅克托夫开了一场极小范围的私人告别酒会,柳若诚被请去与大家话别。叶莲娜说道:“柳,今天我们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的莫洛托夫部长接见了日本驻苏联大使。莫洛托夫部长代表我们苏维埃政府向日本大使通报了宣言——从明天起,也就是1945年8月9日,苏联将认为自己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这也就是说,我们和日本宣战了,而且外交关系全面破裂,所以今晚十二点之前,涅克托夫的领事馆和我们通商代表部就要一起撤出关东州了。我们请你来,是想向你道别的,真舍不得你啊——”
柳若诚一下抱住了叶莲娜,这多年的友情让她和叶莲娜不禁流下眼泪,就连在一旁的阿列克和涅克托夫也为之动容起来……
酒会结束后,夜里十一点,叶莲娜和阿列克最后望了一眼苏联领事馆,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在夜色中消失了。
柳若诚知道,这些事必须要告诉林重,所以回到家中硬着头皮给林重打了一个电话,未曾想林重接起电话,很痛快地让她到自己家来。
柳若诚来到林重家里,见他反常地喝着酒,想问什么,却见他制止自己出声,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那里面有个声音说道:“下面我台将重复播放毛泽东主席今日零时发出的《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重要声明……”
“对日战争已处在最后阶段,最后地战胜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时间已经到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应举行全国规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力地配合苏联及其他同盟国作战……中华民族解放战争的新阶段已经到来了,全国人民应该加强团结,为夺取最后胜利而斗争!”
听完之后,柳若诚问道:“你在喝酒?童娜和童童呢?”
“被我气走了,回娘家。”林重苦笑着,又斟满一杯说道,“马上就要胜利了,咱们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
“你这么多年从来没自己喝过酒,你别喝了!”柳若诚把酒杯夺过来说道,“我有事要告诉你,苏联领事馆撤走了……”
听完柳若诚的叙述,林重傻笑着问道:“那咱们呢?还需要去执行对机场爆破的任务吗?”
“阿列克临走时说了,这行动确实很困难,假如咱们实在无法完成,那就等苏联红军来解决问题吧!”柳若诚又说道,“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无奈地撤销一个任务,而且还这么重要。”
“这不是大好事儿吗?”林重笑了,他完全放松下来。
“还有个事儿,我怀孕了。”柳若诚小声嘟囔道。
林重好像根本没听见,柳若诚又说了一遍,林重猛然清醒过来,起身问道:“你说什么?你怀孕了?那陆远南知道吗?”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
“你开什么玩笑?他要当爹了,能不让他知道吗?”林重拉起柳若诚就往外走,说道,“走,我陪你,大胆地去给他说,你俩有孩子了!”
“你发什么疯?我要自己告诉他,用不着你添乱!”柳若诚甩开他的手骂道。
“对,我添乱……我在哪儿都添乱,老婆孩子都走了,我是个没用的窝囊废。”林重举起酒瓶,边灌边嘟囔。
柳若诚见他这幅醉样儿,气得说道:“你就那么想喝酒?这确实是好事儿,来,我陪你喝!”
“你怀孕了,不能喝酒!”
“我愿意喝,你管不着!”
林重见柳若诚举瓶就要往嘴里倒,一把抢过酒瓶摔在地上,骂道:“神经病啊?这么作践自己?疯了吗你!”
“我作践自己?你就没作践自己?”柳若诚流着泪说道,“这些年你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汉奸走狗,你不但没有为此打退堂鼓,反而还处处为家庭为事业为这些骂你的老百姓活着,你这不叫作践自己?”
柳若诚哭着趴在林重肩头说道:“我求你了,从现在起,你就对自己好一点儿吧!行吗?”
林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笑着、哭着、聊着,享受这几十年来难得的好时光。不知不觉东边天已微亮,柳若诚看着倒在沙发上睡着的林重,不由地靠近他的面庞抚摸着。她想做点什么,却脸一红、笑了笑,给林重轻轻地披上了一件外套,然后悄悄地走了。
这个时候,神谷川却坐在车里,聆听那个俄裔司机尤里的汇报:“昨晚我开车送阿列克和叶莲娜走,在路上听叶莲娜问他‘机场真的就这样了吗?’,阿列克说‘看来柳若诚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而咱们现在又要离开达里尼了,祝他们好运吧!’”
“什么?”神谷川问道,“他们会这样讲话?你听清楚了吗?”
尤里说道:“一清二楚。他们昨晚举行了告别酒会,我觉得他们在这最后的时刻都放松了警惕,而且都喝高了。”
“那酒会上都有谁?”
“人不多,有几个是我常见的……其中有个叫柳若诚的中国女人还来车跟前送他们来着。”
神谷川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递给尤里一根金条,欣喜地说道:“你当了几年的领事馆的司机,今天这条情报是唯一有价值的。”
尤里要走,神谷川问道:“你把这个情报告诉陆远南了吗?”
“没有,怎么?”
“你把这情报告诉他,而且还要给他说,你已经把这情报告诉我了,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能多说。”神谷川狡黠地笑道。
尤里离开后,给陆远南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可陆远南此刻在黑市忙活资产变现的事儿,根本没在家。
第二天一早,林重去上班,他一进大楼就被廖静深叫了过去,听廖静深轻松地说道:“新京那边来了两个特高课的日本人,据说他们破了个案子,现在要进行第二次审讯,由于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所以邀请了满洲国十九个省的特务系统的负责人旁听,所以作为咱们关东州这边的特调处副处长,你得去一趟。对了,你这就动身,和你一起去的还有傅剑凤科长和行动科的常龙科长,让常龙来开车。”
“处长,是什么案子这么紧急?”林重问道。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那两个日本人也没说明白,当时他们来关东州还有别的事儿要办,我也没追着问。对了,他们和你们一起走。”
林重说道:“那我去收拾收拾,准备一下。”
“还有什么可准备的,两三天就回来了,又不是去西伯利亚。”廖静深指着门外笑道,“这不?傅大姐和常龙已经等着你了。”
林重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跟着他们出门而去,廖静深则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出门后,林重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而那个叫佐藤的日本人说道:“林副处长,我不习惯坐后面,所以这副驾驶还是我来坐吧!”
路上,林重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想套出点儿什么来,却见几人都不作声。林重对这尴尬的气氛也没觉得奇怪,因为毕竟傅剑凤和常龙平时就是这样寡言少语的人,何况在两个陌生的日本人面前。
而此刻的陆远南,正在开车排队等待出城。他看着前面等待检查的冗长的队伍,想起昨晚到家之后,听见尤里的那条情报,他为此踌躇了整整一夜……
陆远南本来不想再回忆与柳若诚的种种了,可他发现,这个女人的身影占据了他整个大脑,正在此时,他的车窗被林重敲响了。
“干嘛呢陆处长?你也准备出城?”林重问道。
陆远南一怔,看着林重和他身后的傅剑凤、常龙笑道:“啊!我出城办点事儿,你们这是?”
“我们也是,执行公务。”林重说着,瞥了一眼陆远南的车,又把他拽到一边低声说道,“陆远南,你他妈的这是准备逃了吧?”
“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真是听不懂。”陆远南装作无辜地说道。
“你少跟我装,我告诉你,我正想找你呢!”林重说道,“若诚刚从医院检查出来,她怀孕了。”
“你说什么?她怀孕了?我的孩子?”陆远南将信将疑道。
“废话!还能是谁的?”林重揪起陆远南的领子骂道,“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你要是个爷们儿,你要还有点儿人性,就别光想着自己!”
林重正说到这里,身后的常龙喊道:“林副处长,我给哨卡说好了,轮到咱们出城了!”
林重回头瞥了陆远南一眼,然后跟常龙他们一同上了车。
陆远南表情怪异,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我有孩子了,我,我要当爸爸了……”
可他又坐上车,继续往前开,前面就是检查站了,前思后想,突然把车头一调,往城里驶去。
柳若诚去公司上班,在她迈出家门的那一刻,几个特调处的人就把她盯上了。他们早就连夜在她公司的电话里安装了窃听装置,而待柳若诚从家中离开,他们又直接闯进了她家。
王妈被他们用枪指着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屋内搜查起来。半晌,一个特务拿出一张照片说道:“这是你儿子何桂喜吧?以前在间岛省当满洲帝国军,现在在珲春当警察?”
“是,可你们到底是?”王妈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们是警察部特务调查处的,这几天要你配合我们一下,至于怎么配合,等下再告诉你。”
王妈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们小姐认识你们的副处长,叫林重,他俩是大学同学。”
“这就对了,他俩要不认识,我们还不来了呢!”
“可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少废话!你要老老实实地配合我们,你儿子就没事!”那人又冲其他几位说道,“赶紧安装。”
那些人拿出窃听器装在电话中,把连着窃听器的那根线跟电话线连在一起,远远地随着电话线伸向屋外,一直到街对面的一所房子里……
林重一行人到了新京的满洲国警察部之后,常龙和傅剑凤一左一右地把林重夹在中间,一起走进已经布置成了法庭一般的审讯室。
这个时间,审讯室里已经坐着不少从各地赶来的特务系统的负责人,林重在其中发现了几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比如关东军参谋部特高课的武田光。他觉着陆远南应该也会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审讯,可是搜索一圈之后,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新京,满洲国警察部关于“远东国际情报组”特大纵火案的第一次审讯开始了,偌大的审讯室里旁听的椅子摆成了“U”字型,正中摆着一把电椅。满洲国警察部部长周振富在介绍案件详情的时候,刚刚提到“远东国际情报组”,林重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之兆从周围袭来。
审讯室里坐满了人,可林重连身旁的常龙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除此以外,只有头顶的电风扇在呼呼呼地转着。第一个被压上来的是任远,他被按在电椅上。一旁的特高课课长佐藤英助问道:“你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招供?”
“我是‘远东国际情报组’长春小组的副组长。我在对伪满洲国军用仓库放置定时起火装置的时候,由于放置失误,它瞬间起火,我就被你们抓了现行。其实我本来是组长,但是后来有个人从大连调过来,所以苏联领事馆的阿列克就把我降为副组长了。他一直认为我没啥领导才能,放火技术也不行。所以我一直不服,被捕后我说出了我知道的一切……”
“纠正你三点。第一,这里叫新京,不叫长春。第二,这里叫满洲国,不叫伪满。第三,大连也不叫大连,叫关东州。”佐藤英助严肃地说道。
“是,我全都承认。”
“你们在新京的小组有多少人,你的上线和下线都是谁?”佐藤英助又问道。
“我们小组大概有六十多人,但我并没有掌握全部的人员名单,因为有很多人不是我发展的。早年我在关东州的时候是受一个叫安德烈的苏联人的培训,他教我制作定时起火装置,后来他去了上海,我的上线就变成了领事馆的阿列克谢耶夫……36年我按照他的指示,在关东州的一个死信箱里拿到了一本小说叫《竹林中》,上面密写着新京组员的联系方式。我来到新京以后一直领导他们放火,可是成绩不理想,直至1942年,阿列克从关东州调来了一个叫章鲁的小伙子……”
电椅没有发挥作用,因为任远全都交代了。周围旁听的人认真地做着笔记,佐藤英助身后负责审讯记录的人也在用录音机录着。任远被带下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特务架了进来。
当林重看见他的时候,手中的钢笔突然掉在了地上。林重赶忙把它捡起来,身旁的傅剑凤阴冷地看着他这个动作,一言不发。
那是章鲁,体无完肤的他也被扣在电椅上。他的左半边脸已经高高地肿起,左眼红的像个桃子一样。气若游丝的他用右眼扫视室内一圈,当他看见坐在众人中间的林重的时候,连半秒钟都没停,就又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扫过去了。
“我很佩服你。从你被捕至今,我们的刑具似乎不起任何作用。”佐藤英助冷冷地对章鲁说道,“所以现在我打算换一种方式。这里坐着满洲国十九个省,甚至还有从关东州和东京来的人。我当着他们的面对你承诺,我只问你三个问题,假如你都能如实回答,那么你可以随便向我开任何条件。”
章鲁没有任何反应,佐藤英助觉着奇怪,问那两个特务,他们说,章鲁的右耳已经被打聋了。佐藤英助狠狠地瞪了那俩特务一眼,皱着眉头无奈地走到章鲁左边,又说了一遍。章鲁嘴角浮起了一丝觉察不到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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