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被我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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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蝉鸣。
    “都给我把腰杆子给挺直了，一个个这么懒散，像什么样！”日头正毒，教官背着手一圈圈地巡视着。长天之下，偌大的操场上，布满一个个整齐的方阵，空气中窜动着燥热。
    “挺颈挺胸绷直腿，收臀收腹收下巴，两手自然下垂！”教官喊，声嘶力竭。
    陈星站在高一一班的方阵中，困得要死，眼皮无意识地渐渐闭合。猛地睁眼，四周的人和景物都变得朦胧，似乎要融于铺天盖地的热浪中。
    “嘿，同学。”正处于昏睡的临界点，忽然有人朝他耳边吹了一口凉气，“你是不是困了，站军姿呢，给教官看到你就要完了。”
    陈星斜了他一眼，没吭声。
    “你出列！”教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伸手就是一指。
    刚才的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自求多福。”
    陈星觉得好笑，下一秒教官便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把他旁边那人拎出队伍。
    “说你呢，你叫啥名？”
    那人一个战栗，瑟缩着开了口：“张，张国栋……”
    “喲，果冻啊。”教官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阵中传出一阵细微的笑声。
    “不是果冻，是国栋，国之栋梁。”张国栋涨红了脸，小声辩解。
    教官没搭理他，看向陈星。
    “你俩刚聊啥呢？”
    陈星没说话，他看见教官身后的张国栋，正冲他挤眉弄眼。教官皱了皱眉，指着他和张国栋：“你们两个去操场上跑圈，没我的命令不准停下。”
    军训第一天，这是要给他们班同学一个下马威。
    陈星点点头，向跑道走去。张国栋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要跑多久啊？”
    教官笑了笑，十分和蔼地看着他：“不计时。”
    陈星觉得很烦。
    张国栋和他并肩跑着，边跑边叽叽喳喳地讲话：“啊……我好累，你不累吗？对了，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啊？我以前……”
    “闭嘴。”陈星冷冷地打断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生硬，毕竟以后还是一个班的同学，陈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说话更累。”
    不等他反应，陈星稍稍加速直接超过他，跑在前头。
    很热，只有跑动的时候才能带起一丝微风。
    不记得这是第几圈了，教官始终没有叫他们停下。脚下的塑胶跑道被烤得炽热，即便是隔着层鞋底也觉得烫脚。
    陈星盯着自己的鞋面，双腿逐渐有些脱力，只是无意识地迈着步子，前进，再前进。
    跑到弯道的时候，陈星忽然听见一声响亮的口哨。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对面石阶的阴凉处坐着一个人。白t恤黑裤子，戴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半张脸都隐在帽檐的阴影里。
    陈星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那人又吹了声口哨，向他们班的方阵指了指。
    陈星转头，教官正在冲他挥着手。
    这是召唤他回队伍里吗？
    陈星没有再看那人，径直向他们班走去。
    回到方阵，陈星看到张国栋已经归队了。教官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继续吼人。
    饭点一到，大家便一窝蜂地涌向食堂。
    陈星跟着人流，懵懂地去领了餐盘，又懵懂地打了饭，瞅见角落里空着一个位子，懵懂地走过去坐着，发呆。
    食堂里很吵，他却浑然不觉，似乎有层无形的膜把他和这个世界隔开了。又好像置身深海，四面是涌动的暗流，涛声浪声，流动的水声，目光所及之处，却只有一片黑暗。
    令人窒息。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陈星抬了抬眼皮，是张国栋。
    “上午的事，我知道是我害你，对不起啊。”张国栋端着餐盘，不好意思地开口。
    陈星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没事。”他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空气。
    张国栋坐到他对面，特别自来熟的把他的汤碗拨拉过来，舀了一勺子汤，末了咂吧咂吧嘴：“站了一上午，累死我了。”
    陈星看着自己的汤碗，极力压下想打死他的冲动。
    算了，大不了不喝汤了。
    “跑圈那会教官吹了好几哨子，你还在跑，跟中了邪似的。”张国栋说着扒拉了一口饭，“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我就自己回队了。”
    “哦。”陈星说。
    张国栋丝毫不在乎他的反应，一边吃饭一边扯皮，唾沫星子横飞。
    好汉11：50：51
    陈星觉得头都要炸了。
    哐嚓一声，他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桌上的汤碗晃了晃，直接从边缘掉落，倒扣在地上。里面的汤洒了一地。
    张国栋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
    陈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踏步走出了食堂。
    九月的南方小城暑气仍盛。时至晌午，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却仍残留着早市的痕迹——满地的污水泥泞，菜叶鱼鳞，路旁阖目的狗，以及弥漫了满街的腐气。
    陈星走上桥头。这座桥直接横跨了一条不算宽的河，河的两岸是参差不齐的居民楼。河边甚至有一个公共厕所。
    陈星过了桥，穿过几条七零八落的小巷，又走到街口。
    他步履很慢地走着，沿街几栋破落的建筑似曾相识。小时候和父母探亲的时候来过这座城市，原以为只是擦肩而过，没想到如今这里竟成了自己的安身之处。
    “神经病啊走路不看路，找死呢吧？”
    陈星抬头，迎面是一个大叔，骑着电瓶车，车把上挂着几兜菜。大概是刚刚差点撞上，此刻正停了车对着他骂。
    陈星没有心情理他，低着头自顾自地走着。
    大叔骑车掉了个头路过他时突然加速，故意溅了他一身的泥水。
    陈星想都没想，几个跨步追上了风驰电掣想要逃走的大叔，一脚踹在车屁股上。
    小电瓶颠了颠，大叔从电瓶车上摔了下来，重重砸到地上，很响一声。
    陈星站到大叔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刚才，说谁找死呢？”
    大叔肥胖的身体抖了抖，大概是被他太过阴郁的眼神给吓到了，没敢出声。
    “嘿！”不远处有个人影冲这边跑来。
    陈星面无表情地转头，有些微的诧异。
    是上午那个冲他吹口哨的男生。依旧是白t黑裤，不过没戴帽子，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双笔直匀称的大长腿。
    陈星冷眼看着他扶起那位作死的大叔，又帮着人家把掉了满地的菜兜捡起来，最后道歉：“杨叔真是对不起，这位是我的同学，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杨叔瞪了陈星一眼，艰难地爬上车，骂骂咧咧地走了。
    男生拍了拍手，把含着的棒棒糖扔进垃圾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过来。
    “你叫陈星是吧，我是江渊。”陈星把涣散的目光聚合，移向他的脸。
    很好看的一张脸，干净，轮廓分明，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星说。
    江渊笑了笑，“我认识你叔叔，他说他有个大地方来的侄儿开学要过来，军训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不像我们这样的人。”
    陈星点点头。江渊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当然，他也绝不可能对着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
    他和江渊并肩走着，没有人说话，他从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看起来江渊似乎也是一样。这样也好，没话找话反而更尴尬。
    很快就到了路的岔口，江渊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实…梁叔吧，还是个挺不错的人，就是有那么点瑕疵必报，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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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知道了。”陈星说。
    “那再见。”
    陈星转了个身，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楼道，叹了口气。
    古旧的楼梯年久失修，踏上去便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楼道的墙皮严重脱落，没脱的地方也霉斑得厉害。到处都贴满了小广告，办证刻章，通下水道等。不只是墙壁，就连各家各户的铁门也未能幸免。
    陈星走到三楼，看着锈迹斑驳的门，正犹豫要不要下手去敲，门“哐当”一声，自己开了。
    陈星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屋子里探出身，看见他小声说了句“晦气”，噔噔噔下了楼。
    陈星硬着头皮进了屋。小小的客厅，逼仄的厨房，一个男人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扭过头看了一眼，道：“喲，陈星回来了，锅里还有饭自己去盛。”
    陈星摇了摇头，想去开书房的门，叔叔磕了口瓜子，像是随口一说：“阳阳在屋里头写作业呢，你待会儿再进去吧。”
    阳阳是叔叔的儿子，今年上二年级。很虎的一个小孩儿。陈星刚来那天就很不高兴地扑上去又撕又咬，哭闹了好一阵儿，大概是觉得家里突然来这么一个堂哥，会抢走父母的关爱吧。
    事实证明，小东西担心过度了，他爸妈根本就没打算给陈星匀点儿关爱。
    陈星拧着眉静默了一会儿，想起婶婶的那句“晦气”。
    是啊，摊上他，确实挺晦气的。
    “刚摔了一跤，溅了泥，想换身衣服。”陈星说。
    叔叔的目光从电视转向他，没说话。
    “我尽量轻点。”
    叔叔点了点头。
    陈星扭开门，侧身进了房间。
    屋里很暗，就开了盏台灯，阳阳趴在桌上奋笔疾书。陈星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不是在写作业。
    阳阳听到声响，条件反射般把桌上东西扫进抽屉，转过头瞪着他：“谁，谁让你进来了？”
    叔叔家不大，两个卧室外加一个很小的书房。说是书房，里面一本书也没有，平常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陈星来了以后，叔叔把杂物往紧密的方向凑了凑，腾出一小块地给他打地铺。
    阳阳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好的自个儿卧室不待非得跑这儿来写作业。
    陈星没那个心思去揣测小学生的秘密，他从行李袋里掏出衣裤。衣服卷到一半，余光瞥见阳阳仍在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我换衣服，你要看吗？”陈星说。
    阳阳转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陈星去阳台把溅了泥的衣服洗了。出门的时候叔叔还在看电视，陈星想了想，还是说：“我下午军训，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叔叔没搭理他，像是睡着了。
    下楼的时候竟然碰着了杨叔。
    杨叔摇着把蒲扇从叔叔家对门那户走出来，看见他明显一愣。
    “你是…陈耀辉他侄儿？”
    陈星挑眉，他叔叔很有名吗，怎么都认识他叔叔。
    想完又觉得好笑，就这么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认识才奇怪吧。
    陈星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江渊的话，确实，换个时间看的话，杨叔还是挺面善的。胖胖的脸，胖胖的肚皮，笑起来活像尊弥勒佛。
    跟着走了十来级台阶，杨叔问他：“去学校？”
    陈星这次没点头，而是转了个身，和杨叔面对面瞪着。
    “杨叔，中午那会不好意思。”
    杨叔怔了有三秒才反应过来：“我以为你小子又要踹我呢。”
    陈星笑了笑：“那会心情不太好，有些暴躁，一下没控制住就…”
    杨叔也笑了：“是，我有时也不太能控制自己，挺大的人了，一不顺心就想找个人对骂一通。以后都是邻居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说完看见他新换的衣服，就又开口，“我才叫不好意思呢，衣服脏了吧，不过你那反应确实是有点吓人，估计拿把刀就找我寻仇来了。”
    陈星看着扶手出神，没再说话。
    －－－－－－题外话－－－－－－
    会坚持的吧，会的吧（ー？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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