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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天化为虚无后, 留给我一枚阴兵兵符。靠着这枚兵符,我和迦楼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阴兵把手的九重天宫, 看见那块本该沉睡在星河之下的石镜, 那是掌控着天地浮生的天命。
“迦楼哥, 你去吧, 我在这里守着。”
我停下来,眉目轻触地看向身旁神情凝重的迦楼, “不管怎样的结局, 我都在这里等你。”
迦楼盯着不远处正莹润发光的石镜,双手紧攥成拳头:“好。”说完, 男子便大踏步向星河深处的天命石走去。
那些阴兵只是不死的鬼魂, 没有自己的意识与情感,只是沉默地执行命令与任务。我捏着手里的兵符,依旧警惕地盯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阴兵,虽然暂时风平浪静,可是在这诡异的安静下,心脏却密集地敲打着鼓点。天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害怕着眼前这些阴兵会不再受兵符的控制,还害怕着方才路过蟠桃林所见的情形。
玄女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我永远都无法想象,魔神心里的毁灭欲到底有多强。
只是下一刻, 那些本来还镇守在天河前的阴兵开始麻木地退场, 井然有序的样子, 仿佛在遵从着一个人的命令。天河依旧毫不停歇地往人间倾泻着水流, 然而这片地方从刚开始的诡异,变成了此刻令人头皮炸裂的寂静。
迦楼终于来到了天命镜前,那面石静被天河的水泽日复一日打磨得光可鉴人,当镜面倒映出男子俊美而憔悴的面容时,迦楼那双琉璃色的瞳孔开始涣散开来,仿佛掉进了一个满是泥沼的漩涡——他看见了自己。从前那两只可怜的小金翅雕,被凤凰毫无顾忌地遗弃,本该是被巨兽当做盘中餐的结局,却被那个女子改写了命运:一切早已被天命写好的命运,都在母树对自己笑起来那刻,开始改变、开始扭曲。
天命镜中,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弯下腰去手撑着膝盖笑得荒唐又邪气,却是生生笑出了点点泪光:“魔神告诉我,你可以预知未来的一切,也可以逆转时空改变本来的结局。”
迦楼缓缓跪下单膝,一缕长发从肩头滑下落在身前,卑微无比地说道:“金翅雕迦楼向您请求,请您能够倒转时间让母树死而复生……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您可以拿走我的所有,只要能让我再看一眼她。”天命镜中一瞬划过了刺眼的光亮,然而还没有等男子欣喜,那抹光亮便又再次暗淡下去。迦楼面容凝滞,也许只是眨眼的时间,他便仿佛从云巅坠入到地狱,被天命判下了永远不可更改的惩罚。
无人能更改结局,无论倒转时间多少次,都是无法扭转的宿命。
迦楼微微张着嘴角,眼角猩红一片。他死死地攥着拳头,却根本无法平息自己滔天的失望!
一瞬间暴怒如狮子,迦楼双手死命地箍着石岩上的镜面:“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命吗?你不是掌控人世间一切命运的石头吗?你不是无论神佛妖魔都会畏惧的存在吗!我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我只是想要她能好好活着,难道这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没有办法做到吗?什么天命!你不过就是一块在欺骗众生的石头!”
不远处的玄衣少女被迦楼暴怒的神情惊住了,然而还没有等她阻止,迦楼手背便刷地展出了金翅雕的羽翼!无数的金箔漂浮在星河深处,伴随着男人失望愤怒的怒吼声,化作了无数的利刃射向天命镜!我惊呼一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迦楼哥!”
只见男子面前那块镶嵌于石头上的镜面被金箔划出了寸寸裂痕,虽然细小但是却迅速地蔓延着伤口。被欺骗的金翅雕怒不可遏,浑身的羽毛仿佛都开始燃烧着烈焰,他一把挣脱开我的手:“都是骗子,都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没有谁能让母树死而复生!哪怕是天命,也不可以!”
伴随着迦楼最后一句话,名为天命的镜子上的裂纹迅速地连在一起,然后承受不住压力地破碎开来!而在石头与镜面破碎爆裂的声音中,身后传来魔神令人胆寒的戏谑嗓音——
“看来,本座似乎错过了什么好戏。”
少女惊得回身,而迦楼恨意沉沉地抬起了双眼:“你,竟然敢骗我!”
魔神负手站在桥上,身后黑压压地站着沉默的魔族阴兵,而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看起来不可一世极了:“那是因为作为一只金翅雕,你真的是愚不可及。如果天命真的能篡改时间历史的话,本座也不会在这里同你们废话,更不会到现在这个时候才杀了九天玄女。”他眯起眼睛,眼神犹如巨轮一寸寸地碾过我的身体,“从她背叛魔族的那一刻起,本座就会把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银灵子将手中的瓦罐一抛,绯色的灵力混着烟白色的骨灰一同洒在了天河之中。
我眼神狠狠一颤:“那是——”
魔神好以整暇地微笑道:“不用怀疑,就是玄女。不论是谁,背叛了本座,就会是这样的下场。”而下一刻,他势如闪电地出手,强悍的魔力便生生将想要偷袭的迦楼定在了半空之中!魔神手指微屈,而迦楼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般憋红了脸,“你以为如今的本座还是从前那个像废物一样的河伯吗?小鹏鸟,还是收起你狂妄的性子和脆弱的爪子吧!跳梁小丑,可是活不了太久的!”话虽然是对迦楼说的,只是那双凤眼却一直盯着我。
就像是潜伏在暗夜里的野兽,盯着自己一路追踪的猎物。
贪婪嗜血,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魔神手用力便将迦楼用力地甩向另一边撞上玉白石柱,只听轰隆一声闷响,石柱断成两截便压在了金翅雕的身上!少女脸色一白,失声叫道:“迦楼哥!”
然而本来还在桥上站着的魔神一下子瞬移到我面前,精准无比地擒住我的手腕,拦住我的去路:“本来都已经放你离开了,没想到竟然又跑来招惹本座,怎么,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觉得自己命太硬?”他目光一瞥,便看到我手里攥着的东西,“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刑天把阴兵兵符给了你,怪不得敢闯上天来。”
我又急又气,瞪着魔神:“你、你放开我!”
魔神微微挑眉,像个骄矜的少年:“放开你可以,求我——”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少女想也没有想,低头弯腰道:“求你。”
手腕上的力道撤开,我惊讶地抬头,没想到魔神这次竟然这么好说话。
银发男子冷漠道:“看着我做什么?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带着那家伙快消失!”
一脸懵逼的我回过神来,立刻转身就跑。
“等等。”
魔神戴上了兜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庞,嗓音冷淡而克制,“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没有今天这么容易说话了。”闻言,玄衣少女回过头,眼神透露着不解与狐疑,但是却没有给太多的时间去犹豫,转身便向迦楼的方向跑去。
等到二人消失在天宫上时,银灵子才上前,满脸不甘地问道:“主上,为何对那白骨精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
魔神转过身,兜帽之下露出瘦削坚硬的线条:“本座做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银灵子皱眉:“可她和唐三藏是一伙的!”
魔神却嗤地声笑了:“你相信天命吗?”
银灵子没有反应过来。
魔神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心口,嗓音仿佛被岩浆滚过:“九天玄女说,金蝉子会是本座最后的对手;可天命也曾说过……她本该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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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这场大雨终于停了,因为西海终于枯竭。但是天幕漏洞上依旧昼夜不分地往下倾灌着天河。自从离开天宫,迦楼便沉默得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不发一言地带着我落在东海悬崖上。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却不同于第一次所见的那般祥和。失去了金乌的东海变得沉默若一汪墨玉,残缺得只剩下一半的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空上,四周静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我抱着膝盖,想着临走前魔神的眼神,恍惚中有些分辨不清,他的语气与眼神到底是敖烈还是魔神。
迦楼躺在悬崖上,任凭狂风将衣袍吹得鼓鼓作响:“小善,想必伽罗之前已经同你说过,如来涅槃之后,玄奘便成为了下一任佛门之主。”
我脑子有些迟钝,回过头:“什么?”
迦楼单腿支起,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苍白得不得了,然而却越发衬得一双眉眼颠倒众生:“哪怕唐三藏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但是如今佛门弟子的人心已经都归向于他。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个和尚,可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和尚的手段确实很高明,至少,要比从前不通人情世故的金蝉子要高明许多。”
我瘪了瘪嘴巴:“那迦楼哥你觉得,他到底是金蝉子,还是唐三藏?”
迦楼沉吟:“这重要吗?”
少女不服气道:“当然重要,因为我觉得他变了!”
迦楼道:“他成为了如来的继承人,哪怕灵山比不得从前,但也算得上不容小觑。再也不是跑江湖卖艺的驱魔人了,自然不一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但是现在看来,你和那个秃驴应该是吵架闹别扭了。否则按照你的性格,估计早跟着唐三藏救灾治水去了。”
我心里难受,却还是嘴硬道:“谁稀罕成天追着他屁股后面跑?他是灵山未来的主人,那我还是鬼族现任的尸鬼王呢!他有众生要去普度,难道我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了吗?”
迦楼嗤笑了声,但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此时,一道耀眼的金光穿破黑暗朝我们这里飞来——是伽罗姐。
女子看见我们两个还算安然无恙便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递给我一包荷叶:“我去把红孩儿他们安排妥当,人间都乱了,也没有凡人现在有心思做这个,这是红孩儿烧的火、老戚给你烤的。”
我打开荷叶,感动的热泪在看到那几根‘黑炭’之后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伽罗坐到迦楼身旁,推了推他:“这次出去,我又遇见了那个女人。”
迦楼道:“嗤,她是不敢来见我,还是觉得你比我更好说话?”
伽罗神情复杂:“别嘴硬了,你人都在这里,不就是已经默认了这个选择。别忘了,迦楼,我回不去灵山,你也没有幽冥,我们两个再次无家可归。也许,这样的选择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合适的道路。”
我捧着黑炭,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两人之间奇怪的对话。
迦楼沉默了半响:“你通知他了吗?”
伽罗瞟了玄衣少女一眼,目光隐隐带着警告,吓得少女立刻端正坐直手捧烧鹅腿。女子好笑地摇了摇头,对迦楼道:“那里出了一些状况,但他保证明日涨潮之前一定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而时间在暗夜之中流淌得很快。
一旁的玄衣少女沉沉睡去,而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岩壁。
伽罗眉目轻触地望着小善的脸庞,半响,出声道:“其实,我没想过你会这么痛快答应这件事的,本来还以为你会言辞拒绝的,毕竟脱胎换骨会元气大伤,你这样做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欺骗了你的魔神吗?”
迦楼扯了扯嘴角:“对啊,因为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膈应那个老不死的。”
伽罗被他的说法逗笑了:“咱们这也算是伤敌八分,自损一千吗?”
海浪拍打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虽然没有太阳,但是依旧可以凭借着海浪计算着从前的日出时分。迦楼眼角微微湿润:“我在天命石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伽罗你想忘掉如来而我想忘掉母树,毕竟挂念着不再存在的人太痛苦了。也许等到元气恢复的时候,记忆会重新回来,但至少能让我减缓一下这种疼痛。”
“……而最重要的,”伽罗侧目,只听身旁的男子轻声道,“是我一直记得对母树的承诺。我曾答应过她,会成为比凤凰更耀眼的存在。而等我忘掉她的那刻,就是我实现承诺的那刻。”迦楼缓缓摊开手掌,灵山的金光便燃烧在他的掌心里,将东海这片天地映衬得璀璨耀眼、光芒万丈,就好像重新有了太阳一样。
我被那种光芒刺激得从梦中醒了过来,睡眼迷蒙地望着他们两个:“……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着两个人手拉手站在悬崖边上的怪异姿势,“你们……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啊等等,你们不会是要寻短见吧?”话音落下,迦楼和伽罗便合体成了一人,身后展出的金色羽翼让人看了便心生颤意。
海浪一声声地拍打着礁岩,迦楼罗握住了我的手,佛光在他的身后仿佛整个人都在烈焰中生光:“小善,答应我,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害怕。”
我忍不住睁大眼,神情惶惑:“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迦楼罗俯下身抱住我的肩膀:“我和伽罗都想重新再活一次,只是单纯地为自己再活一次。她想忘掉在灵山的一切,而我想完成对母树最后的承诺。从此之后,幽冥就会有比凤凰还要耀眼的存在了。答应我,不论三界变成怎样糟糕的样子,你都要勇敢地活着,因为我们会在天上为你照亮回家的路途。”
轰隆一声,我脑海里一片茫然的空白,不敢置信地望着把我定在了原地的迦楼罗。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握着灵山的佛光,一步步地向后倒退,最后空悬在悬崖之上!心里声嘶力竭地想要阻挠,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金翅雕犹如断翅之鸟般向东海海面栽了下去!
整片海面上仿佛被笼罩了一层金色光芒,光芒之上生出的是红色莲火。
玄衣少女崩溃地喊道:“不要!”
那一刻,所有法术的禁锢都消失不见。我猛地冲上前,却在下一刻被人拽入怀中!鼻息间萦绕的都是熟悉的檀香,玄奘抚摸着我的长发,低声道:“小善,你要明白,天地间不能没有太阳。”
我红着眼睛用力地推开他:“天地间不能没有太阳,所以我呢!我就可以没有家人,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是迦楼罗,为什么一定要金翅雕去成为金乌?”
玄奘眼底一片青色,连日的奔波让他看起来憔悴极了:“因为金翅雕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感到十分荒谬:“所以呢?现在我又像是皮球像是包袱像是累赘一样,被他们两个又再次踢给了你,是吗?”连日来的紧张愤怒与担心一下子找到了情绪的闸门,我崩溃地哭了起来,“伽罗要忘掉灵山的一切,迦楼要忘掉天命石前的愤怒,你也喝了一世又一世的孟婆汤,你们都能忘了,可我呢?!我该怎么忘记!”
少女崩溃地流着眼泪,歇斯底里,“我该怎么忘记独自在不见天日的幽冥里度日如年的光景、忘记成为尸鬼王那一刻浑身彻骨的疼痛?、忘记当看到幽冥坍塌时心底生出的绝望,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忘记你头也不回的决绝背影?你告诉我,唐三藏你告诉我啊!”
玄奘沉默地望着我,眼底深处纠结着难以言说的心疼。天边传来尖锐明亮的鸟鸣声,伴随着一抹金色从扶桑树梢升起。红霞浸染天边,万顷碧波浩荡,日出东海扶桑——天地间再次有了东升西落的太阳。我转过身满目哀伤地看着那只‘金乌’携卷着万丈金光,缓缓地从天上飞过,那是比万鸟之王的凤凰都还要璀璨华丽的存在。
当凡鸟脱胎换骨成神鸟时,它会散去前尘的功力与记忆。
我脱力地跌跪在东海山崖之上,而当我真正脱力地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像极了小时候他把那个小女孩抱入怀中那般,低声轻唤——
“没事了,小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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