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

129.孟婆汤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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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凭地狱之中鬼哭狼嚎, 十八层中始终只有冥河寂静流淌的水声。
    我坐在无头鬼前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曾出现于很多人梦境中的鬼怪。
    不似第一次见面时的狂躁, 此刻在地藏王咒语的控制下, 失去了头颅的战神只是麻木地坐在地上, 时而会流泪,时而发呆, 但更多的时候是执念般地重复着报仇的字眼。
    老梧说想要救刑天有三个步骤, 地藏王因为金蝉子的缘故, 本就对我有几分照拂, 而现在他也因为乌语之事正清点整座冥府中的恶鬼,光我所看到的那些簿子就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我想我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老梧所说的第一步, 可是却遇见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无头鬼整日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说要取得他的信任了, 我现在就是同他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对话都是一种妄想。
    少女有些泄气地躺了下来, 对着无头鬼自言自语地嘟哝道:“啧, 缘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你看啊, 我是尸鬼王, 而你是被镇压在地狱十八层里的无头鬼,并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还差点想要我的小命。可是谁能想到,还没过多久,我不仅在别人的梦境里见过你好几面, 我们之间还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为刑天没有脑袋, 所以我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但在一般情况下, 他若是没有流泪或者喊着报仇的,我就认为他是在休息。而现在无头鬼面朝着干戚被封印起来的地方只是呆呆地坐着,那副样子倒不像是万年怨念的恶鬼,反而像是一只沉默乖顺的野兽。大概是他的这种乖顺神态让我胆子膨胀起来,竟然还伸手戳了戳他胳膊:“你和幽冥之地的婆娑母树是姐弟关系吗?我是母树的血脉,若你是母亲的弟弟地话,那咱们也算是亲戚了,既然是亲戚见面也当打一个招呼,对不对?”
    ……
    然而回答我的除了冥河的水声,便是恒久的沉默。
    看来,攀关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我叹了口气,从百宝袋里拿出玄女给我的金铃铛,想到临走时绯衣女子对我说的话——
    ……希望你能将他顺利带来。
    ……我想在结束这漫长无期的生命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小巧精致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被冥河的水声衬得悠长婉转。
    失去了头颅的战神依旧面朝着自己被封印的武器沉默地坐着,因为地藏王的咒语,他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年复一年,泥足深陷。
    “小善,你过来一下。”
    地藏王突然出现在十八层地狱门口,“有人特意来找你你。”
    我心虚地把金铃铛藏在身后,坐起来:“啊?找我吗?”
    而且在这里找我的,居然不是神不是鬼而是人。
    地藏王本来被地府的事情弄得头疼,但此时却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是玄奘法师。他和他那大徒弟孙悟空来地府办些事情,知道你在这里,他便想见你一面。去吧,玄奘法师他就等在转生石那里。”话音未落,地藏王便见本来赖坐在地上的少女便惊喜地道了一声谢,蹭地窜了出去。
    见状,地藏王忍不住摇头失笑,顺手关上了十八层地府的大门。
    无间地狱再次回归了死一般的沉寂,而被少女不小心掉落的金色铃铛安静地躺在地上。
    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中,面对着冥河而坐的无头鬼蓦地转过身来,神态漠然而麻木,胸口上拿来当做眼睛的乳|头正对着那个金色铃铛——失去了头颅、麻木了意识的战神从茫然的空白中脱离出来,而他觉得那个铃铛十分熟悉。
    便是这种无比熟悉的熟悉感,敦促着无头鬼拿起了那只金色铃铛。
    ‘叮铃’‘叮铃’。
    在无头鬼布满了伤痕与老茧的大手触碰到铃铛的时候,本来安静到能让人发疯的无间地府一瞬响起了悠长的铃铛声,不再是零零落落的音符,而是上古九黎流传甚广的歌谣。
    ……
    三军对阵那天,我不会手软。
    你若能赢我,战神之名就是你的。
    无头鬼捏着那枚金色铃铛,他早就没有了脑袋,可他此刻却还是想起了一段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对白,横亘了万古沧桑的苍白岁月,攀过七月流火的九黎山,剥开染上岁月的昏黄之意,却依旧带着能划破人心的力量——那是兵神的尊严,那是战神的骄傲。
    而两者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轻易便劈开了咒语沉重的枷锁,让终日沉噩的战神之魂再次从无间地狱中醒了过来。
    -
    冥府中的转|□□就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水车立于往生桥的尽头,而万妖女王也在地藏王的安排下去见轮回中的通臂猿猴。听闻齐天大圣不去西天取经反而跑来了地府,阎王爷生怕哪里惹到了那个瘟神,索性称病不见,但也不放心地遣了手下的判官领着牛头马面前来伺候从前的齐天大圣和他如今奉命保护的师父。
    于是,在牛头马面那些鬼差如临大敌、小心谨慎的目光下,玄奘抱着胳膊好以整暇地望着那座传说中掌控三界生死轮回的□□,笑眯眯的样子像是街头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孙悟空抱着金箍棒,嫌弃地瞥着玄奘:“啧,师父,你笑归笑,但你能不能别笑得这么猥琐?”
    玄奘双手交叠在身前:“我曾经听人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小姑娘为了找她的心上人,在这转|轮石前跪了两百年。我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在这座□□前面跪求一段缘分呢?如果她真的求来了,那这段缘分是不是连天命也同意了?既然连天命都同意的缘分,那么佛门的清规戒律也就没有理由拆散了吧。既然连佛门的清规戒律都没办法拆散的话,那是不是应该祝福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心上人——”和尚话音戛然而止,一脸无辜地望着众人,“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悟空皮笑肉不笑:“师父,麻烦你发春也要有分个场合好吗?”
    玄奘被悟空戳破,干笑道:“啊哈哈,难道你们都听出来故事的主人公其中之一就是我了?有这么明显吗,我明明只是想低调地说一下而已,没想到你们都猜出来了。”
    众鬼差:……
    悟空眯起眼睛,指着玄奘:“我现在十分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小白骨精呆在地狱里,然后借着万妖女王这件事情以权谋私,特地绕了一个大弯来找她。”
    玄奘一脸傻白甜地按下悟空的手指:“你齐天大圣都不知道小善在这里,我虽然是你师父可也只是一个凡人,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真的是误打误撞啦!”
    悟空更加怀疑地摩挲着下巴:“可师父刚才对地藏王死缠烂打的那股劲,怎么想也不对劲,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你就带着我们绕着灵山打转……师父,你敢对佛祖发誓,说你确实没有以权谋私,这些日子故意拖着我们耽误行程?”玄奘捂住嘴巴睁圆了自己那双大眼睛,一副‘悟空你怎么能怎么想我’的委屈样子。然而他那副样子也许骗得了别人,可孙悟空陪唐三藏走了十万八千里,要是信他那副傻白甜的样子,他就不是花果山十三太保金钟罩!
    还没等孙悟空再次发难,众鬼差便见一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桥上,招手脆生喊道:“阿奘!”
    一听到那声呼喊,玄奘便忍不住回头咧嘴一笑,笑得连可爱的牙龈肉都露了出来。地府里的那些鬼差和判官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面如冠玉的和尚张开双臂,而下一刻飞跑过来的少女轻巧一跳,然后就轻车熟路地挂在了他身上!
    悟空司空见惯地翻了个白眼,决定先离他们远一点。
    牛头惊疑不定:“那是什么女子如此大胆,竟敢如此冒犯圣僧!”
    判官摸着自己的小胡须:“世人皆知唐三藏乃是佛门如来尊者钦定的取经人,可如今他在咱们地狱和一个小姑娘这样不成体统地抱在一起,简直就是伤风败俗、有碍风化!没想到,佛门竟然出来了这样的败类。”
    马面义正言辞道:“阎王爷让我们来看着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判官大人你说,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向阎王爷如实禀报还是添油加醋地往上报呢?”
    话音落下,空气中仿佛一下子扯开了无数条丝线,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众鬼差和判官皆是两眼发直地望着扛着金箍棒的孙悟空,只见他阴测测地一笑:“那用不用俺老孙现在一棍子送你们去见阎罗王啊?”
    那判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故作镇定道:“大圣误会了,小的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众鬼差忙不迭附和道:“对啊对啊,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孙悟空冷哼一声,然后猛地一棍子往旁边巨石打去,却又堪堪停在了石面之上:“从前俺老孙什么名声,想必你们应该也都清楚。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这块石头就是你们这群小鬼和阎罗殿的下场。”说罢,孙悟空就冷哼一声,收回金箍棒一摇三摆地走开——猴子身上明明只是披着一块破抹布,却硬是生生走出了五百年前身披金甲踏破凌霄的气场。
    等孙悟空走远了,判官才不服气道:“嘿,不就是个臭猴子嘛,神气什么啊!切,再怎么神气还不就是乖乖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牛头扯了扯判官的衣角,而马面指了指刚才孙悟空一棍子没打下去的石头。判官不耐烦地顺着指示看过去,只见刚才还好好蹲在那里的巨石已经变成了石灰沫!众鬼差沉默了许久,判官打了个寒战哆嗦道:“今日之事,谁敢造圣僧一句谣言,本官就在功德簿上记他永世不得超生,听明白了吗?”
    鬼差们忙不迭低头道:“明白!”
    而这边,我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玄奘身上,糯声道:“阿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玄奘抱着我,闻言挑眉:“自然是感应到了你在这里啊,所以才来找你的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骗人,你又没有法术,怎么会感应到我的位置。”
    没想到玄奘反而一本正经道:“这是真的,最近我都有好好修习如来神掌,感应一下你的位置又不是什么难事情,再说我骗你会有什么好处。悟空他们都催着我赶紧抵达灵山,但是我不想那么快就取到真经立地成佛啦。”他有些泄气地撅了撅嘴巴,乌黑发圆的眼睛望着我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小善你肯定不能跟着我们去灵山,虽然悟空八戒他们催我催得紧,但是我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想在成佛之前再来看看你。”
    我忍不住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乖巧道:“阿奘,我也很想你。”我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叹了口气,“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想十万八千里你已经走到了哪里,想你有没有抵达灵山见到佛祖,想你拿着那些也许不是真经的纸又要怎么办,还想着,你如果真的重新登上佛位,还会不会再喜欢我。”说到这儿,我心里一慌,忙不迭从玄奘身上下来,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成佛之后会不会就六大皆空,你会不会见到佛祖就忘了我?”
    玄奘剑眉星目地笑了起来,连日来他心里所藏的郁结与疑惑都被少女一一点明了出来,可那些莫名的不安似乎也在少女软糯的嗓音里烟消云散。他抬起手揉了揉我的额头,无比肯定地说道:“放心,绝对不会的,毕竟世间只有你一个叫我阿奘。”
    我忍不住一喜再次抱住他,嘴里却还是嘟哝道:“但你现在是玄奘,不是从前的金蝉子。”
    玄奘回抱住少女,大手抚着她的长发:“可你不是也说过,我是他的转世吗?”
    不论经过多少次转世,金蝉子和唐三藏,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啊。
    闻言,我抿嘴笑起来,露出颊边可爱的酒窝,终于安心地靠着玄奘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玄奘见怀中的少女总算老实下来,摇头笑得更加宠溺,大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看着不远处望不到尽头的往生桥,玄奘蓦地想起了自己曾做过的那场噩梦——白衣僧者孑然一身走过往生桥,天劫引发出浩荡的雷暴,而撕破沉黑天幕的霹雳闪电一道道打在他的身上,每一道下来都仿佛要打断他全身的骨头、撕烂他皮肉之下的神经。
    当然,也确实如此。
    因为当他走过整座往生桥,一身血肉因为天劫顷刻溃散成虚无,被血浸染的僧袍被骨架撑得空荡,可他还是勉力向前来送行的地藏王撑出一个淡然笑容:“没想到,灵山佛门三千人,会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地藏王惊疑不定地看着金蝉子浑身的伤:“天劫虽重,可亦不至于让师兄伤得如此重。”
    无人能听见幽冥中孩童的哭泣,除了亲手将桫椤种在冥河畔的金蝉子。
    金蝉子淡然道:“我将一枚舍利子送给了一个孩子。”地藏王不敢置信,而转|轮石依旧沉默无声地转动着三界轮回。金蝉子知道地藏王想说什么,但他平静地摇了摇头:“若有机缘见到那个孩子,希望你代我能多照拂于她,也不枉我们师兄弟一场。”
    地藏王哑然了半响,回过神来,终是点了点头。
    金蝉子向一旁的鬼差伸手,微笑道:“小哥能再给我一碗孟婆汤吗?”那鬼差惊恐交加地看着金蝉子伸出的手,那已经不能算作手而是被天劫劈黑的骨头,忙不迭又去端来了一碗孟婆汤。
    地藏王道:“佛祖曾说,灵山十大高足,金蝉子神通第一。从前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如今总算亲眼看见了。不论是法力神通还是苦行修佛,师兄都要比吾辈高上许多,哪怕受此天劫亦能风轻云淡。”
    金蝉子没有否认,只是听着幽冥里的女孩哭得越来越伤心,蓦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办法伤心害怕,但让那个孩子替他伤心害怕,也算是他替她挡了这一轮天劫的报答。
    “你喝过孟婆汤吗?”
    地藏王被问得一愣,眼神落在那碗散发着苦味的汤水里。
    金蝉子放下碗擦了擦嘴角,对地藏王意味深长地一笑,“如果有机缘地藏王你也可以喝一碗,其实这孟婆汤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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