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从未让你失望过
“朝朝,过来。”
朝泠睁开眼,目光触及幽暗的天花板。她捂住脸,半晌都没能回神。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沿着手臂滑落,哭声压在喉咙里,只剩下喑哑的呜咽。
“朝朝,过来,没事了。”
声音缥缈,从房间的一角传出,她环顾四周才发觉声音是从身边出现的。九黎一袭黑衣坐在床边,完美融合进月色。
她摸了摸九黎苍白的脸颊,触感真实,如一尊光滑的大理石雕塑,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淡漠薄唇。
他轻吻她的指尖,冰凉的触感一路吻到她的手腕。“朝朝。”
眼底蒙着一层水雾,他看面前的人是几近深情,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胸腔心脏凌乱地跳动“你别哭了。”
“朝朝,我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全须全尾的把伏念带回来,你信我一次,我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对不对?”
他弯着身子,郑重地看她的眼神,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能不能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好不好.......”
仲夏夜的天都是燥热的,朝泠环住九黎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他长年周身环绕着冷气,在夏日就如同一桶不会融化的冰。
他轻轻拍着朝泠的后背,半梦半醒时,听见朝泠清晰无比的声音“何人为我下了咒术?”
“什么?”九黎的动作轻柔,他拢顺朝泠的长发,含糊其辞道。
朝泠拖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大司命,何人为我下过咒术,您看不出吗?”
做噩梦是巧合,连续三天都做噩梦也是巧合,那连续三天做一个噩梦呢
“你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九黎安抚着她,“睡吧,明日还要观礼。四柱神煞合一.....”
他轻松地笑着,对于这种说辞,确实很好笑。
朝泠则绷着脸“如若你是宣霖帝,你觉得陆扶霖此言,是要害我,还是帮我。”
“朝朝,我就是宣霖帝,没有如若。”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她洞穿九黎的意图“你也觉得,陆扶霖是想要害我对不对?”
九黎仰面躺在她的床榻上,双手枕着头,长发下他轻轻捏碎一颗褐色的珠子,珠子碎裂散出一股血腥味,被他轻轻拍开,将困扰她的梦境驱散。
这么灵巧的东西,藏在朝泠的长发里,逐渐在脑海扎根生长。就是她噩梦的来源, 那个人太了解她,知道她为何所困,为此才能扰乱她的心神。
“朝朝。”他拦着朝泠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指尖穿过她的长发“睡吧,该睡了。”
“我不。”她抵抗着九黎的催眠咒术,奈何灵力远在其之下,做什么都是徒劳。半梦半醒见,眉心处落下一吻,轻柔地带着寒意。
法力覆在整座将军府上空,上苍洒下点点星子,长夜拥着那片刻温存,进入梦乡。
“下次,梦见我,好不好。”
***
灵鸣山上,宋元青仍旧亦如往常一丝不苟地端坐在桌几前。狱卒最开始还会对他好奇地嘀咕几句,时间久了,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吃饭了。”狱卒照例给他放了食盒。
哐当一声,狱卒连人带盒一起摔了下去,饭食洒在宋元青的白衣上。他仍旧是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活像是一尊神像。
骤风忽起,吹动牢内的浮灰,天地昏暗。风破开牢房的天窗,吹动宋元青的长袍,利刃般割破他的肌肤,像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血色浸透他的衣衫,宋元青睁开眼看着手臂上凛然可怖的伤痕。净色的神力将身体包裹,狂风愈演愈烈,撕开一角疯狂地侵蚀着他。
“大司命,您这是要杀我吗?”宋元青投降。
烛火中燃起一抹深沉的厉色,虚空中黑色的人影浮动,小小的牢房之中下起大雪,他大踏雪而来,负手虚立于宋元青面前,沉默不答。
“她已经入了魔道,若非心中有愧,又怎会被梦魇所困?”宋元青理直气壮。
九黎一拳打在宋元青脸上,他卸掉法力,以肉身相博,不像是惩戒,更像是泄愤。
“九黎,你何时会干这种凡人才做的傻事?”宋元青一抹脸上的血,嗤笑道。
九黎看着自己发红的拳头,甩手道“天界弑神会遭天谴没错。可也不是所有下凡的神仙都能回得去的,我忘川幽冥见多的死法何其多,你要我帮你选一个吗?”
宋元青上一秒被打得鼻青脸肿,下一秒就恢复如初“你也不想她堕入魔道,不然何苦非要造这么一个幻境呢?”
九黎冷笑“本座的事情,何时需要蝼蚁过问。”
“梦魇制作不难,这周围被你布了法阵,我出不去。难你说,是谁给朝泠少君下的咒术呢?”
“你离陆扶霖远一点。”
“不是我啊,是他自己跑来见我的。”宋元青无辜地摊手,“他还说事成之后,会帮我打开这个囚笼呢,九黎啊,九黎,你修行这么多年,还这么瞻前顾后吗?”
***
陆扶霖站在祭台上,这座高台建设多年从未如此郑重的被使用过。而他是皇朝历史上登上这座高台的第一人。
高台之下,仪仗队整齐排开,如绵延不绝的金色绸缎。苏九黎坐在台下,与他犹如隔着千山万水。分不清到底谁更像是帝王。
陆扶霖点起祭台上的艾草,浓烟滚滚而起。黑灰的艾草灰裹着檀木的香气,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草木灰燃尽剩下一个规则的符咒痕迹,宫人上前将上面的印记拓印下来,递给九黎。
九黎挑眉微笑看着陆扶霖,等着他开始胡说八道。
宫人紧捏着拓印的符纸,在袖下伸出一柄尖锐的匕首,直直戳向九黎的腹部。动作之快,宫中的侍卫皆始料未及。
身后飞身上前一红衣女子,刀剑寒芒一闪,将匕首挑开。朝泠挡在九黎面前,抓住宫人的后颈,用力往后一带。
长袍撕裂露出一身墨色劲装,桑驰手臂一抖,腕间袖箭贴着朝泠的下颚线窜上去,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拇指捻过面上的血,朝泠清隽的面上多了一丝嗜血的残忍。“这次,你说什么都要跟我走了。”
她卸去桑驰的袖箭,一脚踢在他的后腿上,抓着他的头上扬。他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堆在朝泠面前,张口要说些什么,血从喉咙里喷出来。
这是最后一天了,他体内慢性毒药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提着后脑的手松了松,他的头无奈地垂下去,腰背依旧挺直着,到死都不愿意屈服。
一只羽箭从人群中射出,始料未及地直奔是桑驰,朝泠抬手要挡,劲气割破了她的手腕插在桑驰的背上。
她茫然地抬眼看着高台上的陆扶霖,那一刻她终于承认二人之间相隔遥远,早已经不能站在一处了。
天空中缓缓浮现出巨大的虚影,好似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周围的景象凋零破败,宋元青端坐其中,双目轻闭,怡然自得。
“这是国师,国师通神了。”
幻象之上,宋元青睁开了眼睛,淡茶色的瞳孔融在徐徐清风之中,随之消散。
九黎隔着海市蜃楼与宋元青相望,他很清楚宋元青在逼他,利用所谓舆论逼迫他放人。
曲线救国。
好高明的手段。
***
“陆监理何时与宋国师还有焦急?”转角处,朝泠抱着长剑靠在墙上,斜倪着陆扶霖。
陆扶霖礼貌地点头,“宋国师出关本就是为了执掌钦天监,我不过是代行其职,事事都要与他商量的。”
“那就祝您前程似锦了。”
“林将军才是,殿前一手俊俏功夫,想必您兼任御林军统帅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您得偿所愿了。”陆扶霖毫不想让,他估摸着时辰,即便没有那只冷箭,此时的桑驰也应该毒发身亡了。
最后的筹码已经消失,二人的相互利用也就到此为止。
“陆监理,本将一向不愿意将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我想你也是这样吧。”朝泠笑的高深莫测。
陆扶霖点头称是。
她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珠子,“听闻宋国师也为我造了一今日一般的幻境,不知道陆监理可有看过?”
听闻如此说,他警惕起来,紧盯着朝泠手中的珠子,像是看着一枚剧毒的丹药。
朝泠轻巧松手,珠子滚入草场之中,很快消失无形。她美目微沉,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为何要害我啊?”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这世间能够将梦魇悄无声息的根植如朝泠脑海中,就只有伏念一人。宋元青有一句话说的不假,她对伏念有愧,故而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三日,辗转反侧,夜夜无眠。
陆扶霖不过是想要通过这个办法消磨她的锐气,趁机套到桑驰的下落。从不知一开始他就在一身做赌。
那句话终是随风散了,她挥手与遥远的九重天作别,挂着浅笑。
“陆监理应当年长我几岁,不介意我叫你一声哥哥吧。”
“林将军这话,陆某担不起。”
“我曾经有一位兄长,他教我受人欺负就要打回去。”她极力表演这云淡风轻,那些陆扶霖不会明白的故事,也将无法同他赘述,凡尘一世他们走来的都隔着太远的路程。
“当我说了些疯话吧,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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