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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每次他都摆出一副可怜样来,低声下气地抱怨她只顾着管家、照顾儿芋,却冷落了他云云的,她就不由得心软。哪怕每回事后都在后悔,可他一撒娇,她又再次丢盔卸甲。
想到这里,她便忍不住瞪他一眼:“天天腻在一块儿,亏得你也不厌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真冷落你了呢!上回我娘就跟我说了,叫我收敛些,别老巴着你不放,说男人自有事业,不能天天待在家里陪妻小,我做妻子的,就该为男人着想。如今真该叫她瞧瞧你的模样,是谁巴着谁呀?!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如今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搞不好会以为她很荒唐吧?
胡飞不以为然地道:“外头的人有多大功夫理咱们?如今又不象在苏州城里,庄上除了我们,就只有邻庄的人。李老二一家平日又不来,这里只有我们在。至于底下的人,你理他们做什么?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若事事都看别人的眼色而行,那也太没意思了。我也不觉得自己荒唐。我可是在海上呆了两三年呢,不然儿女都生一串了,如今自然要补回来。”
春瑛抿嘴轻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他的鼻梁一下:“大白天的,不许捣乱!要亲近也要等到晚上再说!”说到这里,脸又热了,见他轻笑,恨得再推他一把,方才坐到梳妆台前,将有些零乱的头发梳好。
胡飞坐在长椅上,嘴角含笑,看妻子整理头上的钗环,看着看着,便走过来帮着调整一下簪子的角度,看着镜中的对方,两人都笑了,胡飞便趁势挨上来,凑近了她的耳边,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候门外小香来报:“大爷,穆老爷家里来人了,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您。”
胡飞顿住,有些无奈。春瑛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还不快去?那可是佳人的礼物呀!”
所谓穆先生,其实就是当年胡飞出洋时认识的印度商人穆丅罕默德,他带着家人随宝船一同来了大明,已经在苏州城里安了家,仍旧做着茶叶生意,生意不好也不坏,但也足够让一家人过上富足的日子了,于是安定下来后,便又联系上了印度的亲友,来往两国之间做起了买卖。他感恩于当初胡飞的助言,让他一家人有机会登上宝船,听说了许多熟人在三王子当上新国王后的悲惨遭遇,这份感激就更深了。胡飞本来跟他相处得挺好,只有一件事十分烦恼,那就是他的妹妹迪娅沫儿对自己太过热情了,若不是自己回国后迅速成了亲,还不知道她会做什么呢。如今哪怕自己已经娶妻生子,她也仍旧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若是推辞,她便一声不吭地低头哭给人看,叫人烦恼不已。
胡飞咬牙,想要辩解几句,又怕妻子真个误会了,只好跺跺脚,嚷道:“送了东西来,收下就是,啰嗦什么?!”
小香在外头怯怯地回话:“可是……可是那人说……说一定要大爷亲自收下……”
春瑛笑眯眯地道:“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去收一下吧。我还信不过你么?”
胡飞打了个冷战,暗暗决定,必须跟老朋友摊开来说清楚了,他好好的家庭,可不希望受到外来的破坏,如果穆丅罕默德对他真有一点感激之心,就立刻改变主意,并阻止妹妹的这种行为,不然他只能疏远他们家了。
春瑛睨着胡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过头来,撇撇嘴。知道有别的女人对自己的丈夫有企图,她心里自然不高兴,但胡飞对人家又没那心思,她自然不好吃飞醋,只是心里仍旧闷得慌。梳好头,她重新拿起账本来看,心里却乱糟糟的,没法静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胡飞回来了,这回脸上却没有了愁容,反而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个匣子。春瑛见状,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哟,敢情这回美人送了好东西来?”
胡飞嘻皮笑脸地凑上来道:“这回不是她,真是穆丅罕默德派人送了东西来。他也是无意中得的,你瞧瞧,好不好看?”说罢打开了匣子。
春瑛看着里面装了半匣子的彩色宝石,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他哪里来的?!怎么会送你?!”
“这是他上次回印度时带过来的,原本是预备着给他妹子做嫁妆,没想到近日他家一个亲戚也来了大明,又给他家带来几匣子这东西。他想着我们这里没有,便送了半匣子过来。你前儿不是才说,过些时日上京,担心没有象样的头面么?索性就拿这些去镶头面吧。”
春瑛翻拣一下宝石,见有红的也有绿的,还有几颗蓝色的,拿到窗下对着光细细看了一遍,才笑道:“这个颜色不算正,透明度还好,瑕疵也不算多,就是打磨的工艺太粗糙了,得重新打磨抛光过了,才能用呢。不过这也算是中上品质了,给我用未免太浪费。给温郡王妃和世子妃以及一众女眷的礼物还没备好呢,不如拿这个顶上吧,也还算体面,用个小匣子装着,又不显眼。”
胡飞笑道:“怎么安置,你尽管拿主意。只是我觉得,都给了郡王府,你岂不是没有了?随便送几颗去就好,好的你还是留下自己使吧。”
春瑛听了好笑,斜他一眼:“平日只听王爷说你多孝顺,当初他患疫症时,只有你一个毫不犹豫地近身侍候,如今可算漏了馅了,若是真孝顺,哪会连几颗宝石都舍不得?”
胡飞笑笑:“我是患过疫症的人,只要小心些,哪会那么容易染上?何况我那时见了他的模样,就想起父亲临终时的情形,忍不住多照顾他。事后见他感动,也就半推半就了。义父对我好,我自然孝顺,可他家里的人,谁知道是什么心思,我又何必太用心?”
春瑛飞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可见你这孝心是不纯的!偏他老人家还一心为你着想!”说着就将宝石都收起来了,眼珠子一转,仿佛不经意地说:“穆丅罕默德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来,也难为他有心了,只是他家的好意,你真个不受?”
胡飞忙指天发誓:“我绝对没那心思!好娘子,你最清楚了,平日里穆丅罕默德带了妹子来,我是一眼都没瞧过她的!我不愿意,凭他妹子是天仙,也不能逼得我点头!何况咱是大明人,哪里吃得消印度姑娘?皮肤黑不说,身上还有气味呢!”
春瑛扑哧一声笑了,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鼻子:“知道了,你也厚道些,别这样埋汰人家姑娘。明明是个美人呢!”整了整衣襟,仿佛忽然想起:“说起来那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跟她哥哥既是好友,也该为她终身大事着想一下。如今托她哥哥的福,落户苏州的印度人是越来越多了,难道里头就没有适合的人家?”
胡飞若有所思:“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如果给人家牵线说成一桩婚姻,自己也能摆脱这桃花劫了吧?
春瑛见他上了心,也不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拿过账本看,等他想好了,她也看完了账,将账册放到一边。
胡飞见状,眼中一亮:“可是闲了?!”
春瑛红着给(脸?)撇开头:“说好了是晚上的,不许你捣乱!儿子快醒了。”
胡飞又变成了扭鼓糖:“小孩子最会睡了,离他醒来还(早着?)呢,就一小会儿……”
春瑛半推半就,两人都快到床边了,却忽然听到外头丫环又来报告:“大爷,南京来人了,有信给您!”
胡飞整个人僵住,仿佛认命般叹了口气,重重亲了春瑛一口:“等我,马上回来!”春瑛伏在床边大笑。
等到胡飞回来了,她才起身迎他进来,见他面色有些严肃,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咱们家新开的第四家客栈,世子打算参股,说是要开在离京城近的地方,最好是在通州。”
春瑛皱眉:“这客栈生意虽说是挂在你名下,可那都是宫里的意思,咱们只管经营罢了。世子难道不知道?平白插一丅手进来,只怕上面不乐意。”
胡飞叹了口气,笑道:“横竖这第四家客栈还要几个月才能开起来,等过些天咱们到了京城,再跟世子说清楚吧。
他兴许只是听说咱们生意做得好,不知道里头的详情呢。我这客栈生意,赚的不过是个零花钱,不论生意好坏都不会倒的。咱们家平日的进项,还是要从海上来,只当没开过这客栈就是。”
春瑛皱皱眉。胡飞自从三年前进京面圣一次,不久就做起了客栈生意。她初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选这一行,后来才略有知觉,其实那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司礼监奉了皇命,要时刻留意国内各种势力的动向,尤其是南京周边,有不少宗室皇亲以及“荣养”的武将。在政局初步稳定下来后的今天,严防反对势力死灰复燃,是必不可少的。胡飞名下的“太平客栈”,里头的一应店员、账房都是上头指派下来,承担着皇家耳目的职责。虽然胡飞担下这一重任,意味着深受皇帝信任,但也不是什么轻松活。
事涉朝廷政事,别说春瑛自己了,连胡飞也只管客栈的日常经营,至于店里什么时候来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也一概不管。
看着丈夫微微皱眉的模样,春瑛有些心疼,便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店是咱们的店,挣得多了,也是咱们得利。待我好好想个法子,让店里的生意更兴旺些。外头人看着,也觉得那是正经的客店不是?”她在现代好歹读的是酒店管理专业,要是真有心去弄,还怕整不出一家生意兴隆的店来?至于这几家店暗地里的作用,也没什么,分开两个部分管理就是了。春瑛心中立刻便有了几个腹案。
胡飞有些感动,他知道妻子在过去三年里,几乎完全不过问客栈方面的事,似乎对朝廷、皇宫的人有所顾忌,如今肯开这个口,完全是因为关心自己的缘故。从她这几年表现出来的才干,一定会成为他的好帮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春儿……”,
春瑛笑道:“得了,肉麻话少说,咱们是夫妻,难不成我还能撇开你?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法,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顶替你?这种活也不是非你不可的。王爷年纪大了,世子的心思如何咱也不清楚,宫里形势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只靠这些贵人撑腰,总不能撑一辈子。上回我跟你说的,让你趁着如今不忙,好生用几个月的功,考个秀才功名回来,将来若能考中举人,日后也能有个倚仗,不怕被人轻易欺负了去。王爷也说愿意帮忙的,你心里怎么想?”
胡飞早年父母在时,曾考过童生,如今多年不碰书本,已经荒废了,上回温郡王提起,他就没答应,但此时一想,又觉得妻子的话有理,便道:“秀才还罢了,举人怕是考不上,反倒耽误了家里的产业。”
春瑛道:“家里有我看着,你先考秀才。举人考不中,就慢慢来,五年不成,用十年、二十年,我也不逼你,只是盼着人家不会因为你是商人就看你不起。明明你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我是替你委屈!”
胡飞眼圈一红,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轻轻拥住春瑛,口中呢喃:“我的好娘子,只要你心疼我就够了……”春瑛轻轻拍着他的背,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亲近。
“大爷……”门外传来小香战战兢兢的声音,“那谁……胡家大爷……来了……”
胡飞沉下脸:“他是你哪门子的大爷?!”好好的气氛被打搅了,来的还是他最厌恶的人,他一肚子的火。
小香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是……那个人……他要见大爷!说是有要事相商!”
胡飞冷笑:“他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要钱么?我顾虑着名声,不与他计较,他倒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正好,我要进京,到时候跟族长商量商量,看谁才是胡家大爷!”说罢又换回温柔的神情,对春瑛道:“我去打发他,回来再继续!”
春瑛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出了房门,不由得啐了他的背影一口,又掩口偷笑,忽然听到儿子在隔壁房间哭,忙跑过去哄儿子了,心里却在想,等胡飞回来,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进京的日子终于定下了,春瑛指挥着家人将行李一一搬上自家的船,回头对胡飞道:“带这么多东西,可是有很多人家要送礼?咱们到京城后都要拜访哪些地方,你得列个单子给我,若是各家有什么喜好或禁忌,也要一并说明了,我才好分配礼物。”
胡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眼睛只望前院方向瞅,听到妻子的问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声。春瑛觉得奇怪,轻轻推他一把:“你可听见了?趁如今还在江南地界,有能打听的地方,就先去打听了再说,漏了什么东西,补办起来也方便。”
胡飞应了声,眼睛仍旧瞅着前院方向,春瑛疑惑:“你在等什么人么?”
“没什么……”胡飞才答了一句,便看到老张从前头过来,他忙迎了上去,两人耳语一番,胡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便重新回到春瑛身边,笑道:“你放心吧,我是打听好了各家人的喜好,才叫人置办的。包管不会出错!消息非常可靠!”说罢还眨了眨眼睛。
春瑛一听就明白了。他守着个皇家情报局,近水楼台,还怕打听不到消息?不过这样一来,以他的身份,能送礼的人家就不多了。她回头再望一眼那成堆的绸缎织锦纱罗棉布,皱皱眉:“你到底要送几家人?”
“义父的两个小儿子都要准备娶亲了,这里有一半是送温郡王府的,另外还有些是打点宫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春瑛稍稍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让老张干什么去了?怪神秘的。”胡飞笑笑:“等咱们离了苏州地界,我再告诉你。”
等到春瑛抱着儿子告别了娘家人,坐着胡家的船进入京杭大运河,正式北上时,她总算明白胡飞故作神秘要隐瞒的是什么事了。她看着远处岸上气急败坏地跳脚的胡鹏,瞥了胡飞一眼:“就是为了这个?这有什么可瞒我的?”
胡飞笑笑:“本来是没什么可瞒的,不过你要是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着急,就知道缘故了。”
春瑛眼露好奇,胡飞将岱波抱过来,拿出他含在嘴里的手指,严肃地警告一番,又交给了奶娘,命她将儿子抱下去,方才揽着妻子进了舱房,道:“他昨儿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银子,今儿一早特地过来,想必是找我要钱还债呢。没想到我居然走了,老张也被我派到南京盘账去了,家里没人能做主,这下看他怎么办!”
春瑛吃了一惊,想了想,小心地问:“难道……是你设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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