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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兄弟有礼, ”账外传来一男子之声, 声音冷冽单调,饶是林江琬这等没见识的, 听之便也知是行伍之人特有的言谈气派。
她微微捏紧袖子,又听那人道:“末将前来, 乃是奉主帅之命,请郡王妃往主帅帐中一叙。”
林江琬正放心不下那边的情况, 况且她一向是个宁愿主动也不愿被动之人, 当下便抬手准备掀帘子跟上那人同去。
反倒是外头长风比她谨慎不少, 又复问道:“有劳将军前来同传, 敢问郡王现在何处——郡王曾有令要小的寸步不离跟着王妃,不知此行可容小的同去。”
林江琬原是不怕的, 她从前胆子就不小,谨言慎行夹着尾巴无非是因为没个保命的靠山。
而自嫁与陆承霆之后, 有了这等蛮横靠山, 胆子就愈发大了。
虽不怕,只是听了长风这话,她心中仍是感动。
能在这万军寨中大大方方前来请人的, 必是老将军身边亲信之人, 长风为了她的安全,也敢这样讨价还价。
她自问跟长风交情虽不错, 却还没不错到这个地步。
所以说到底, 也都是因着陆承霆对她的爱重了。
他爱重她, 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手下之人才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照拂,尤其在对方还是其祖父的时候,更让她深深体会了一把自己被看重的程度,竟有胜了老将军一筹之感。
如何能不动容。
然,动容归动容,她心中还是真惦记那边,这边万一不许长风跟着,她是去是不去?
思及此处,她还是不等那人回答,率先走了出去。
账外两人见她出来,都先是微微一愣。
林江琬也不避讳自己将他们的话都听了,大大方方站在人前,先是微笑冲长风轻轻点了头,算是谢过他的照拂之意,然后才看向另一人。
这一看之下,才知长风为何这般不放心了。
只见来人高大魁梧不逊长风,但气质竟比长风几人更骇人些——要知道长风可是京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骑之首,若他不苟言笑起来,也算是林江琬在京中南郡那等富庶之地所见最为凶悍之类。
而眼前这位,一头乱发,一身凌乱衣衫配着早分不清是锈蚀还是血色的盔甲,皮肤不但黝黑,还有多处残破,面上更是罩着一副简陋的黑布条粗糙而制的独眼眼罩。
那眼罩并不严实,隐约可见其下一条伤疤自眉间斜下,将眉毛断成两半,跨过眼睛斜落在鼻梁之上,伤口隐约泛白,极其可怖。
至于伤有多深,林江琬一时难以分辨,只被他另一只独眼闪亮亮的上下一扫,便觉得浑身一凛。
按她的性子,被这目光一扫,掂量清楚这人惹不起,肯定会乖乖退回帐中。
但她又明知陆承霆那边祖孙不合,思虑之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小命也不如陆承霆的事情重要似的,竟硬生生在这目光下站得笔直,毫无退缩之意。
那独眼小将见她这样胆大地站出来,本就有些惊讶,又见她不怒不惧,平和坚毅,心中暗生敬佩。
加之主帅原本就是让他过来请人,虽有些震慑之意,却并没有令他加戏为难之意。
及此,便对林江琬拱手行礼,比对长风更多了几分恭敬,将长风之前的问话直接告知于她:“回禀郡王妃,郡王此时也在主帅帐中,正陪主帅执棋手谈,一时不得归来,故此有请,长风兄弟既然有令在身,自然是可随行的。”
这话说得既详尽又恭敬,林江琬和长风面上不显,心中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一笑:“那便烦请将军带路吧。”
二人跟在那独眼小将身后,一路向军中主账走去。
路上坑洼泥泞不必多说,除了人行还有战马踩踏,灰尘泥土不计其数,更有擦肩而过的许多伤病残兵,互相搀扶,身上飘出阵阵酸臭腐烂气味,混杂着马粪气味,令人作呕。
林江琬到没嫌弃这些味道和伤兵。
她自小是经过战乱的,虽那时年幼不懂事,但该吃的苦却没少吃,后又走了行医这条路,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只觉莫名压抑,却没有半分嫌弃之意。
她只是一路在想,这次北上太急,药材不够,若战事不能速战速决,便得设法再调集粮食草药上来,否则这些伤病一旦成群倒下,后头必有说不完的麻烦。
这一桩事得立即着手去办,却急不得。
还有另一桩更急的,便是都快走到地方了,她才反应过来——陆承霆那个莽夫,会哪门子的手谈?
既然不会,按他那个暴力性子,又是极不服老国公的,岂不是要闹翻打起来?
她眉头微蹙,脚下更加快了步子,绣鞋踏在泥泞之上丝毫不觉,更加没留意,与她带路之人和长风频频看向她时又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军营虽大,但她半分不愿拖泥带水扭捏着行路,故而不多时也就到了。
那独眼小将入内通禀了一声,出来便请了林江琬入内。
林江琬在外听着里头还算安静,并没发出打砸怒吼之声,心中稍微放心,一步跨入之后先快眼将账内情形一扫,对着主位上一老恭顺行礼道:“孙媳妇见过祖父。”
然后才对着陆承霆行礼:“见过郡王。”
这军帐,比之前那临时之所要宽敞不少,但若论整洁干净,确实之前那间更好。
这边怕是时常有人进出议事,地上也有零星的泥土马粪,更有几张歪七劣八的行军床和军备等物堆在一边,杂乱得很。
唯有往主位上看,方能看出些许主帅的气派,至少老国公气势如虹,往那里一坐,稳如山岳,周身磅礴浩瀚之气,哪怕身处烂泥烂帐,也令人决计不敢小瞧了去。
林江琬一声祖父叫得清脆响亮,只见陆承霆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
这一生,直至此刻,他在方寸间输的七零八落,却也没服软喊眼前之人一声“祖父”。
谁知林江琬一来便拆了他的台,还这般毫不犹豫。
换了旁人,他早就掀桌动手教训了。
可偏偏是她。
自认识她起,他就知晓她最是个厚脸皮识时务的,而他又偏独爱她那份狡黠,此时就算是一句祖父破了他的功,他也不忍心说半句重话。
陆老国公对那称呼倒是不放在心上,反而对这孙子的忽然憋黑的脸颇为有兴趣,执白子的手稳稳落在棋盘之上,这才抬眸朝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
“自家人,不必外道。”他抚须淡然一笑,仿佛理应如此般对林江琬一招手,“过来瞧瞧这局。”
林江琬很乖觉地走上前,对陆老国公微微点头,然后站在陆承霆身后,向棋盘上看去。
这一举动,总算让陆承霆黑了的脸色缓了缓——叫声祖父怎么了,到底她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陆承霆微微扬了下巴,却又腾然僵了身子。
他转身想让林江琬别看,但棋盘能有多大,眼下他的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便是三岁小儿也能一眼看出白多黑少的输赢胜负来。
输棋不怕,但此时输在她面前,却让他心中一阵难过。
他一向撑着男儿气概无所不惧无所不能一般,就是因为她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非得他够强,她才安心乖巧地依附。
这样丢人,也不知她心中做如何想。
这般一想,顿时乱了心神,索性向伸手将棋盘推了不认账。
“别……”林江琬其实从不觉得不会下棋是件丢人事,她也不会,况且就算她起初是屈于他的霸道威势之下,后也是动了真心才肯跟他一起的,此番他为国为民不顾自身一路向北,在她心中顶天立地的形象早已毫无动摇。
再加上她旁观者清,当然不愿他这般幼稚失态。
她连忙出声伸手拦住他。
谁知却还是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棋子作响。
两人均是一怔,却见是陆老国公亲手将棋盘抚了!
陆承霆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拗住了念头,只她这一拦,不必多说他便心底明白——输了固然丢人,但不敢认输才是最为丢人的。
一念只差,差点下作。
幸而贤妻在侧。
可话说回来……
“国公爷何必如此,我也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他将林江琬的手轻轻一捉,情不自禁握了一下,背在身后,转而看向正准备收拾棋盘的陆老国公。
林江琬方才都喊了祖父,偏他仍是一副硬骨头。
老国公却不以为意,将两色棋子摆开,道:“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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