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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要再打赏了,谢谢大家, 真的万分感谢。”
私信列表堆得满满的, 弹幕又堆成墙,电脑卡得鼠标都动不了, 何有时只能屏蔽掉游客私信, 还特意在个人简介那里解释了下。
她平时下播从不会准时两点半整, 总会拖拉几分钟,今天更是如此,一句谢谢说了十几遍, 大概是观众都看不下去了,弹幕数量减少了些,何有时才关掉直播。
她在小小的卧室里,困兽一样走了十几圈。牙齿在颤, 心口在颤,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涌上来, 其中也夹杂着巨大的欢喜。
胖橘都被她吓醒了,轻手轻脚地扒开门缝钻出去,过了会儿, 给她叼回一袋子牛轧糖来。
这是在茶几下的小抽屉里放着的, 何有时心情好的时候喜欢自己做点糖吃, 胖橘就记住了位置,拿过来讨她欢心了。
何有时揉了揉它脑袋, 把它抱在腿上开始自言自语, 这也是她以前就有的习惯了。长期宅在家里的人缺少沟通, 口语表达能力退化得厉害,又找不到倾诉的人,她就说给胖橘听,尽管这个小听众太没良心,常常听不了两句就眯着眼犯困了。
“今晚……”
这回却不一样,何有时只开了个头,胖橘还没犯困呢,她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卡壳好半天,愣怔了一小会儿,何有时噗嗤笑了。
她头回顺从自己的心意,翻出手机,给秦先生发短信。
今晚的心情跟坐了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走了一圈,绝望、震惊、狂喜、后怕……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更有一种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涌上来,困兽一样,焦虑得四处撞。
想听到回应。
想被人夸一句,夸一句“有时你真勇敢”什么的。
或者什么都不说,只隔着电话,对她笑一下就好了。
二十六键,她打字速度很快,今晚积压的情绪却都在编辑短信的五分钟里慢慢冷却了。有时回头再看,啰里啰嗦写了两个页面,用词还矫情得很。
何有时有点丧气,想了想,没舍得把已经编辑好的内容删掉,通通剪切到了备忘录里,留着以后慢慢回味。
这下,想被回应的心没消解,反而更强烈了。她盯着“秦先生”三个字看了好半天,鬼使神差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声刚响了几秒,何有时不经意间看了眼时间,猛地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三点,刚刚升起的冲动立马散了个干净,忙挂了电话。
懊恼得厉害,心说自己真是魔怔了。半天前才刚从慕水人家回来,那会儿她还想着以后要跟秦先生减少来往,却又在凌晨这么个不合适的私人时间打电话,秦先生会不会觉得她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何有时又往坏处去想了。手机震动的瞬间她差点把手机丢出去,一看,果然是秦深的电话。
她手忙脚乱接起来,一开口就忙着解释:“刚刚不小心打错了。”
秦深:“……”
何有时屏住呼吸,竖直耳朵听,生怕秦先生被她吵醒会犯起床气。谁知秦先生不仅没恼她,还笑了下,是一声轻轻的“呵”。
挟起的气流轻轻得撞了下耳膜,像冲着她耳朵吹了一把火,带开一大片烧热。
“这是你头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秦深慢腾腾地反问,声音没往常正派:“打错了?”
轻易识破了她的假话。何有时不好意思再扯瞎话了,找了个最稳妥的话题:“秦先生还没睡?是又失眠了吗?”
“没,在想点事。”
秦深淡着声答,笔记本里正在播的是他刚才录下的视频,从有时调出直播间公告栏打字时开始录的,到她摘掉口罩,红着眼说“这就是我”的样子,全录在里边。
视频不长,四分半,秦深循环播了好几遍。此时画面暂停在那几行白字上。
——对不起。
——一直以来瞒着大家,戴着口罩直播,是担心被现实中的人认出来……虽然在直播圈里,我的人气还差得远,大概也不值得扒。
——论坛里的照片都是真的,我确实是个残疾人。
——感谢大家陪我一路走到现在,谢谢。
烟灰缸里倒着好几个烟头,他心里憋着股火,也揪着疼,一时没能缓过来。
“秦先生,你还在听么?”
秦深嗯一声。
嗯完以后对面沉默了几秒。秦深立马福至心灵,明白自己这声嗯太冷淡了,调整语气补了一句:“我在听,你继续讲。”
何有时无端想笑,咬着唇忍住笑,慢吞吞说:“我今天,做了一件事。”
秦深从十点开始等在直播间里,看完了几个钟头的直播,在满屏弹幕那阵也明白了事情始末。这会儿,他却偏要明知故问:“什么事?”
哭过之后的声音有点瓮瓮的,何有时喝口水润了润嗓子。
“一件特别特别好的事。”
秦深听到她这么说。
*
等到挂掉电话,秦深唇畔笑意渐渐散了,打开了网页。
发布时间没超过30个小时的帖子,网页上已经能搜到好几个娱乐新闻门户的转载了,微博上也有了相关话题。
信息时代,传得最快的就是消息。
好在这个平台说到底还是社交平台,直播只是其中一个版块,流量一般。有时又没怎么经营过粉丝,也没宣传过,她的粉圈地自萌,热度就低,帖子还没被大v转载,相关微博下评论稀稀拉拉的。在平台内算得上是大事件,平台外还没多少关注,当真是万幸。
可一个个“残疾主播”的称呼,还是扎得秦深眼睛疼。
夹着火星的烟灰掉他食指上,他垂眸看了眼,把烟尾掐灭,给江呈拨了个电话。
凌晨三点多,江呈睡得正香,被一个电话喊起来,看了看时间,还在犯迷糊:“哥?”
“帮哥办个事儿。”
声音压得极低,像冒着火的闷雷。江呈开口时的七分困意立马醒了个干净。
印象里,江呈就不记得这几年他哥有这么跟他开过口,哪怕被公司里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也没跟他提过半句,找他办事更是破天荒头一回,江呈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等他问清楚情况,再着急忙慌地打开论坛,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这事儿过火了。
五分钟之后,还在熬夜加班整理主播跨年贺词的剧务组被江呈一个电话骂了个狗血淋头。开门见山,丁点不含糊:“谁让你们在论坛放主播照片的?”
凌晨三点的电话,质问的语气,这俩信息加在一块,剧务组长立马战战兢兢:“放点花絮不是能把活动炒热么……”
“那你不能放点正面新闻?非得找这种花边来炒?你拍谁不行,你拍人残疾?涉及隐私的事你有问过人家主播本人吗?”
连着几个反问句,剧务组长更懵,弱着声辩解:“先前不是有协议,说主播要配合官方宣传吗?那照片也没丑化残疾人啊……”
江呈简直要炸:“你拿那伪娘、拿那整容脸去炒都行,这个就是不行。”
拍照不是错,放花絮也不是错,毕竟单看照片,还看不出何有时的腿行走不便。错就错在官方帖子在介绍每位主播时的配字,一个“身残志坚”,就成了被怼的点。
“那我们把照片都删掉?”剧务组长提心吊胆地请示。
“删删删,帖子也删,游客发布的所有相关帖一起删!”
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江呈气压低得厉害,剧务组组长通了个宵,这会儿脑子有点钝,仍没听明白,却莫名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问得小心翼翼:“小江总,那主播她是不是身份不一般?”
江呈深吸一口气,以防自己再飚出脏话来,语气重归淡定,微笑着吐出一句。
“那是我未来嫂子。”
*
到第二天早上秦深再看,不光是论坛原帖没了,各种小门户网站的转帖没了,微博新创的话题也没了。
影响降到了最低,后续发酵的力量却没少。何有时在之后的三天又慢慢涨了两万粉,甚至以她为名义的公益捐款项目都被组织起来了。
她还得配合官方澄清,反复让粉丝群里不要组织捐款,几乎要拿自己的银行存款截个图才被相信;还要一条条回复平台内主播表达关怀的私信,当真是心力交瘁。
何有时愈发觉得“身残志坚”这样的人设,自己还真撑不住。
周四在秦深家里吃午饭的时候,她又接到了虞诚的电话。这几天他天天打电话来,不为别的,专门给她讲笑话,像是怕她会想不开。
“你说我才二十五岁的大好青年,我妈天天往公园相亲角跑,每天拿回一堆粉的黄的名片,跟我说什么‘身高163,胳膊细腿长,就是笑起来的时候牙不太整齐。我给你看中的那姑娘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就福相’。我跟我妈说,你那是挑媳妇呢还是挑牲口呢,还要看人家牙口的?”
何有时笑出了声,眼睛弯弯,唇角翘得挺高。
秦深面无表情,整张脸噌噌冒冷气。可惜有时做事从来不能分心,她听着电话,连扒米饭的动作都慢得很,压根注意不到他的反常。
“咳。”秦深清清嗓子,怕她手机收音不好,还专门往前凑了凑头,声音温柔似水:“发什么愣呢?赶紧吃饭。尝尝这个虾饼,我一人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做这么费事的菜,专门做给你吃的。”
电话那头的虞诚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明显有点勉强:“你吃饭呢,那我先挂了,回聊。”
何有时:“……”
坐在她对面的秦先生一脸正直。
*
而此时,同住在半山公寓,与她相隔两个单元楼的男人,接到了一则电话。
来电显示是:荣安私人调查事务所。
齐畅没犹豫就接了起来,握手机太用力了,腕上筋络凸起。
“齐先生,您上个月委托我们查的人已经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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