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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县西市,罗记粥铺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实。陈阿四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安锦赶到时,恰逢罗记内室传出悲戚戚的哭喊:“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听得孙安锦都为之动容——一哭二闹三上吊完美结合,罗姑娘真不是一般人物。
“让开,让开!孙安锦来了!”陈阿四拉着还没从飞奔中缓过神来的孙安锦挤进人群。孙安锦看见一个贼趁乱顺了不少人的钱袋。
“阿四你小心点儿,我的钱袋都掉了!先生让我买菜包回去的……”孙安锦忽然嚷道。
“哎!抓贼!”一个听到话的人下意识地摸向钱袋,却摸了个空,顿时喊起来。闻言,其他人也都摸向自己的钱袋。不出片刻,人群里“有贼”“抓贼”的喊声多起来。怀揣数个钱袋的贼转转眼珠,突然高喊:“哎!那儿呢!往东跑了!”话音刚落,一大帮人已跑出去了。街边蹲着的乞丐张“嘿嘿”笑了两声,没人理他。
人群一散,罗记粥铺就好进了。孙安锦被陈阿四拽进去时,罗姑娘正扑在罗婶怀里呜咽。罗婶脸上尽是痛色,心里将那个让闺女伤心至此的“草包”骂了个狗血淋头。
罗记粥铺本来是赵记粥铺,那姓赵的男人跑了以后这铺子就被他媳妇罗氏改为罗记粥铺。罗氏靠这铺子拉扯大了闺女。这闺女生得秀气水灵,是枣县闻名的美人,本是不愁嫁的,怎料一年前搬来个孙书生,这闺女的魂儿便硬生生被勾了去。日日绣荷包不说,还扬言此生非孙汝不嫁,愁坏了罗氏。
“罗姐儿,你别哭了,孙安锦有话和你说。”陈阿四受不了女人哭,一把将孙安锦推上前,叫她速战速决。
这一推的劲儿不小,孙安锦踉跄一下,险些给罗氏母女行了个大礼。
“罗姐儿……”心里咒了陈阿四一句后,孙安锦还是挤出个笑容,打算劝劝罗姑娘。
“你来做什么?我要见他!”罗姑娘将泪痕纵横的脸转向孙安锦。美人梨花带雨,那是楚楚可怜;可脸上的浓妆若被泪水冲花了,那绝对是惊悚。
孙安锦此生还是头次见着哭成这样的女人,惊了一瞬后,连劝一劝的想法也没了——谁在面对满脸如血泪痕一般的胭脂泪痕时还有心情劝人?
“那个……你有什么想对我爹说的,我帮你传达一下。”孙安锦将目光从那满脸骇人的胭脂痕上移开,“我爹他在忙……”忙着给瓷茶碗办丧事。
“他忙?他忙什么!”罗姑娘几乎是嚎叫着,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罗婶两条粗壮的手臂紧紧箍着,跌在罗婶怀里。
“他……”孙安锦不是不擅长编谎话,而是面对这般歇斯底里的罗姑娘多少有些惊着了,“他……在祭奠一个朋友。”一个陪伴了他一个月的瓷制朋友。
“他要是不来,明年就连我一块儿祭奠了!”罗姑娘挣扎着要去拿梳妆台上的剪子。
“啪”一声响,惊了一屋子的人。罗姑娘眼前一花,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般地捂着脸,愣愣地望着罗婶。罗婶喘着粗气,眼睛瞪得铜铃般望着闺女,手臂仍举着,维持着刚才打人耳光的姿势。孙安锦身子一缩,怔在原地;陈阿四则是感同身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罗姑娘好容易回过神,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罗婶,一个“你”字后再说不出话来。就在孙安锦以为这母女俩要大吵一架时,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原地蹲下,抱头痛哭。
“儿啊——”“娘啊——”
见此情形,孙安锦和陈阿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啊——罗婶啊——”陈阿四跟着光打雷不下雨地嚎了一嗓子。没人理他。
“哎,阿四,谁家的菜包好吃?”孙安锦忽然转身往外走,“我爹应该饿了。”
“西市就罗婶的好吃,”陈阿四赶忙跟上,“你要愿意走,东市的方记也不错……”
这次的“上吊”事件就算是过去了,枣县的日子又恢复平淡。那天顺人钱袋的贼在乞丐张的指认下很快落网,衙门给了乞丐张三文钱作为奖赏。乞丐张用这三文钱买了只好点的碗,继续蹲在街头要饭。
几日后的清晨,孙府所在的巷子又响起喊声:
“孙安锦——孙安锦——”
孙府的麻雀再次挣扎着上树。
“孙安锦——孙安锦——”陈阿四一边喊,一边拍门。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孙安锦。
“陈阿四,你消停点儿……”孙安锦打开院门,侧身一躲,陈阿四又摔进来。
“救人,救人呐!”还没爬起来,陈阿四已经先嚷道,“罗姐儿又上吊了!”
“又?”孙安锦终于来了几分精神,“走,看看去。”
“她要见孙先生!”陈阿四不走,望向孙汝的屋子。
“你能请得动他?”孙安锦打了个哈欠,“他自从来了枣县,一共就出过两次门:一次厨房火太大把他熏出去了,一次涉嫌蓄意在厨房纵火被衙门请出去了。”
陈阿四不吭声了,乖乖跟着孙安锦往罗记走。半路上又闲孙安锦走得慢,拽起她奔向西市。
罗记仍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乞丐张蹲在人群外拿树枝敲他的新碗,可惜还是没人注意他。
“让开,让开!孙安锦来了!”陈阿四二话不说,拉着孙安锦挤进人群。这次没有能“疏散”人群的扒手,故而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去。
“罗姐儿,孙安锦来了。”陈阿四一甩胳膊,将孙安锦甩到罗氏母女面前。孙安锦又是一个踉跄,再次在心里咒了陈阿四一句。
“她来做什么?叫那没心肝儿的来!”罗姑娘狠命捂住耳朵,继续歇斯底里。
“阿四,去叫没心肝儿的来。顺便捎句话,说我从罗记回去时给他带个茶碗。”孙安锦转头吩咐陈阿四。
陈阿四撇撇嘴:“我早说叫他来!”说完,不大乐意地转身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喊,“没心肝的——没心肝的——”
知道陈阿四腿脚快,孙安锦定下心,等着回信儿。她早知孙汝不会过来,于是暗示他让陈阿四带点儿东西来,哪怕是一句话呢,也比自己在这里说到天黑有用。
罗姑娘埋首在罗婶怀里,抽噎个不停。
“罗姐儿,你知道我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我说给你听啊,”孙安锦等得无聊,在一旁碎碎念,“我爹他喜欢喝茶,他喝一下午的茶都不用出恭一次;他最讨厌葱,闻到葱味儿能反胃一天……”
罗姑娘听着听着,抽噎倒是逐渐平息了。一直抱着她的罗婶也松了口气。看热闹的人散了。乞丐张扔了树枝,靠着墙打起瞌睡。
“我爹炸得一手好厨房,那次啊……”
“哎!累死我了!”陈阿四终于回来,打断了孙安锦的絮絮叨叨。
“那没心肝儿的说什么?”孙安锦问。
“你怎么知道孙先生让我带了话?”陈阿四惊讶地看向孙安锦,从怀里掏出张纸来,顺手用它擦了擦头上的汗,再递给罗姑娘。罗姑娘一把夺过,展开看了后,顿时笑逐颜开。罗婶不识字,不晓得纸上写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于是这次的“上吊”事件平息了。孙安锦离开前,罗婶给了她一捆葱,让她拎给书生补身子。
孙安锦走到门口,见着乞丐张,笑着走了过去。
“老张,我和你做个买卖。”
乞丐张坐起身,望住孙安锦。
“我用这葱,换你的碗。”孙安锦一手拎起葱,一手指着地上的碗。
乞丐张摇头。
“你这碗太好了,叫人以为你是骗钱的。”孙安锦又道。
乞丐张看看自己的新碗,又看看孙安锦手上的葱。
“这葱多好,能吃的,吃完了还暖和。”孙安锦继续道。
乞丐张“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接过孙安锦的葱。
“谢谢了您呐,吃好啊。”孙安锦拿起碗,笑着走了。
少顷,百一叶散了学,来西市闲逛,见乞丐张抱着捆葱傻笑,不由好奇,问:“老张,您老哪来的葱啊?”随即又发现自己前几日便宜卖他的瓷碗不见了,“您那碗呐?”
乞丐张“嘿嘿”一笑,啃起了葱叶。
“哎——您老别吃这个呀!”百一叶慌忙拦下,塞给他三文钱,“您老拿着这钱,想吃什么就买点儿。”乞丐张借过钱,又“嘿嘿”地笑了几声。
而另一边,孙安锦捧着瓷碗,往孙府走去。
“你小子!都散学了!还来什么来!”路过李家学堂时,常青居士的怒斥声传来,随后是戒尺打在人身上的响声。
“嗷——夫子!学生是救人去了!”陈阿四的痛呼声传来。
“你小子救什么人?还会找借口了!站住!”怒斥声由屋内向屋外移动着。
“夫子!学生真是救人去了!”陈阿四高呼着从学堂里跑出来。孙安锦恰从门口经过,二人直直撞在一起。陈阿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孙安锦被撞开几步狠狠跌倒,瓷碗飞出去碎成了几片。
“嘶——”孙安锦捂着擦破的胳膊坐起来,见到不远处“死无全尸”的瓷碗后,怒火顿起。
“孙安锦?你没事吧?”陈阿四回过身后,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去扶孙安锦。
“我倒是没事,只是那碗挺贵的。”孙安锦神色哀痛。
陈阿四顿时松了口气,一拍胸脯,道:“我赔!”
“你?你赔不起……”孙安锦看也没看他一眼,起身缓缓走到碎瓷片儿前,蹲下身,用帕子“收尸”。
“你这小子!跑得倒快!”常青居士抄着戒尺从学堂里追出来,一戒尺打下去后,才看见孙安锦,“你也在啊。”口气软下许多。
陈阿四顾不得疼,一转身向夫子求助:“夫子,我打碎了她的碗,怎么赔啊?”
常青居士看向孙安锦正想收起的碎片。绝对不是什么名贵货。
“阿四,你就当欠个人情吧,不用赔了。”孙安锦尴尬地笑笑。骗人被夫子撞见,真是不巧。
于是,陈阿四糊里糊涂地欠了个“贵重”的人情。
孙安锦回孙府时,孙汝正等在院里。
“先生,你的茶碗我本来是买了的,”孙安锦乖巧地递上一包碎瓷片,“一不小心摔了,现在只有这个了。”
孙汝面无表情地盯了瓷片半晌,搁下一句“放后门”,起身回屋了。孙安锦自然照做。
当天半夜,孙安锦正睡着,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孙安锦惊醒,慌忙擎了灯出去察看。在孙府绕了半圈儿后,她找到了跌坐在后院的孙汝。
“先生,您又睡不着了吗?方才好像谁家杀鸡了……”灯火照见他额上的冷汗和纠结的神情后,孙安锦噤了声。
孙府孙汝研制的防贼设施终于有了业绩,可喜可贺。美中不足的是,这个“贼”,是孙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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