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世安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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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那杨七家里,世代都是名医,奈何到了他这辈,竟成了个无赖……”
    “说书的,别磨磨叽叽了,后来到底李家赢了,还是那个杨七得意了?”
    京城最大的酒楼八面楼里去年来了个说书的,讲得不错,故事也新鲜,给酒楼招来不少新客。
    要说这说书的,他称自己姓唐,说自己是靠着一张嘴走遍天下的“第一说书人”。这名号在京城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嘴皮子利落的中年人,你说一句,人家回给你十句,这回来了个年轻看着又老实的,大伙儿不免打趣一番。
    “说书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娶媳妇了没有啊?”有人朝酒楼堂里站着的姓唐的年轻人喊道。
    “人家这一张嘴厉害着呢,还怕哄不来媳妇?”又有人笑道。酒楼一楼大堂里坐着的听书的闲人都笑起来,目光不怀好意地落向台子上站着的年轻人,想看他尴尬的神情。
    “且说那杨七找了陈家人,要陈家人去报官,可他哪想到陈家人一身正气行得坦荡,绝不会为了银子做那样的亏心事……”说书的竟不理,仿佛没听见一般,手上扇子一开,上面赫然书着“天下第一说书人”几个大字,继续讲道,“杨七没法子,只得找了李家医馆里一个伙计坑人银子的事来告李家……”
    “结果搬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有人嗤笑道,“李家可是富户,官府还不向着?”话音刚落,那人旁边的人马上捂了他的嘴,低声怨道:
    “这可是京城,你说什么呢?”
    被捂着嘴的人离开醒悟过来,忙猫腰下去,想叫自己不被人注意。
    “官府接了状子,立刻传了那个伙计。这伙计是谁?大伙儿肯定想知道,这伙计莫不是有什么背景的?”说书人将扇子一合,右手持扇,扇骨轻敲着左手手心,“可惜了,这伙计还真就只是个胆大妄为的货色。”
    下面为这吊人胃口的多余叙述喝了一片倒彩。
    “那伙计被带上公堂,直接傻了,”说书人也不在意,斯文的脸上不见一点尴尬之色,“什么罪都认了,连句冤枉都没喊。”
    “于是官府判了,将这伙计下了狱,李家医馆又给那几个上当受骗的人家赔了银子。”
    “李家此时掌家的不过一个幼小孩童,还是个女娃。”说书人说到这里,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众人好不容易听到个有趣的,他这一停,又是一阵倒彩。
    “喂,说书的,不带这样的!”有人嚷嚷道,“没用的啰哩八索了一堆,有趣儿的不讲!”四下里自然一片跟风。
    “别急,听我讲,”说书的放下茶碗,又慢条斯理地打开扇子,“那孩童今年不过十一,是李家老爷的幺女。要说这孩童为什么掌家,那还得从去年说起……”
    京城八面楼里的人听着故事的来龙去脉,想着普天之下还真有传奇的故事,而说书人故事里的角儿们此刻却是另一番风景。
    “下这儿,听我的!”孙府院里,孙安锦正和敬观月对弈,百一叶同陈阿四则站在一旁,喋喋不休。
    “一叶,观棋不语……”
    “是傻蛋!”陈阿四接得飞快,“安锦,走这个,这个!吃他的子儿!”
    “那是我的棋子。”敬观月笑道。
    院里乱成一团,却又透着难得的静好。也许也正是因为先前的急迫和愤怒得到了结果,才使现在的一切都是难得的快乐。
    高价卖药的伙计阿长被捕入狱,原想借着这件事败坏医馆名声的杨七几乎是傻眼地看到百一叶亲自领着人到上了阿长的当的人家去道歉,还给了人家多于被骗钱财的赔偿。百年心的义诊也没有停,她的妙手回春是没人能够否定的。对于陈阿六一事,百年心也给众人了一个解释——的确是自己学艺不精,无法医治陈阿六,但医馆从未做出阻止陈家人来就诊的事,同时也希望众人不要讳疾忌医,避免再发生类似的悲剧。
    这个解释并不算太合众人心意,然而其实众人也不清楚到底怎样的解释才能合了自己心意,左右这话听着挑不出大毛病,也就罢了。
    因着孙汝还未归来,敬观月觉得放心不下孙安锦,于是同百年心约好在孙汝回来后就启程前往西楚。百年心只想暂时离开枣县散散心,却也没什么细致打算,再加上手头还有几个方子没开完,自然也没什么反对的。
    而此时敬观月等待着的孙汝,正在行在土路上颠簸得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同一个少年还有一只龟说话。
    “孙先生,福儿饿了。”少年期待地看着孙汝。
    “嗯。”孙汝回答得冷漠。
    “先生,福儿不挑食的,”少年见孙汝毫不动摇,立刻摆出一副更加可怜巴巴的样子,怀里抱着那只笑面龟,望着静坐不动的孙汝。
    “嗯,这很好。”孙汝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也仅限于知道了。
    “先生那真的没有吃的了?”少年只好把话说明了。怀里的龟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着脖子,一双不大的眼睛盯着孙汝,泥像似的。
    孙汝没说话,想着自己从常青山附近带来的当地特产茶叶已经被这龟吃得一干二净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然而孙汝性子冷淡,故脸上瞧不出什么怒色。
    少年抱着龟求了半天,也不见孙汝有一丝松动,无奈之下只好坐回去,将自己的饼子掰了点给福儿吃。饼子凑到福儿头旁边,福儿看都不看一眼,自顾自地伸着脖子。于是少年将饼子拿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发现饼子已经发霉了。
    “不愧是福儿。”少年赞了一句,收起饼子,想着过几天路过个湖啊河啊的,谁不定能用这东西钓条鱼上来。
    车继续行着。夏日已在尾声了,溽热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尽情地跑着,沿着扬水,跑过几村几甸,路过枣县,行到京城,又从京城出来,跑到东海,便不知去了哪里了。孙汝坐在车里,思绪则随着溽热的足迹,早早到了枣县,到了那个长着古树的院落。或许有个女孩儿在树下习字,又或许那女孩儿跑去了朋友家里正在玩耍……
    风拂过古树的树梢,拾上几片黄叶,又不小心将它们落在了树下。树下的青年同三个孩子嬉笑着,四人脸上尽是夕阳的暖晖。
    “以后敬大哥走了,阿四又要被笑总和女孩子玩在一起了。”几人说笑着,百一叶看着敬观月的脸庞,忽然来了一句。敬观月年纪比孙安锦等人长了约十岁,虽说已过了弱冠之年,但听到百一叶几个管他叫“先生”,还是觉得自己被叫老了,故让百一叶他们称他为“大哥”。只是孙安锦这里毕竟还有孙汝这一层关系在,孙安锦也坚持叫他“师叔”,故敬观月也没强迫她改了称呼。只是这样一来,百一叶他们似乎就和孙安锦差了一辈,但孙安锦不介意,百一叶他们也想不到这一件事。
    “哎呀,别提了!”闻言,陈阿四很是郁闷似的,“我爹成天担心我长成个娘娘腔!”此话一出,又是一片笑声。
    “在一起玩的开心就好了,何必在意什么男女呢?”孙安锦笑道,“再说,我们一叶哪里像个女孩子了?”
    百一叶闻言,眉毛一挑,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孙安锦,佯怒道:“我怎么就不像女的了?明明你才是写了一手的男人字吧?”
    “写字是写字,自己觉得好看就好了嘛。”孙安锦好笑道,“快看,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可真是个小家主了。”
    “你……算了!”百一叶自知说不过孙安锦,放下手臂,两手叉腰,对陈阿四道,“你放心,我们绝对把你教导得爷们儿得不能再爷们儿!”
    “嗯,一叶是主力。”孙安锦在一旁笑道,依然在打趣百一叶。
    “什么呀?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学?”陈阿四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觉得百一叶和孙安锦两个好想要教自己什么,心想他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跟女孩子家的学东西,忙不乐意道。
    “嘿!你还不乐意了?”百一叶瞪起眼吓唬陈阿四,“信不信明儿我就给你找套裙子套上?”
    “那,那不用了。”百一叶一瞪眼睛,身形欺近,颇有几分凌厉的样子,顿时叫陈阿四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说。
    敬观月在一旁看着三个孩子玩闹,自己也跟着乐一乐。他自幼被送上常青山,山上只有个见得着面的二师兄能与他说上话。然而那个师兄话也是少得紧,故敬观月的童年时代是没什么玩伴的。现在看着三个孩子在一起说笑玩闹,不免想着如果自己过去也有个能一起玩乐的伙伴,现在自己又会在哪里呢?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身一人满世界地跑了吧。
    “说起来,今日学堂不开课吗?”孙安锦忽然想起这事来。据百一叶说她已经另请了位夫子来代替常青居士,按理说早该开课了,可今日百一叶同陈阿四两个足足在孙府玩了一天。
    “开呀,当然开。”百一叶答道,“今日那位夫子是给新来的孩子上启蒙课,我们觉得无聊,就没去。”
    孙安锦点头表示知道,又好奇道:“这位夫子是个什么样子?”
    “我见过,我见过!”陈阿四抢话道,“是个瘦不溜秋的男的,脸倒是很白。”说着,陈阿四四下望了一圈,看到敬观月的时候,突然指着他开心地道,“就象他这样了!看着文文弱弱没什么用的样子!”话音刚落,敬观月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百一叶和孙安锦对视一眼,前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后者则觉得敬观月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师叔,这样笑出来会拂了他的面子,故忍笑忍得脸颊通红。
    “啊,我不是说敬大哥没用,就是看起来没什么用……”陈阿四也察觉自己失言,忙解释道。可惜他笨嘴拙舌的,反而越解释越乱。眼看着敬观月的脸更黑了,陈阿四乖乖闭上了嘴。
    “阿四,你忘了师叔刚来的时候露的那一手了?”孙安锦有心帮一帮陈阿四,也给自己的师叔找个台阶下。
    陈阿四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敬大哥吓跑了那两个官爷的事?”
    孙安锦点头。不过回想起来,那日敬观月那件被收走的防身暗器似乎与百年心那日破门而入时使的东西效果类似——总归都是淬了毒的东西,吓人得紧。
    陈阿四想起这么一件事来,顿时对敬观月心生敬意。陈阿四平日里不听话时,陈家夫妇都是用捕快来吓唬他的,故他觉得捕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然而那日敬观月竟叫两个捕快几乎是灰溜溜地走了,于是陈阿四便觉得敬观月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
    敬观月哪里知道陈阿四想的什么,只是这小子看自己的眼神里全是敬佩,也就有些飘飘然起来,完全忘了之前陈阿四无意中损了他的事情。
    “说到那件事,敬大哥,你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孙安锦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刚想开口说些别的,不料百一叶却抢在前面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啊,是朋友送的。”敬观月含糊其辞,将东西的来历推到一个莫须有的朋友身上。
    “是什么朋友?”百一叶追问,同时见敬观月也敛起神情,知他是打算将事情隐瞒了,于是又道,“敬大哥用的那东西瞧着和我二姐的有些相似,这东西都是李家人用来防身的,我想着说不定敬大哥还认识我家哪个亲戚朋友呢。”
    “这我可不知晓了,”敬观月笑笑,道,“我那朋友也是来去无踪的,说起来我们也不过是相互认识,并不熟知。”
    百一叶听这话说得密,也没法再问了,于是嫣然一笑,道:“看来敬大哥说不定早与李家有缘呢!天色不早了,估摸着二姐要从医馆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与三人道了别,转身走出去了。
    “哎呀,我也得回去了!”陈阿四一听百一叶说天色不早,猛地想起来自己答应了娘要捎些东西回去,赶紧与孙安锦敬观月二人道别,匆匆跑走了。这样一来,孙府院里只剩孙安锦和敬观月二人。
    “师叔,我今日还没习字呢,先回屋去了。”孙安锦看看敬观月,虽见敬观月神色如常,但知道他方才是在隐瞒什么,于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偷听来的三个字:卷帘楼。只是这事她也没找到合适的契机询问,故想着先回去屋子从长计议。
    夕阳沉下了,像是一只红球沉入水中,漾出层层的波纹,染在云上,成了霞。俗话说“晚霞行千里”,此刻不知有多少赶路人望着天边,笑到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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