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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我是一块假糖】补订可以早点吃真刀 “我们是朋友和知己。”伊妮德说道,感到心口的疼痛如石块投湖、涟漪散开。
克里斯汀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 但这时候别墅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伊妮德抱歉地点了点头, 站起身来,看到仆人已经走去开门。
克里斯汀同样站了起来。那扇木门被打开, 露出她们都熟悉的一张面容。
“劳尔!”克里斯汀惊呼出声。
金发的年轻人显然是匆匆追来——这从他有些凌乱的半长发与褶皱的马裤便能看出。他心急如焚, 怀着某种对于即将失去的恐惧, 他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便难耐惶恐地喊道:“克里斯汀!”
接着他看见了安好无恙的恋人, 看见了她对于自己之到来的意外和不适,夏尼子爵的心微微地沉了下去。但他同时也越过克里斯汀棕色的长发, 看到了她身后白色裙裾的伊妮德, 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劳尔·夏尼欠身道:“日安,伊妮德小姐——冒昧来访,实在欠妥。”
他与伊妮德都是金发和蓝眸,今天又都是选择了白色的着装,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相似。夏尼的发色更加浓和重, 眸光也不似伊妮德的清透, 而是极为湛然有神, 笔直射来时犹如利剑英朗。白色的骑装很衬他高贵的气质, 显得亮和锋利。但身着白裙的伊妮德却有一种“和光同尘”的温柔气质——她今天很少见地没有穿灰色长袍, 因为不准备外出。夏尼微微低下头问好, 心里却是和片刻以前克里斯汀一模一样的诧异:伊妮德, 为什么会和埃里克住在一起?
“我想你该道歉的对象另有其人。”
一个傲慢、冷漠的男声伴着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 瞬间强势地拉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子爵在一个恍惚间, 仿佛回到了那间化妆室的门外, 他隐约听见的斥责“愚蠢的男孩!年轻勇敢的追求者!”——这些记忆本来是极其微小的碎片,却在这一刻遇到危险一般本能被捞起、聚合,劳尔更加地不安了。他同时坚定了一定要带走克里斯汀的决心。
但埃里克的声音下一刻就又变了,他变得柔和婉转、甚至略带一丝紧张:
“克里斯汀·戴耶小姐——但愿我没太怠慢您。”
“事实上,是我到的太早了。”克里斯汀站起身来,笑着回答道,她和埃里克有着类似的紧张。这种紧张在她从伊妮德处“确认”埃里克并非魅影后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日益加深。她向恋人投去拜托的神情,希望他不要拆台,她说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为了您那部绝世荣光的《海的女儿》过来了。我的心为此呼唤了太久。”
“克里斯汀……”劳尔有些不赞同地轻声呼唤恋人的名字,却没有打断——他匆忙赶来,最怕的是恋人重新落入那伪装成作曲家的恶魔之手。如今克里斯汀无恙,他也不好凭着直觉就强行给埃里克判罪。
“克里斯汀……”而埃里克的呼唤声则是带着赞叹和近乎感激的喜悦的,他的声音优美得简直像是大提琴了——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不会唱歌呢?上帝该有多残忍呀!剥夺这歌声的人该有多残忍呀!克里斯汀情不自禁地想道。神对待万物,创造了一切又收回了一切,毫不怜悯和慈悲!但埃里克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今天刚好修改了《海的女儿》一个小段落。”埃里克说道,神情热切、略显急促,“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您去试唱一段?恰好今天伊妮德也在,我需要看一看你们的合唱部分——”
“伊妮德?”克里斯汀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她转过头来注视伊妮德平静、略带苍白的面容,神情显得困惑和吃惊,“伊妮德也要唱吗?我不知道她也是个歌唱家。”
但她自己很快就想通了,像埃里克这样一位作曲家身边,有相熟的歌唱家朋友再理所当然不过,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伊妮德与埃里克住在一起,那大概就是为了及时修改反馈剧本吧!想到伊妮德那种高雅、忧郁、饱读诗书的气质,克里斯汀便忍不住相信她也是很善于歌唱的,尽管其中看似并无联系——一个明净饱满的灵魂,总是有足够多的东西来通过歌声展示的。
“是的。”埃里克平静地回答道,他的两根手指绞在一起,显出一些躁动和不安。在此之前、甚至到这个时刻他都没动摇过让伊妮德出任小美人鱼爱丽儿的念头,但是对着心爱和仰慕的克里斯汀,他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我邀请了伊妮德小姐扮演女主角爱丽儿——克里斯汀,我认为丝忒乐公主的角色更适合你。”
克里斯汀的惊讶里含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受辱感——她并不是个自大轻狂的女孩,但是自从她在《汉尼拔》里一唱成名,已经没有人会试图用配角的角色指派她了。即使有,也已经被歌剧魅影在消失之前收拾了个彻底。想到这里,她心情就有几分微妙。埃里克与魅影如此相似,但无论魅影还是天使,尽管手段不同,都将她捧在了掌心。然而埃里克却……
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一试,克里斯汀有种莫名的争胜欲望。她想要用歌声为自己正名,向这个酷似导师的男人争取——说不清是埃里克与魅影的相似,还是埃里克与伊妮德的不明关系刺激到了她,或许两者兼而有之。自从魅影消失后便独自在巴黎歌剧界大放异彩、却独身一人的克里斯汀·戴耶,在面对伊妮德时,不由自主地拿出了最好的状态。
她的恋人劳尔并没有阻止她,尽管劳尔也为埃里克的人选安排皱眉。他的想法在目光里写得明明白白:你为何要理会一个轻慢你的人?然而克里斯汀是如此、如此地想要在埃里克面前唱歌,这种欲望愈演愈烈,几乎压倒了其它情绪之本身——
音乐天使为汝而歌唱。
“如白昼一般降临,就像玫瑰盛放于吾心。”克里斯汀唱,她全身心沉浸入丝忒乐的角色,哪怕她之前一直研读的是爱丽儿。她本身性情里的柔软甜蜜和丝忒乐恰好地结合,流淌出一种动人与迷恋的歌声。“你的目光注视着我,就像神明的意旨。我感激、非常,冲动,与渴望。”
“在初见你的那一天,爱情的玫瑰花悄然地绽放。”克里斯汀微微合拢眼帘,仿佛嗅闻着玫瑰的芬芳,陶醉在甜美动人的爱情里,她垂下头,双手捧在心口,像是对待所珍重的爱情。“我不能采撷,记忆里是倾泻的日光随同爱情降临……”
“我永远都不会诅咒那个日子,我把我的血沾在了玫瑰的刺上。”伊妮德唱,她的眼睫微微地颤抖,忧郁且悲伤。她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嘴边带着动人的微笑,目光却迷惘空怅,“我拿我的心脏保管着对你的爱情,就好像用血管保存着血液。”
“以灵魂烧灼火焰,也许不存在谎言。”伊妮德的神情显得有几分脆弱,却依然那样天真无邪,“如黄昏一般降临,就像玫瑰枯萎于坟墓。可你就是我的玫瑰与爱情,我是你的俘虏。”
“玫瑰生长的地方充满爱与死亡。”她们一同歌唱,克里斯汀的甜蜜与伊妮德的悲婉交织在一起,有着令人心碎的魔力,“不要等待月光。”
“我的血液中流淌着毒|药,我踮着脚踩在刀尖上。我的爱就像无边的海洋,直到你葬身海底,或者遇到一个好心的渔女。”
“她拯救你的爱与灵,而我沉默无言等待干枯。”
餐桌上陷入了一阵长久的、令人难堪的寂静。
伊妮德轻声叹了口气。她天生具有温柔包容的品格,因此纵然曾经的她独怀神语、郁郁而终,旁人眼中的公爵小姐也总是温柔优雅的。
金发少女拥有一种独特的,引人诉说心语的气质,这种气质在两年的流浪生活中因为心灵的愈发纯净而更甚。但伊妮德固然不曾利用这种本领去中伤任何一人,哪怕她同时具有着极为敏锐的慧眼——唯独埃里克。
这个奇谲丰富、挣扎扭曲的黑暗中的灵魂,固执地寻找着救赎的光束,并且不管不顾地要给它穿上一件爱情的外衣。他的自我是如此强烈,尖锐而敏感,痛楚而不安,乃至连灭顶的黑暗或毁灭都近似于壮美了。这些都使得伊妮德联想到自己——是的,他们是如此不同,但他们又有着如此多的相同。同样饱满的情感,同样丰盛的灵魂,同样的独一无二与决绝,区别仅仅在于伊妮德宁可让曾经的公爵小姐死去也要保有这份独一无二,埃里克正为了认同的满足而泯灭自我。
针对自己魂灵的谋杀是何等之残忍,伊妮德不会认为自己有资格为谁断言前路,但她的确不想看到这样的埃里克……在挣扎的苦痛中嘶吼咆哮,逐渐消失。她太明白那种感受了。
“我当然同情您的不幸。”伊妮德开口说道,目光真挚,声音温柔清亮,含着某种深沉优美的情感——那并不会使被同情的人感到不快,因为她所同情的对象乃是一切苦难的本身,“但是埃里克,您肯定知道真正的自我藏在什么地方吧?有一些人或许无法理解,但你不可能永远说话给自己听,你会因为孤独而死的。是的,说话,歌唱是你唯一的语言——这一点在我见到你的时候便发现了。”
“难道我不能学会第二种语言吗?”埃里克反问道,“我可以写下曲谱和乐章,它们同样抒发着我的内心和魂灵。我能够与人交谈,拉小提琴,正常地进行交际——”他的目光骤然地阴沉下来,“还是您认为,像我这样的怪物,已经失去了同常人交流的能力?”
“不,埃里克,你怎么会这样想?”伊妮德轻声说道,“有一些人生来就注定只能用一种语言说话,剥夺这种语言就如同剥夺他们的生|命|之|光——难道歌唱不曾使您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吗,埃里克?那种从嗓子眼里迸溅出来的火光,不曾使您领悟到独一无二的寂寞与欢畅?当您失去它的时候,难道不曾感到莫大的惶恐与无限的感伤?假如您今天不曾遇到我呢?您是否会回到那幽暗的地下宫殿,继续用头颅撞击着墙壁,犹如一头困兽被逼入了绝境?您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埃里克的情绪是如此的激烈,他的心就如同一座压抑了太久的火山,喷涌出无数绝望的毒浆。他竟有那么、那么多的情绪可以供这一整天的喷发,伊妮德在始料未及之余,又不禁细思埃里克究竟熬过了多少年的孤寂。他的心灵积压了多少的情感啊!
“那么您就是按世俗里光辉凛然的说法那样认为,代表深沉心灵的歌声比肤浅的容貌更重要喽?是啊,是啊,一般而言人们是会歌颂前者,哪怕是我也会这么说的——我依然认为前者更为珍贵,可那不是我要的,伊妮德!命运对我已经如此不公,我愿意牺牲自己去改变它,难道有错吗?我已经付出代价——付出我最为珍视的歌声,为什么还不能去过想要的生活?难道我就必须要扮演传说中可怜卑微的角色,非要顶着一张残缺的脸去寻找所谓的意义吗?可是生活不是剧本——也没有人为我写一个圆满的剧本。我受够了!我现在只想要被认可和接纳,被发现——从前我拥有歌声的时候也不曾被人珍视过呀!伊妮德!我不是一个逃避的懦夫,但我总有选择自己想要生活的权利吧?是呀,歌声关乎心灵,但我并没有完全失去它!我自己还拥有它,我自己还能听到它,这样的话我就不必后悔,只除了我和克里斯汀的牵绊被暂时切断了——但是我会找回来的,我会重新建立的,而且比之前更好。这样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呢?”
“您想要被旁人看见——那好,现在您得到了英俊的容貌。可是旁人看见的真的是您吗?埃里克。不,我当然不是在指责这容貌的虚假,您当然值得——您的灵魂甚至值得更好的。可人家看见的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且完整的你仅仅藏在自己的歌声里!也许您一开始会为他们虚浮又发自内心的友善而欢欣不已,但不需要多久您就会感到寂寞了,我正是深知这种寂寞呀!告诉我,埃里克,您是更愿意与他们说话,还是更愿意为我歌唱?哪怕我现在正与您交谈,我所看见的您的灵魂也是凭借先前的那歌声呀!我们的心是一座太广阔的湖泊,一旦阻隔了水的流动,便会逐渐地发臭和死去。通常来讲,一个人的心灵会连接着许许多多的支流——可是那并不包括您,您天才的心灵仅仅只拥有那一个活水口,一旦建起了堤坝,您就被彻底地堵塞在里面了!当您听到我这样的言辞,就不会感到痛苦和抑郁吗?”
“可是我情愿与克里斯汀永远地呆在地底,她就是光,就是我一切的希望!只要有了她,生命便会自然而然地光辉灿烂起来——和她一起堵塞在堤坝里又怎么样了?何况我总能通过一条小水管给外界一点声音吧,我又不是哑巴,我又不是残废!”
“爱情或许能够遮掩许多的罪孽,但那并不包括您对自己犯下的!更何况……”
“何况什么,伊妮德?我还没有请教请教您呢?高尚如您不也是同那巫婆做出了交换,拿财富和身份地位换到了美人鱼的歌声吗?我不曾干涉您的决定,您又为什么要来指责我呢?难道这世上只有您有着去交换、去获得自己想要的权利?我就不能拥有幸福吗?或者只是因为您所放弃的是肮脏的金钱,而我放弃了心灵的歌声,所以您就比我高尚?我们俩没什么不同——都是不能面对惨痛的命运,割舍以求最后一搏的胆小鬼!懦夫!”
“但是我和你不一样,埃里克。”伊妮德叹息着说道,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反倒又柔和下来了,透着一种担忧的焦虑,“我和你不一样。你将来一定会后悔,而我不会。”
“我不会后悔的。”埃里克硬邦邦地说道,两个人都默契地终止了这场对话。他们明白了彼此的想法,未必认同却肯定记在了心底。几分钟以后,埃里克再次开口说话,声音显得礼貌恳切多了。
“那么,我能冒昧地邀请您留下来,再住一段日子吗?假如不会触动诅咒的话。”
“您拥有我的许可。”伊妮德,花了很长的时间,重新露出一个宁静而温柔的笑容。埃里克实在太像当初的她,只是一个想清楚了而另一个没想清楚——伊妮德很清楚刚刚完成交换那段时间的情绪,那种无法抑制的沮丧、迷茫和悔恨,哪怕如今的她并不后悔,当初也是从那段时期走出来的。她想尽力帮埃里克度过这段时期。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心口并没有迎来剧痛。因为此刻的她是如此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帮助一个刚刚结识的朋友——伊妮德展露了舒心的笑意,宁畅如清晨的海风。埃里克同样露出了笑容,一个非常自然、却因为这份浅淡的自然而显得不普通的笑容。这一刻,他们在透过纱窗的阳光中对视,仿佛相识已久的老友,有着经久的默契。
“我们来唱歌吧。”埃里克提议道,伊妮德微笑着点了点头。无论是谁,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在期待着这一时刻了——激动人心,又带着格外的、独属于命运的厚重气息,像是翻开一本神秘的书,或是展开一场关于心灵的伟大冒险。他们都微笑起来了。
片刻之后,海的歌声与天使之音一同在这座郊区别墅中响起。
桌上是极为丰盛的佳肴,它们由雕工精美的金、银、瓷的盘碗装出,错落有致地摆在胡桃木色的桌布上。蔬菜沙拉、鲟鱼、马卡龙、枫糖苹果塔、闪电泡芙、鹅肝、烤鸡、巧克力酱,这些精致美味的餐点对于饥肠辘辘的主客无疑是极为周到的款待。
然而埃里克咀嚼着海鲜浓汤底的鲜贝一言不发,伊妮德却始终克制地品尝着面前的面包和清水。
她用餐的姿势非常优雅,背脊挺得很直,没有一点倚靠在椅背上的样子。那高高的椅背上套着的米色套垫,依然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
尽管衣着贫寒,尽管取用的仅仅是清水和面包,她身上始终体现出贵族精致优雅的生活风度。这份风度令她厌倦地轻皱眉头,但固然不曾改投粗俗的门庭。至少埃里克为此而庆幸,因为他的确欣赏她谈吐时的行止。
言辞不多,温和安静,但适当、妥帖。
“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要请教您。”在吃得差不多时,埃里克感到他酝酿好了。他有些狐疑地盯着金发女孩的面容,但那目光始终很坚决,没有片刻的移转,“请问您……是人类吗?”
“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听见你的歌声。”——巫婆如此说道。
伊妮德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刀叉,在埃里克如此郑重惶恐、甚至带着些不安的询问中,金发女孩反而露出了一个很柔和的微笑。她说道:“我想这并不是您真正要问的吧?”
埃里克没有动弹,他只是盯着她的脸看,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笑容渐渐从女孩的脸上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很淡的影子。伊妮德的目光恍惚了一瞬,她安静地垂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寡淡地开了口。
“我曾经死过一次。”
“那么,是什么使您为之而死呢?”埃里克紧追不放,他预感自己就要得到一个答案——或就要得到一个同伴,一个暂时的慰藉了。果然,她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也见过那个巫婆了吧?”
埃里克全身上下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是的,是的,我当然——哦,那么您呢?您从她那里得到了什么?您说的‘曾经死过一次’又是什么意思?还有您——”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仿佛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但他最终还是大胆地问了出来:“您——您曾经感到后悔过吗?”
女孩儿安静地看着他,湛蓝的眸子如初见时一般澄澈如洗,明净安详。她首先回答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埃里克最畏惧、最不想面对偏偏又最在意的问题。
“没有。”她说道,神色安静恬淡,面容上仿佛有着淡淡的光晕。
“啊……”虽然早已从女孩那总是微笑的神情中得到某种端倪,但真正听到伊妮德说出这个词,埃里克还是感到一阵如释重负。因为这说明巫婆的一切并不是一个骗局——人们的确能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他们的确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他现在感激上天让他遇到伊妮德了。
“那么您向她索取了什么呢?”埃里克问道,很急切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但神情显然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您又用什么作为交换呢?”
“我,”女孩沙哑地吐出了第一个词,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从她那里得到了海的女儿,小美人鱼的歌声……作为交换,我放弃了我的财富、名誉、爵位以及曾经的身份。所以我告诉您,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过往的那个我已经死去了。”
“您说什么?”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埃里克大感吃惊。
那美妙的、海妖一般的歌声竟然真的是来自海底——这歌声属于为爱情而死的小美人鱼而不是伊妮德——他交给巫婆的歌声也会被这样地出卖出去吗?一个又一个念头在脑海中跳跃闪烁,但他真正问出来的却不是其中的任一个。事实上,埃里克几乎是带着一些怒气和不解问出这个问题的。
“您说财富?财富怎么能及得上那样美的歌声?财富有什么资格换得那样的天籁之音!”
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这大概是个冒犯,然而某种奇异的信心使他没有立即道歉,而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女孩的面容,等着她给出某种答案。伊妮德在长桌的另一边,双手交叠着置放在餐桌上,始终安静恬淡的神色中仿佛有一瞬间跳过被冒犯的怒意,然而那怒意一闪而逝。
她仅仅是安静、包容甚至是温和地说道:“那不仅仅是财富。”
“那不仅仅是财富,我所放弃的,是我从出生就拥有、并在其间度过了整整十七年的生活。”
他如此厌憎,又如此渴慕这个世界。
此地的浮华喧嚣与往来人群曾使他背弃歌喉。埃里克清楚自己有着英俊的容颜,然而面对行人投来的目光却无法不颤抖。寂静的雪地与天使的歌声刚令他遭受数番冲击的心灵平静下来,庸俗与浮华的无声嘲讽又使疲惫虚弱的灵魂不甘地颤抖。
他接近此地,他又远离此地。
他还记得答应过少女的事,在一家面包店,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片刻后,埃里克拿着装好的清水以及两块面包踏上返回的路程。
完成一次购买的举动对巴黎人算不得什么,但于埃里克来说显然有着崭新的意义。和人的交往——十分简单和普通的交往使他的心感到一丝由衷的愉悦,也许他以后的生活就将是这样。没有歌声,但会有爱还有朋友,会有平凡普通的生活。
这样也是不错的,埃里克想道。但上天仿佛偏偏不肯叫他的心有片刻安宁似的——当他转过一个角落,不经意对墙上的海报扫了一眼时,埃里克顿时失去了呼吸。
那是克里斯汀。
年轻美丽的女郎身着伯爵夫人华贵的长裙。带卷的棕发高高盘起,其间插|入无数精美的珠宝首饰。她有着苹果般甜美的脸蛋,细密的睫毛下是泛着柔波的棕眸,娇嫩的嘴唇就如同玫瑰的花瓣。
女郎本身的魅力赋予了角色似水的柔情,令那欲|火焚身的伯爵夫人显得如此可怜可爱。那带着洁白长手套的手臂正高高举起,是克里斯汀在舞台的中央放声歌唱!
“《哑仆》的海报——属于戴耶的荣耀。”
一位行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埃里克身边,与他并肩站立。行人以一种近乎崇拜的情意凝视着海报上的克里斯汀,喃喃的话语显示出他依旧沉浸在戴耶带来的激动中无法自拔。
“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真不敢相信我曾听过那样的歌声!人怎么会有那样的歌声啊!就在那个奇迹般的夜晚……啊,卡洛塔!卡洛塔算什么——戴耶是如此不可思议,她的美貌与歌声征服了所有人。她令听众如痴如醉潸然落泪,她令歌剧红伶的骄傲黯然失色,她甚至要令《哑仆》这样一部二流歌剧载入史册!戴耶……”
她是如此美好。
埃里克痴痴凝视着克里斯汀的形象,强烈的悲伤与绝望就这样涌入心头。
他赐予她歌声,赐予她荣耀,为她剥下自尊,选择容颜之谄媚……但他却再也不能与她一道放声歌唱了。当埃里克审视心灵时他惊愕地发现,曾经的导师甚至幽密而可耻地嫉妒着……他那纯洁美好的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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