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

133.干戚阴兵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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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里不知白天黑夜, 唯一用来计算时间的是阎罗十殿里巨大的沙漏。每当子时,沙漏上层的白沙就会尽数落入下斗中,而那将标志着天地间阴气最盛的时候。
    刑天坐在无尽的幽暗中, 他微微蜷缩着高大的身子, 任凭疲累的玄女少女闭目靠着自己休息。无头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红光隐现的干戚——那是他成名上古的兵器,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它会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刑天,提醒着他还有无数魔族儿郎的英灵被封祭于干戚之中, 提醒着他当年涿鹿之战羊肠山的断头之耻。
    一切的怨恨因果, 都需要鲜血来做偿还与了断。
    而这,将是天族与魔族最后的宿命。
    不知为何, 今夜上面的地狱变得极其嘈杂,从外面传来兵荒马乱的慌张叫嚣, 隐隐还夹杂着犬吠与鬼差的哀嚎。无头鬼犹豫了一下, 试探地伸出手, 想要推一推玄衣少女,然而此刻, 他却看见一点点莹白的鬼火忽闪忽闪地从冥河中飞了出来。无头鬼先是警惕地握手成拳头,但是就在鬼火靠近的时候,他却闻到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馥奇香——那是魔神的气息。
    刑天一愣,随即想到小善曾说过的, 冥河里有着魔神残留的神识。
    然而就是那么一愣怔的片刻, 鬼火便已经噗地一下钻入了少女的耳朵里转眼消散不见。几乎是同一时刻, 一声巨大的‘啊呜’声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刃, 毫不留情地贯彻了整座无间地狱!无头鬼微微扭转身子屏住呼吸,他能听见鬼差们吓得屁滚尿流的脚步声,也能听见牛头马面去通报十殿阎罗和地藏王的呼喊,那嘶声裂肺的样子,仿佛地府之中闯入了什么凶悍无比的野兽!
    果然,下一刻无头鬼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
    “不、不不好啦!鬼、鬼獒它回来了!”
    “蚀光已经开始大闹地府,他会为你争取时间拖住地藏王和阎罗。”
    “而本座现在便将解开符咒的方法教给你。”
    我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大概像是站在什么水中,流过脚踝处的水泽冰凉刺骨。听见那声音,我微微皱眉:“……老梧,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哦还有,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变得怪怪的。”本来老者的嗓音就像是被火灼烧过般的嘶哑,然而此时他却像是声带被撕碎般,仿佛能从那嗓音闻到鲜血刺鼻的味道。
    “你不需要管这么多,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只有当阴气最盛之时,鬼门的力量才会减弱。”
    “如果你要在子时之前抵达鬼门,就必须立刻按照本座说的做!”
    “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你便只能和刑天一同在地狱里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黑暗里生出了一道亮光,照亮了我脚下——那是冥河的低洼,而光亮延伸的地方则是封印着干戚的符咒。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冷静跳动不安的神经,可依旧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明明前方只是我的梦境,可我却隐约觉得那是一旦踏出便再不能回头的万丈悬崖。
    所有的喧嚣都已远去,耳旁只剩下恶魔的低语。
    我神情凝重地穿过冥河踏上祭台的阶梯,最后看到那遍布血色条纹的符纸。似乎感应到陌生人的靠近,符纸上的条纹开始迅速地攒动,本已干涸的赭色猛然显出了耀眼的血光,符文里面倒映出的情形刺激得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我忍不住大口地喘着气,脑海里还停留着血光里的情形——那是上古魔族征挞杀伐的修罗场,血腥残暴的程度比地狱十八层甚至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当年,佛门用我的血刻下的符文。”
    说话之人嗓音微微发颤,似是在忍受着什么生不如死的痛苦,而语气里带着如沉铁的恨意,“你不能畏惧它害怕它!我早就说过了,当年金蝉子教给你的慈悲与善良只能激发你天性里的软弱与胆怯!善,不过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只有当你心底的恶念超过符咒上鲜血残留的意念时,你才算走出第一步!”
    少女难得倔强地顶嘴:“才不是什么没用的东西!”
    善,是他瞒着诸佛给我取的名字,是我来到这世间最初接受的祝愿!
    “嗤,那你就证明给本座看。”
    我紧咬着牙关,努力地想要忘记刚才看到的那些血腥画面,然而不论我急得如何满头大汗,脑海中只能是一遍一遍地重播浮现!符咒上的血光再次大盛,这一回甚至逼得我不得不捂住眼睛!
    “怎么,只不过是第一步,你就做不到了吗?”
    “这样一个没用的你,靠什么解救刑天?”
    少女弯腰撑着祭台,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痛苦到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出来,甚至,隐隐有黑色的藤蔓从血色肌肤的皮下爬了上来,而眼瞳也正在猩红与黝黑中来回转变。尸鬼王承付着世间最深重的怨恨,拥有这样一个身份的少女,只需要一点点的点拨与刺激,就能心生怨恨坠入魔道。何况,她是出生在幽冥的孩子,是幽冥之主婆娑母树唯一的血脉。
    “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善良可言,那些不过都是谎言。”
    “不过是上位者们为了愚弄蝼蚁才编造的美梦与谎言!”
    祭坛上的血色光芒越发大盛,像是蟒蛇吐信般伸向了少女,可就在此刻,她的身体里弹现出一层金色光芒,而那血色般的蛇信子在触及金光后便像是被烫伤般偃旗息鼓。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尘埃般噗地消散,唯剩玄奘对我笑得宠溺的眉眼:
    ……我觉得在你看来,没有什么人内心里没有真善美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被我唤起真善美的话,还用如来神掌来做什么呢?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瞳孔颜色已经变成了黝黑,而黑色的藤蔓也渐渐消散下去。面对着已经渐渐隐去光芒的符咒,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当是阿奘对我说那句‘还用如来神掌做什么’话的意思了。
    -
    灵山脚下,佛光萦绕。
    世间传闻西天灵山因有灵光庇佑,所以终年如昼、彩霞环绕。
    与此同时,云游四海八荒的诸佛受佛祖之命从三界各地连夜赶至灵山,这样诸佛齐至的宏大场面,自从五百年前金蝉子贬入轮回的那次盂兰大会便再不曾有过。
    天命上说,当取经人抵达灵山求取大乘佛法之日,便是佛门再次崛起之时。于是,佛祖钦点因天劫陨落的佛陀转世前来雷音取经,却独独只有唐三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抵达灵山脚下。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朝那些不住朝他们打望的菩萨佛陀龇牙咧嘴,一副很不好惹的凶相;猪八戒则是临到雷音寺脚下,还掏出了一面镜子往诡异面具上扑粉;而沙僧挂着一串骷髅头项链,脸色阴沉也像是穷凶极恶扛把子。难得在诸佛里看见熟面孔,悟空转了一下金箍棒,心情颇好:“嘿,那不是文殊老头嘛!”
    本来想在诸佛队伍里混过去的文殊身板一抖,僵笑着转过身来:“大圣爷、天蓬将军、卷帘大将,三位别来无恙。如今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我也恭贺三位功德圆满。不知三藏大师现如今在何处,许久未见,如今在灵山重逢理当好好叙旧一番才对。”
    猪八戒描着自己的柳叶眉,嗤笑道:“我看你这老头看着一脸老实相实则一肚子鬼心肠,如今估摸着佛祖要论功行赏,然后赶紧来巴结师父,让他到时候在佛祖面前说你几句好话吧!”
    沙僧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灵山的规矩太多,要面见佛祖必须要斋戒沐浴、沉心静气,这不师父刚被拉去洗得白白净净,现在正在山头上沉心静气呢!也不知道师父在上面呆坐了那么久,到底想出了些什么。”
    文殊很想朝他们翻一个白眼,但是不敢。
    下一刻,他就被人勾住了脖子,孙悟空阴森一笑:“诶,老头,给我们师兄弟透露点消息呗!”
    文殊讪笑道:“大圣爷想知道什么?”
    悟空道:“你们灵山规矩多,我们三个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成不成佛、行不行赏我们也不在乎。但是好歹我们也陪着那和尚走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着也不能让我们一群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吧?”猴子眼睛染上寒意,“你应该知道俺老孙是什么意思吧。”
    文殊小声道:“佛门何尝不想金蝉子重登灵山雷音寺,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孙悟空一怔,而文殊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便告退了。
    文殊回归队伍后,有避世的菩萨不禁向他好奇问道:“取得真经的唐三藏到底是何方人物,竟然连从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都能为其鞍前马后。”而目光看向的,正是山丘上背对着雷音寺盘膝打坐的白衣僧人,而看似桀骜不驯、吊儿郎当的三个徒弟则是一直耐心地等在山丘之下,等待暮鼓钟声的响起,等待雷音寺门的打开。
    文殊摇了摇头。
    菩萨问道:“怎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文殊道:“岂止是鞍前马后,简直是操碎了心。”
    又有佛陀望着那白色身影,神情惶惑:“只有我觉得那位取经者的背影,似有几分熟悉,很像一个人吗?”几位菩萨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名字——
    “唐三藏,一藏度天地,一藏度神佛,一藏度人鬼。”
    文殊顿了顿,语气百转千回,“他是金蝉子的转世。”
    -
    重新平复心情后,我再次站于祭台之前,虽然满头冷汗,但思维却异常冷静:“我可以正视它了,那么接下来呢?”话音落下,那符文血痕便彻底干涸成复杂的榫卯结构。
    沉默了半响,那声音继续道:“接下来,按照我说的每一步开始拆开它。”
    刑天沉默而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闭着眼睛似是梦游的少女跨过冥河站在干戚之前,她面对着那面符纸开始抬手左右捣鼓。无论是捣鼓的姿势还是动作看起来都很标准专业,但是无头鬼还是想提醒小善,就算要解开封印,那么手是不是也应该放在符纸上才对?不然她就算拆半天,都是在拆空气吗?
    不过很快,无头鬼就闭上了自己的肚脐眼。
    因为伴随着小善的动作,他真的能听见一种锁孔缓缓转动、窍孔咔哒碰撞的声音!甚至,伴随着那种声音,他还能感应到魔族阴兵越发深重的呼吸声——她竟然真的在一步步解开天族与佛门共同加诸于魔族的封印!而外面兵荒马乱的喧嚣声将十八层地狱里的一切都衬托得极其平静,可在死水般的寂静中又能听见从未停止的激烈心跳。
    面前拜访的是被我拆得七七八八的血横条,我忐忑地问道:“步骤我都记住了,是不是现在可以醒了?”毕竟这么复杂的过程,我怕再耽搁一会儿,就又给忘了。
    老梧没有理我,而是发号施令:“最后,拿出那瓶血,浇在上面。”
    我哦了一声,想着毕竟是做梦嘛,就从百宝袋里拿出了老梧给我的那瓶血。
    少女打开了瓶盖,鼻息间便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馥奇香混着鲜血的味道,也没有多想,便将小半瓶液体都倒在了封印符咒的上面。浓稠粘腻的猩红液体被浇在了符咒之上,立即腾起了一场浓厚的血色迷雾,将这个祭台和少女都包裹在一起。
    刑天激动地大步跑上前,却被铁链死死拽住了四肢!
    那一瞬,他看见在少女头顶之上微聚出一团血色浓云,血色浓云之中幻化出魔族的图腾,伴随着最后一滴液体的倒入,干戚发出了嗡嗡的阵鸣声!
    就像是每一次出征之前,从九黎山上传来的战鼓歌声。
    一声一声,催促着主人重新拿起自己。
    整座冥府因为十八层地狱里传来的撼动而摇晃着,被鬼獒弄得焦头烂额的阎罗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地藏王率先反应过来:“糟了!是调虎离山之计!”
    原型比小山还要高的鬼獒显出了原型,蚀光冷笑道:“怎么,现在才明白,不觉得有点晚了吗?”少年微微探出身吹了个口哨,而手指尖轻挑一串钥匙。每一层的恶鬼都伸出手,无比渴求着那串可以解开枷锁与铁链的钥匙!而那场面像极海底成群密布的柔软珊瑚,只不过换做人手时却瘆人得厉害。
    阎罗脸都要绿了:“冥府钥匙怎么会在你手中!”
    蚀光笑得恶意:“你觉得现在追究这个,还有什么用吗?”
    话音落下,少年轻蔑一笑,那串钥匙就被抛入到了无间地狱里,转瞬就被蜂拥而至的恶鬼们淹没,见到阎罗急得像个热锅蚂蚁的样子,蚀光叉腰笑得前俯后仰,只觉得痛快又解气,而下一刻,他脸上笑意一收,身形一动便挡在了地藏王之前。
    地藏王隐忍着怒意:“蚀光,你让开!”
    少年冷笑自负道:“不让又如何?”
    地藏王瞪着他:“你别逼我动手,收了你这孽畜!”
    蚀光讽刺道:“怎么,大公无私的地藏王弑母之后,还想要弑弟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看见的,就是你这种高高在上、一副你永远都是正确的样子!”
    明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地藏王却还是忍着耐性道:“母亲不是我——”
    “你想说不是你杀的?”
    蚀光嘴里牙齿隐现冷光,“可你就是帮凶!”
    地藏王拂袖,眉毛倒竖:“你当真是和母亲一个样子,不听教化,冥顽不灵!蚀光你若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迟早会和母亲一个下场!你若再三阻挠,本座就不会再留情面!”
    蚀光歪头眯起猩红的眼瞳,缓缓俯下身显出兽形:“那不妨咱们比试一次,看看到底是谁不会再留情面。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
    “在鬼门之外,会有人接应你们。”
    “你还有三刻的时间,把刑天带到鬼门。”
    “一旦误了鬼门关的时辰,你便好自为之。”这是梦中,老梧对我说的最后三句警告。
    我猛地从梦里面醒来,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就站在祭台之前,而干戚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亮!
    冥河外的刑□□我凝声喊道:“小善,把干戚□□!”
    ……我想在结束这漫长无期的生命前,
    ……再见他最后一面。
    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时间了,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可以将刑天带出无间地狱的机会。
    干戚上的光芒更甚,平地刮出一场飓风将少女长发吹得四散飞舞,而衣袖勾勒出纤瘦的身形,无数阴兵的魂魄飘荡在无间之上,注视着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看着她单薄的身体里迸发出似是无限的力量!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郑重虔诚地伸出手,然后握住了那柄盾与斧组成的兵刃,干戚身上万年堆积的尘埃蛛网与青苔一下子被它由内而外生出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我可以十分肯定,现在手掌心已经快有了七八分熟,但却没有松手的退路!我咬牙索性化出了自己的白骨原型,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兵刃!——
    不、不行!
    只凭我的力气,我根本拿不动这柄上古的兵刃!
    耳旁再次响起了老梧的声音,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们:“魔族从来只听从强者的命令!你想要拿起干戚,那么你就必须先从心底战胜这把上古兵刃的力量!你要让它服从于你、听命于你,你要让它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几乎是发了狠般,我抓住干戚几乎是爆破般地吼道:“起!——”
    整座十八层地狱都在撼动,而干戚解封的声音让无数阴兵的魂魄从干戚身下钻了出来,黑色的魂灵发疯般地朝外面冲去盘旋在地狱的上空!就像是大树被连根拔起般,干戚被少女从腐朽的祭坛上用力拔出甩了出去!
    整件兵器都在熊熊燃烧,犹如划过暗夜的彗星,拖出了绚烂无比的尾巴,最后终止在一个人的手中!我转过身怔怔地看向高举着干戚的刑天,听到了来自半空中阴兵如山如海般的呼喊,仿佛一下子穿梭时间回到了上古的战场——
    一旦刑天拿起自己的武器,就是杀伐征战的号角;
    一旦战神踏上修罗战场,那就是所向披靡的神话!
    那一刻,我根本感受不到手心被严重烫伤的剧烈疼痛,只觉得一股寒冷从尾椎油然而生、一路向上……那是一种,被天命推动命运的寒意。只见刑天挥舞着干戚,兵刃上划出两道漂亮的枫红流光,困锁住他四肢的铁链就被斩得粉碎!
    魔族阴兵的呼喝声排山倒海,而无头鬼朝我伸出手——
    他说:“我们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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