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

94.地藏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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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脆悠长的铃铛声在十八层地狱之间响起, 隐约伴随着大象啼叫,一声禅语便响了起来:“阿弥陀佛——”回声荡开在这地狱之底, 带着厚重绵长的慈悲之意。
    我惊恐交加地喘着气,满脸冷汗地抓住无头鬼的手, 只见那个本来要将我塞入腹中的恶鬼瞬间停滞了动作。半响,我便惊异地看见无头鬼胸膛上替代眼睛的双乳缓缓地眨了一下,紧接着便淌下两道清亮的水痕。
    无头鬼刚才……是在哭吗?想到这一点,我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不明白连地狱酷刑都没有流半颗眼泪的无头鬼,此刻竟然会默默流泪。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掐住我脖颈的大手,我站远了些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你怎么了?”
    “嘘, 先不要说话, 刑天如今正在自己梦中。”
    “你不必怕他,但也不要惊动他,快出来吧。”
    无头鬼虽然没有了脑袋, 可是他的身形依旧高大,挡在前面让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虽然不知道说话之人是谁,可我却莫名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和亲切, 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般。按照那声音的指示,我最后看了一眼已是泪流满腹的刑天,弯腰从他胳膊下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淌过包围着封印台的冥河水——
    少女神情中还残留着生死徘徊的惊惶, 她站在金波粼粼的冥河水之中, 发髻凌乱略显狼狈, 可又衬得那张脸懵懂而稚气。她怔怔地仰着头,眼神不敢置信地望着坐于白象之背的上佛。冥河之水缓缓地在她脚旁流淌,一如几百年前,来自幽冥的女孩与手持禅杖的尊者初次相遇。
    白象缓步踏上前来,伸出柔软的长鼻子,将冥水中的少女拉了出来。
    我回过神来,喃喃道:“我……我见过你。”
    在最后一次关于前世的梦境里,便是这个男人帮我进入地牢,而我代替了江流儿并将昏迷的少年托付给了这位红衣袈|裟的尊者。此时,白象微屈前膝,那位上佛行云流水般地从它的背上下来。眉心一点朱砂的尊者便踱步到我的面前,神情之中兼具着地狱煞气与佛门威严。
    无间地狱、白象谛听。
    回过神来的我睁大眼,激动地问道:“你……哦不,您就是传说中的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打量着我。
    我有些紧张地握住手,觉得还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一番:“我叫小善,是只白骨精也是尸鬼王,这次冒昧前来无间地狱,是受文殊菩萨指点想来向尊者您讨教一些事情的。哦,我肯定问完就走,绝对不会给您造成麻烦的。”
    尊者眉头皱得更加紧,我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得妥当。
    一旁的白象谛听百无聊赖地卷着自己长鼻子玩,不但自己玩,还来给我撩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我更加局促地站在原地,僵硬着身子任白象柔软温糯的鼻子理顺我杂乱的额发,然后那只白象才歪着大脑袋朝我轻轻喷了一下。
    地藏王抬手点了点我的眉心,半响道:“果然,喝了孟婆汤却不入轮回,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我抬头啊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进行人生攻击。
    红衣袈|裟的尊者见我那副懵逼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是出现了几分笑意:“我虽不知道你记起了多少从前的事情,但是,昔年你同我之间没有如此生分。你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怕我的。”
    我眼睛一亮:“那这样说,尊者您会帮我咯?”
    地藏王道:“你如今是尸鬼王,文殊既然敢让你下无间地狱来找我,他自然是清楚我们从前的交情。你遇到了什么危险,若是我能帮你便会尽力帮的。”我一喜,刚想开口问的时候,耳旁便响起了文殊之前对我的警告,“别再追究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然对你,还是对玄奘,都没有什么好处的。”
    见我犹豫不决的神情,地藏王挑眉道,“文殊是佛门之中的大智慧者,只不过有时候聪明得过了头。他不肯说的事情,自然都是得罪人的事情。这样好了,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至于其他的答案便要靠你自己的机缘了。”
    那一刻,好多问题都涌现在我脑海里,然而嘴里却说不出半个字。
    半响,我低下头攥住拳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记得当年我快要往生之时,是迦楼哥冲入冥府把我带了出来。为了让我成妖,迦楼哥千方百计地带我找到了从前的尸骨。那是一具乱葬岗里凌乱破碎的白骨,我记得当年为了平凑出完整的尸身,迦楼哥和伽罗姐不眠不休地拼了七天七夜。”我吞了一口唾沫,平复心情后才问道,“所以我想知道,吃了我的那些佛门都在哪里?”
    那一刻,我盯着地藏王的双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也许是因为方才答应了我,又或者是因为地藏王身处仙佛的交界不似文殊那般顾虑,他回答得很干脆:“不用想着报仇什么的了,因为当年吃了你的那批佛门弟子他们都已经死了,元神具散,早已消失在三界之中。”
    我眼波一晃,脱口问道:“为什么?”
    地藏王淡淡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因为你既不是江流儿,也不是自愿献身度那五百僧人,所以他们都没有挨过即将到来的天劫。他们本来以为自己吃了真正的江流儿便万事大吉,所以在天劫到来之前根本毫无准备,于是,那批佛门弟子要么焚于阴火要么亡于赑风,都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一颗舍利子都不曾留下。”
    他踱了两步:“诸佛陨落这件事情,让灵山众佛终日惶惶,可是他们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我知道缘由,是因为当年我帮你瞒天过海,自然不会告诉其他人;文殊手中有十愿经,世间所生之大事皆录于其书,他大概也明白缘由,只是他也没有说出来。毕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即便他把真相说了出来,也是于事无补的。”
    ……舍一己之身,度千万佛门弟子。
    ……这就是佛门的秘密,这就是金蝉轮回十世的秘密!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少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力站在尊者面前,她仰起头终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江流儿和玄奘之间,到底有什么干系?”地藏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底含着悲悯,犹如望着众生蚍蜉。
    无间地狱之中,容纳着世间一切罪恶的冥河水正在缓缓地流淌,尘封着刀刃与兵器的千鬼阴兵的血符微弱地闪着光,失去头颅的鬼怪瘫坐地上沉默地流下眼泪,而一身狼狈的少女目光倔强地望着地狱尊者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很久之后,地藏王缓缓道:“这个问题,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我心里一颤,双腿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力量瘫坐了下来,只听头顶传来地藏王带着悲悯的声音:“江流儿也好,唐三藏也好,其实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五百年前,金蝉子被佛祖判下十世轮回之刑,临行之前,他请愿以一身血肉度灵山之劫。五百年转瞬而过,当唐三藏抵达灵山之时,便是昔年金蝉子重登佛位之日。”
    眼泪砸落在手背上,我又哭又笑:“原来……始终都是他。”
    地藏王摇头道:“你在转生石前跪了两百年,才找到了一个江流儿,本来我以为你同他的缘分会结束在诸佛陨落之上。没想到,过了三百年,一个转世四次、一个没有记忆竟然还是能重逢相遇。看来,天命便是如此。”
    我轻轻拽住了地藏王的袈|裟一角,红着眼眶求道:“尊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拜托,再回答我最后一个吧。”
    大概从前的交情真的不浅,尊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步道:“好吧,最后一个。”
    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当年,我不是把江流儿托付给了尊者吗?既然如此,为何我还是在往生桥上遇见了他?我不是替他成为了祭品,为何他还是死在了那天?”那一刻,地藏王的面容有些凝滞,眼瞳之中仿佛出现了两个漩涡,而漩涡之中映出的是当年河水之畔的清俊少年。
    -
    油灯下,沙僧下巴撑在桌子上,一双鱼眼睁得极大,仔细地比较着放在桌上的花。
    一朵已经微微有些蔫了,而另一朵更是被制成了干花。两朵花颜色不同,形状也不太相同,可是当沙僧总是觉得它们有些相像。尤其是小善的藤蔓破冰而出结花的那一霎,真的是像极了六百里寸草不生的流沙河开出的那第一朵花。
    纠结了半响,老沙还是把干花藏进自己的骷髅项链里,又捧着那朵蔫花去敲了文殊的门。在红孩儿和老戚监视的目光下,沙悟净问道:“大师,你知不知道这种花儿是什么品种啊?”
    文殊被关了一天,正无聊得数胡子,老头扫了一眼:“啊,是桫椤花。”
    沙僧死鱼眼瞪圆了:“可桫椤花我见过,我还对照比较了一番,跟这个不太像。”
    文殊这才捡起了那朵花,细瞧了瞧:“嗯,大概是变异的桫椤花吧。”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那这种花能自己培养吗?我想等陪师父取完经,回流沙河的时候把这种花种在我的流沙河里,那样比较好看。”
    老戚嫌弃道:“这花长得又不好看,你种它做什么啊!”
    红孩儿则是坐在桌子上吐槽:“我说沙悟净你一个大老爷们娘不娘啊?喜欢做能吃死人的爱心晚餐还嫌不够,现在又要荼毒花草了?流沙河什么地方?六百里流沙河寸草不生,你可拉倒吧!”
    文殊摇头:“啧,平时让你们这些小妖精多读一点书,你们偏偏不听。看你们一个个没文化的样子,真是丢脸,啧啧!”白胡子老头捻起那朵快要蔫儿掉的桫椤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流沙河与弱河乃人间两条大河,弱河不起浮毛,流沙不见寸草,这两条河里都没有半点活物。可是这桫椤是生长在幽冥的植物,甚至,早在千万年前,婆娑母树也曾贵为幽冥之主。兴许其他植物在这两条河里活不下去,但是桫椤连冥水都不惧,又怎么会怯流沙与弱河?”
    沙僧眼睛都亮了:“那怎么才能拿到它的种子呢?”
    文殊想了想,煞有介事地说道:“啊,需要去幽冥之地找到婆娑树,然后折下她的一条枝叶,插在泥土之中细心培育,桫椤便能成活,至于是否开花那便要看你与它是否有机缘了。哦,当然了,这得要在那棵树还活着的前提条件下,不过据我所知,它大概死了十几万年了吧。所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朵花呢?”
    沙僧刚想说是他偷偷从小善的藤蔓下掐下来的,但是转念一想,要是让旁边两个妖怪知道自己拿了小善的花,估计二话不说就要抢。
    于是,虬髯大汉硬生生地转了个话头:“是我捡的!”说完,他就抢过文殊手里的桫椤花,转身就要溜,但是刚一打开门,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般杵在那里。
    做了亏心事般把花藏在后面,老沙殷勤道:“小、小善你怎么回来啦?……饿不饿啊?冷不冷啊?需不需要我给你做一个爱心夜宵填填肚子啊?我觉得下碗素面是极好的,你觉得呢?那就决定了,我就去厨房给你煮面啊!”说罢,沙悟净做贼心虚地就绕着浑身湿透的少女离开了。
    老戚喜道:“小善,你终于回来了!”
    对上门外少女的眼神,文殊笑容微微一僵。
    我疲惫地走进来,一步一个湿脚印子,而水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滋啦滋啦声。红孩儿从桌子上跳下就朝我冲过来:“哇,行啊,小善你单枪匹马闯地府居然没有缺胳膊断腿?嘶啊!——”
    红孩儿捧着被烫出了黑洞的手掌心,我愧疚地退后两步:“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你们现在还不能碰我。”
    老戚赶忙过来给红孩儿包扎:“小善,出什么事情了?我看你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你找到地藏王了吗?”
    不想他们两个担心,我便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们也知道,尸鬼王闯入地府,本来就不是一件好事情。那些鬼差把地府所有的出口都封住了,所以只能从冥河水底游出来,差点没有累死我。不过索性,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一直沉默的文殊皱眉开口道:“冥河之水?生灵若入冥河,一身血肉化白骨,你怎么会没事?”
    红孩儿心有余悸地看向我,目光同样好奇。
    我扯了扯嘴角:“我本来就只有一身白骨,再怎么化白骨也还是白骨,难道不是吗?”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解释,红孩儿和老戚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文殊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裙角上的河水滴答滴答地淌在地上缓缓冒烟,我轻声道,“老戚红孩儿,你们先出去休息一下,我有些话,要单独和文殊说。”
    红孩儿不满地刚想嚷嚷,老戚便捂住他的嘴把少年连拉带抱地拖了出去,顺便帮我关上了门:“小善,如果有事情就叫我们,这个老头要是欺负你,我们三川四岭的妖怪也不是吃素的!放心,我们就在外面,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
    纵使周身冰凉可是心头却始终被暖着,我转身朝他们一笑:“多谢。”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发出一团暖橘色的光,却将一间屋子分出了明亮温暖与阴森黑暗。文殊坐在灯下翻看着自己的经书,而玄衣少女则笔直站在阴暗处,身上水汽氤氲成一片。
    “你既然见到了地藏王,看来他已经把实情都告诉了你。”白发老者沉静地执笔在经书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什么,“既然如此,你还想问什么。”
    少女缓缓地转过身,一双眼在黑暗中明亮生光:“你所忌惮的,旁人亦是如此。地藏王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不过他回答了我三个问题。”
    文殊没有抬头:“三个问题?对你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好一个舍己一身而度千万佛门,果然,佛门的大无畏不是我这种小妖精所能明白的。曾经有一个老树精告诉我三藏的意思,起初我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现在我大概明白了佛门所谓的慈悲闵怀。”
    文殊摇头:“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参破的道理,你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明白?你不过是心中有气,却没有地方撒,而我比较倒霉被你逮住了小辫子,所以才会被你当做出气筒。其实,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我们佛门自己的事情,却把你一个小姑娘牵扯了进来。所以,当年我不曾说,今后我也不会说。”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体内煞气开始掀起骇浪。
    文殊搁下笔,面容肃穆地说道:“再者,你说舍己一身而度千万佛门,你真的以为所有佛门弟子都吃了金蝉肉?”他笑了笑,不以为然,“若真是如此,唐三藏他便是再轮回个五百载也度不尽一个佛门!若真是如此,我为何还在人世游走奔忙宛如丧家之犬,地藏王何苦镇守无间地狱而不归雷音?但凡灵山还是昔年之灵山,你以为那些妖魔还能于世间兴风作浪?你以为,这五百年中,佛门真的只牺牲了他一个人吗?”
    听到最后那句话,我就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愿望,失声叫道:“够了,别再说下去了!”转身推门就要离开,我怕再待下去,恐怕会忍不住现出原形,让文殊也尝尝被人一口一口吃掉的痛苦!而就在大门被推开的那刻,老者终是抬起头,一字一顿:
    “你见过,真正的诸佛陨落吗?”
    老戚和红孩儿狼狈地杵在外面,一脸被发现了偷听的尴尬。我微微侧过脸,冷声嘲讽道:“我虽没见过诸佛陨落的场景,可我见过诸佛磨刀吃人的画面!你们一直高高在上,你们从来义正言辞,你们永远满口仁义……”少女仰头笑了起来,杏眼中水光弥漫,“佛门说着对众生慈悲,可佛门对他又何曾有过半点慈悲!”说完,少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戚和红孩儿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小善说的他是谁?”然而真正明白其中意思的老者,却端庄地手持佛经坐于灯前择火,半响之后,闭眼念了一句佛。
    -
    夜半阑珊,酒肆人稀。
    店小二十分无奈地凑上前:“这位大师,我们这里快打烊了,要不您先把账给结了?”
    玄奘躺在板凳上打了个酒嗝,从袖子里摸出来六个铜板:“麻烦小哥再来两壶酒,越烈越好。”
    店小二声音拔高了八度:“这根本不够你喝的酒钱啊!嘿,我说你这和尚没钱你还来这里喝酒还喝这么多!”
    玄奘坐起来,葡萄眼无辜地望着他:“阿弥陀佛,麻烦施主化个缘,再给小僧两壶酒,好不好?欠下的酒钱,小僧明日再让徒弟送过来。”
    店小二撸起袖子:“你这死秃驴别蹬鼻子上脸——”
    玄奘沉下俊脸,抬手一个巴掌拍到店小二头上,极具气势地吼道:“你他妈的给不给老子酒?”
    ……
    一炷香过后,玄奘心满意足地抱着两壶烧刀子,东倒西歪地坐在酒肆的台阶上吹冷风赏月亮。
    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发现那和尚正在笑眯眯地望着天上的月亮,那笑容有多傻白甜就有多刺眼,可却刺眼得让我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回落到了心房里。我松了口气蹲下来,因为衣服尚未完全干也不敢太靠近,轻声问道:“阿奘,他们说你破戒去了,你都破了什么戒?”
    玄奘圆溜溜的葡萄眼无辜地看向我:“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说着,他微微前倾身子,一张俊脸在月色下格外动人,他还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我今天喝了酒,我还骂了人。”
    我犹豫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眼睛,但想了想方才红孩儿的手,还是拼命忍着缩了回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得不说,喝了酒的玄奘像个小孩子般,情绪变化得超级快。本来还得意洋洋的和尚一下子撅起嘴,本来的两道剑眉十分委屈地撇成了八字眉:“我喜欢的姑娘跟人家跑了,我徒弟他们、他们说我、说我是个和尚比不过那个江流儿!我要还俗,可文殊说我还没破戒,所以我就来这里喝酒骂人了。”
    身体里的煞气渐渐平息了下来,我抱着膝盖,笑:“你吃醋了?”
    玄奘一本正经:“我没有。我只是心里闷得慌。”
    我现在不能碰他,只好哄到:“好啦,别醋了,跟我回去吧。”
    “我不!”玄奘像个小孩般倔道,“我要在这里等小善回来……她不会回来了,悟空他们说小善跟江流儿走了。我只是一个和尚,小白龙说我很失败,悟空说我脾气暴躁还很穷,八戒说我是个绣花枕头又不能还俗,小白兔说我不道德。”说着,和尚看起来委屈得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
    我打断他,再没有地认真:“你很好。”
    怕他不相信,我认真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阿奘,你真的很好。”那一刻,江流儿的面庞同眼前玄奘的脸重叠了起来,缓缓地覆盖了那片记忆空白的三百年。
    玄奘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望着我:“你哭什么?我心里哇凉哇凉地疼了好久,我都没有哭,你比我还难过吗?”
    我紧紧抱着膝盖,因为怕看着他的模样,自己就会忍不住去抱他:“尊者说,其实当年你回去找我了。流沙河其实是佛门与天庭的分界线,他悄悄把你送过了流沙河可你还是回去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听一次话呢,明明可以长命百岁活下去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我真是再也没见过比你还笨还傻还要蠢的人了!”
    玄奘不解地望着我,葡萄眼眨啊眨:“可你刚才还说我很好来着。”
    我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阿奘,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我……假如小善回来了,你最想和她说什么?”
    玄奘咧嘴一笑,不假思索:“先和她说下次记得回来早点,然后,把她摁在墙上亲,好让那丫头长个记性。”话音落下,少女便前倾探出身子,闭眼吻上他的嘴角。玄奘眼睛缓缓地眨了眨,嘴唇上传来的柔软与温度告诉了醉酒的和尚,如今亲他的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小善,是你吗?”
    鼻息缠绕之间,我瞧着闭上眼睛的和尚,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口。
    嘴角漾起了几分笑意,我嗯了一声,再次主动地亲了上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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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前,流沙河畔。
    地藏王淡淡道:“曾经她为了找你,在转生石前跪了两百年;如今她为了救你,舍了一身修为与血肉。你当明白,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你一心寻死,那她所做的便是竹篮打水。”
    寒风依旧冷冽,可是河水已经破了冰。江流儿望着深不见底的流沙河,良久,问道:“尊者,人死之后,是不是就会去往生桥喝孟婆汤?”
    地藏王道:“没错。”
    江流儿清俊的脸上有着细小血痕:“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同小善讲,我怕她没有等我就过了往生桥喝下孟婆汤。如此转世轮回过后,我恐怕再也和她说不上什么话;但我更怕她等我,若我长命百岁地活下去,那她就要等很多年,我不想小善她再等我。”
    地藏王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理论:“你不觉得可惜吗?”
    少年笑了,缓缓摇头道:“她既以身替我,那我便用命殉她,如此公平,何谓可惜?”
    地藏王闭上眼,叹气般地念了一句佛。
    话音落下,少年如羁鸟一跃而下。
    从此之后,便是转世轮回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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