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鱼

第四章 有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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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川之宴匆匆落了幕,天南海北闻讯赶来的大师傅们有的败兴而归,也有的心仪齐老板开出的的优渥条件,就此在知足落了脚。
    而奔着“安城齐家”名头前来看热闹的各地富绅们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见过了传闻中的齐家大公子,再暗自八卦一番他弃母离家的往事也就心满意足了,对于河鱼海鱼之类的并不关心。
    虽说在这百川之宴上这些富绅们确实尝遍了天下至鲜,但他们中内陆人居多,更有一些常年往西琅、金胡做生意的,比起腥鲜的鱼肉更喜爱四脚走兽、大小家禽。虽对赴宴的大师傅们的手艺赞不绝口,也有心思想趁机捡几个好厨子回去,但实在压不住齐琇那般豪爽的大手笔,凑过了这阵热闹,也便作了罢。
    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百川宴明面上是为了招厨子,实际上则是老板齐琇下的一剂猛药,毕竟“安城齐家”这四个字可比“食得连城鲈鱼鲜”要好用得多。知足酒楼在连城开了五年,前一两年为了站住脚势必要折许多本钱,如今到了回本的关键时机,身为安城齐家的大公子,齐琇又怎会放过招兵买马、大肆敛财好机会或许从一开始,他选择身居幕后,命身边的总管齐宴接手知足、做名义上的大掌柜,又大张旗鼓地搞什么百川宴为的就是吊足各业人士的胃口,等到了五年庆这等大日子再寻合适的时间落落现身,一来给足了看客们面子,二来也向天下昭告了一个事实:
    滨海连城,那名声日起的知足酒楼是安城齐家产业,旁人可动不得。
    不过话虽如此,但又有谁敢断言自己真正明了齐琇心底所想。
    就连自幼跟在他身边的齐宴都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就忽然和一个半路杀出的小丫头看对了眼。纵然那鱼姑、咳,鱼师傅厨艺高明,长得也不错,但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带刺的利齿,横看竖看都不是主子会喜欢的那类型啊。
    在安城的时候老夫人曾为主子一连说了数门亲事,温婉的妩媚的,清秀的活泼的,各色闺秀从眼前连成串地排过,也没见主子对谁抬眼笑一下,怎么碰上鱼姑,咳,鱼师傅便笑眯眯地贴上人家耳朵边说起悄悄话了?
    自百川宴罢已是过去了两三天,鱼川被齐琇请进了齐府主院,其他留下的厨子们也都被安置到了同街上一墙之隔的别院。知足酒楼每日的琐碎生意依旧是交由齐宴打理,除却越来越多的外地客人外,连城也好、知足也好、齐府也好,一切依旧是老样子。
    可头脑一向灵光的齐宴默默埋头想了许久,却依旧猜不透、看不穿自家主子的心思。
    因为,这鱼师傅住的可不是别院,也不是主院中的旁支苑落,而是齐琇住的主屋——听涛苑。
    听涛听涛,取的是“枕海听涛”之意,枕海阁听涛苑,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这是齐府主人书房与寝苑的名字。齐琇自百川宴上定了“鱼将军”后,似乎对鱼川很是感兴趣,嘴上说着离得近方便伺候,实际上却将鱼川的卧房安排到了自己的隔间。
    依主子的性子,怎可能任由外人进入自己的寝居,莫说寝居,入府已是比登天还难。当年孙席满被招进来的时候,主子可是三查五审,直将他那些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陈年老底一股脑翻上了天去。
    鱼川入府那天,齐宴躲在廊柱子下一面乘凉一面指挥人手,不经意间一转眼,却瞧见了自家主子站在廊下的庭院中与鱼师傅说着些什么,眼底温柔的笑几乎快要溢了出来。齐宴打着扇子的手一停,心底咯噔作响,暗道这苗头实在不太妙啊。
    果不其然,鱼师傅住进听涛苑的第一个晚上,主子吃着她做的骨香鲈鱼,一连赞了四五声好。而反观鱼师傅,似乎并不觉得被东家夸赞了有多值得高兴,只垂手站在一旁,眉眼间平静得像湖秋水。
    若非齐琇最后随口问了句这鱼是如何做的,齐宴还以为她会就这样站着入睡。
    到头来,鱼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用手做的。”,反倒是齐宴险些被她惊掉了眼珠子。
    齐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家主子唯一的长处就这样被鱼师傅忽视掉了。在安城的时候老夫人明里暗里安排了那么多姑娘与主子相见,那些姑娘初见主子的时候大多是羞红了脸,虽说后来她们才发觉主子并不是心中良人之选,但齐宴还是能确认一点,那便是自家主子这张皮相还是很有看头的。
    毕竟二小姐是那般艳若桃李的美人,那身为她同母兄的自家主子,理应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他眼中只剩下了自家主子数不胜数的短处。
    鱼川对齐琇不冷不热的态度令齐宴心里总是挂着隐隐的担忧,虽说过热过冷都不是好事,要么是看上了齐家的财要么是瞧准了齐琇的命,但这来路不明的小姑娘既不图财也不谋命,摆明了就是——
    瞧上了齐琇的人?
    这样想着,齐宴心底越发慌乱,离家之前他可是答应了老夫人绝对要看住主子,不能让主子未娶妻先得妾,更不能让她直接升格做了祖母。
    可鱼姑娘这不一不求财二不念人的架势实在令他心慌啊。
    齐宴左思右想却依旧是没能想出个好办法,只得不停地在齐琇身边旁敲侧击,或当着鱼川的面挤挤眼睛说些小心外人之类的话。
    三番五次如此,心思敏锐的齐琇怎会不知他的意思,但齐宴却并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在鱼川眼前根本不够看。
    连城的夏日来得一向早,七月初便已是烈阳当头、热风阵阵。齐府内遍植绿树竹林,虽长势喜人,但依旧抵挡不了烈阳,撒下的树影被风一吹便连不成荫。
    听涛苑位于齐府主院最为僻静的角落,四周遍植高大翠竹,亦是齐府之内最为阴凉的苑落,其中夏日用的伙房就建在西南角,通风又凉爽。
    今日伙房中那通风用的两扇黄木窗子也是大开着,日近午时,阵阵柴火烟气自窗内涌出,紧接着便是一阵刺鼻的辣味。
    “咳咳咳!”藏身在墙角阴影处的齐琇被这阵辣味呛得喉咙发痛,一时忍不住便出声咳了几下。
    正在伙房内仔细看着油锅火候的鱼川听到熟悉的声音,手一顿,忙将噼啪爆响的炸鱼捞上来。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她将炸鱼盛到盘子上放到临窗的灶台边备用,抬头瞟了眼已缓过气来、站在窗边张望的齐琇,“齐老板倒是不同寻常啊。”
    齐琇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窄袖袍子,看起来很像武将的便服款式,银冠木簪竖着头发,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
    “齐某是个粗人,没有念过这些圣贤书,自然不懂什么君子远庖厨的道理。只是路过这里远远地看见姑娘做饭时的样子十分,特别,便——”
    “路过,特别?”鱼川哂笑,“齐老板特意穿过整个苑落原来就是为了‘路过’,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看看自己的鱼呢。”
    被她说中了心思,齐琇也不好反驳,只默默动了动嘴角,转了视线看向盘中的长条状的炸鱼反问道:“姑娘今日又在做什么新奇的菜?”
    “齐老板不是看见了么,炸鱼。”
    齐琇不敢置信地指了指天边的大太阳,“如此热的天气里吃炸鱼,姑娘莫不是在说笑吧。”
    鱼川毫不费力地抬起油锅,另换了口浅浅盛了些水的锅子,淡淡道:“总不会有毒,齐老板且安心。”
    齐琇眼瞧着她手都不颤就端起了那么重的油锅,一时心忧着自己的鱼,只当她是吃惯了这口饭的本事人,并未多想。
    “你今日又挑了什么鱼做?”
    鱼川在灶台上架好了水锅,待锅开了才抬手将方才切好了的干红辣椒抛进去,又转身向灶台边的长桌上捡了几个青皮果子,换了把小一点的刀子切了起来。
    “齐老板您可知道在连城之北、金胡之南还有一片连着内陆的海,名唤白龙海。这白龙海也是螭海的一部分,只因其中那片海上有过白龙现世的传闻而被特别取了个另外的名字。”
    “那片海中有一种鱼,名叫‘麻哈鱼’,在金胡语中,意为‘不小心的鱼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种鱼生于海却长于江,在白龙海中长到三四岁便会逆着海流游进金胡南州的‘犹江’产子。这时沿江沿海的渔夫便会瞅准了时机在它们入江口后最为筋疲力尽的那一刻收网,也正因如此,它们才会被唤做‘不小心的鱼儿’。”
    说着,鱼川将切好的青皮果子拿到锅边挤下汁水,又抓过灶边的瓷罐加了几勺砂糖,最后才拿着另一个青色瓷瓶加了半瓶子棕黑色的东西下去。
    她一边忙着手下的活计,一边有意无意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瞄了齐琇一眼。
    “但这种鱼体大肥壮、肉极鲜美,没来得及产下的鱼籽晶莹透亮、像极了红色海珠,所以才会被金胡人誉为——”
    “不管被誉为什么它都是不小心的鱼儿。”
    齐琇骤然沉了声音,打断她的话,神色之间已见隐约怒气。
    “好一个体大肥壮,好一个不小心,鱼姑娘这是在借麻哈鱼来讽刺我么?”
    鱼川嘴角一挑,还他一个疏离有礼的笑,道:“我现在可是要靠着齐老板吃饭,又怎敢捋虎须呢。”
    齐琇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桃花般唇瓣抿出气死人不偿命的笑,一时半刻并无法反驳她的说法。
    鱼川撒了白糖后拎着长勺在国内搅了半晌,待那锅变成了辣椒色的汤汁滚沸,又端了碗粘白色的东西倒进了锅里。
    不一会,锅里的汤汁便便做了粘稠的浅红色酱汁,酸甜微辣的诱人香气涌入鼻尖,竟勾得齐琇味蕾大动,十分想用指尖蘸来尝尝。
    实际上不光是这样想着,他也这样做了。只是手刚越过窗棂便被一双筷子毫不客气地拍开。
    手背立刻现出两道红痕,齐琇只得悻悻收回手,清咳了几声掩饰住自己的羞窘。
    鱼川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眸中含了浅浅笑意。
    她切了点姜蒜末,又切了青皮果子,挤了汁同姜蒜末一同加到酱汁中。调好了酱,她又伸筷子戳了戳炸好的鱼块,拿起小菜刀将多余的油边切掉,这才将酱汁洒到盘中的鱼肉上。
    “这菜卖相不好,但还算开胃,”她另换了双干净筷子递给齐琇,道,“炸鱼油腻,你若是不喜欢的话,下次我试试鱼丸子之类的,配上这酱料,味道应该不错。”
    齐琇望着那筷子,皱了皱眉却没伸手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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