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蒙白羽被罗旭送回了客栈。见蒙白羽安然无恙的回来,众族亲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蒙白羽因见着了梅老先生,心情大好,上桌吃饭晚饭的时候,竟提议大家都喝两口,自己也想尝一尝,看看那无色如水的东西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味道。
“幺弟何事这般高兴。”蒙仲探问道。
“见了头人,那头人说要赐予我们土地,也见着了先生,先生安好。”蒙白羽欣然道,“只是那头人吝啬得很,竟不喊我喝酒,自己却与先生喝得烂醉如泥。”
“所以嘴馋了?”萧黎突然道。
“要你说话。”蒙白羽瞪了萧黎一眼,他这个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最让人厌烦,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要么不开口,要么一开口,却常常会说出一些雷人的话来。
“那便偿一点。”蒙仲也颇高兴,同意了,轻轻往蒙白羽面前空碗里倒了酒。
蒙白羽抬起碗就喝了一大口,因他平日并不得沾酒,差点呛了出来,但为了不颜面扫地,只得装模作样的喝了起来,众族亲也不说破,只装着看不见。
蒙白羽喝了一碗,蒙仲又给他添了一碗,一边添酒一边道:“幺弟要是觉得难喝,不喝便是。”
“不难喝,不难喝。”蒙白羽急忙道,端起碗来又是一大口。但实际情况与他口中说的并不一样,他只觉那酒就如那苦水一般,难以下咽,但话既已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这酒呢,刚喝的时候,原本只打算喝一点,但真起了头,再停不下来了,菜没吃上一口,酒已喝了一碗又一碗。喝着喝着,蒙白羽竟醉了过去。蒙仲只得命潇黎等人抬他到床上睡了。
次日蒙白羽醒来,天已大亮,他下了床,来到厅堂,没见有人,客栈大门却敞开着,他出了门才发现,客栈外的空地上,族亲们已列队等候,金芃也来了。
“这是?”蒙白羽讶异道。
“头人今日开门迎接众兄弟,命我前来接应,大家已齐,就等蒙老弟你了。”金芃见蒙白羽出来,迎了上来。
蒙仲交代一番后,才领众人随金芃往头人堡去。蒙白羽没见到尤杨,想开口问,但见人已都出发,便没有开口,心想,反正到头人堡府也能见到,也无需多费口舌。
到达头人堡府外,罗西已带着男女老少等候。
这时,高高立起的花旗下,芦笙响起,月琴声伴于左右,先是悲怆凄婉的《迁徙曲》,而后是热烈明快的《迎宾曲》,曲终,罗西才领男女老少上前与众人拥抱,相互诉说衷肠。
进了大门,来到堡府外的宽敞之地,那里已整齐的摆了一些长桌,一些宽一点的过道里,也摆了些桌,桌上尽是满满当当的佳肴
“蒙庄主,因人多,只能在外面摆宴了。”罗西面露愧色道。
“对于吃饭,我们倒没有特别的讲究,多谢头人款待,我等实在是感激不尽。”蒙仲谢道。
“休得再说这些客气的话,以后蒙都就是你们的家。”罗西环视了一下四周,继续道,“蒙都的众位兄弟,这是遗失家园的亲戚,如今投奔蒙都,本人现在宣布,送予他们土地,让他们有安居之所,望各位以后对待他们像对待家人一样。”
“头人放心,我们定如亲兄弟般对待他们。”
“我们会帮他们度过难关。”
……
“那就好,那就好。”罗西微微一笑,“今日还有另外两件喜事要宣布。”
“喜事?而且还是两件,真是双喜临门。”有人叫了起来。
罗西故作神秘之色道:“当年,本人做错了一件事,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如今,我要为他们举行一场婚礼。”
整个热闹的场面突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才有人高声问道:“谁的婚礼?”
“贞贞和梅祭司的婚礼。”
“好!”有人欢呼起来。
这是迟来的婚礼。年轻时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等人老了,却忽然可以在一起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欢喜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该对别人有所交代才是。梅老先生被抓的这些日,知道了一些事情,就是当年他离开蒙都之时,罗贞已有了他的骨肉,但那时罗贞年少无知,也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待梅老先生离开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为时已晚,梅老先生已消失了踪影。罗西本不让罗贞生下孩子,但罗贞死活不肯,只得任由她去。但罗贞也被逐出堡府,独自一人生活。罗贞怀胎十月,终于生下一个男孩,她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成人,娶妻生子,终得罗西的原谅。罗西让她回堡府住,但罗贞说住惯了外面,不愿回来。罗贞看着自己的孩子孙子健康懂事,心中甚是安慰,但也越来越想念梅老先生来,最后是终日以泪洗面,终于哭出了眼疾。那日,罗西知道梅老先生又到了蒙都,便想抓他来教训一番,但见他和罗贞见面后如胶似漆,心便软了下来,于是提议为二人补办婚礼,孩子们也没有反对,二人也没有异议,婚事敲定。
“让他们出来吧。”罗西对罗旭道。
罗旭领命离去,不一会,梅老先生牵着一老妇,在孩子孩孙的簇拥下,从旁边一座别苑出来。在众多双眼睛的见证下,三拜九叩,礼成。
“祝贺先生。”蒙仲上前贺喜。
“要得,要得。”梅老先生哈哈笑道,“本以为老夫今生再无姻缘,没成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姻缘自有天定,时候到了,姻缘自然就到。”蒙仲道。
“是,是,是。”梅老先生又笑了起来,向蒙仲介绍道,“这是罗贞,这是孩子孩孙。”说完,又转头对罗贞一众道:“贞贞,孩儿们,这是蒙庄主,这些是我的族亲。”接着放大声音,“大家都来了吗,都过来认识认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都来了,都来了。”蒙仲声音渐大,“众族亲,都过来认识认识。”
众人于是都上前与梅老先生一家寒暄起来。
蒙白羽却没有上前,他此刻目光正不停的在人群中移动,想要找到尤杨的身影。他不是不想祝贺梅老先生,他打心底为梅老先生高兴,但尤杨占据了他整个心田,他有一种想要见到尤杨的急迫切。
“头人,还有另一件喜事呢?”见梅老先生和罗贞礼成,有人似乎等不及了,大声问道。
“不急,不急。”罗西手一辉,示意大家安静,待大家都安静下来,他才继续道,“所谓择日不如撞日,这件喜事呢,本来不该由我来宣布,但梅祭司与贞贞既已礼成,我们便是一家人,由我来宣布,于情于礼都说得过去。”
“头人,快宣布吧。”有人又叫道。
“这件事,就是梅祭司的孙女尤杨与护城长老杨雄的婚礼。”
什么,尤杨与杨雄的婚礼?此话一出,蒙白羽似遭了当头一棒,这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无法承受,突然得太不真实。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想来是自己幻听了,亦或这只是一个玩笑。
罗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蒙白羽的异样,继续道:“尤杨是梅祭司的孙女,便是我的外孙,如今能与护城长老结成连理,也算是一桩美事,一对良配。”
看罗西说得如此庄重肃穆,蒙白羽的心凉了半截,但他依然不肯相信,尤杨怎么可能会与别人缔结婚姻呢,她不会的。但接下来的事,让蒙白羽彻底绝望了,因为尤杨和杨雄很快出现在了他面前。尤杨身边,还陪着一个冰雪般的白衣妇人,杨雄身边,站着的是谷突。
“白羽哥哥,我要出嫁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尤杨的脸上略过一丝凄楚之色。
“你是被逼的吗?告诉哥哥,谁逼你,我去找他算账。”蒙白羽抓住尤杨双肩,目光利箭般射向尤杨。
“白羽哥哥,你别这样,我怕。”尤杨哭了起来,“我累了,我只想要一个家。”
“我给你,我给你,你别嫁给别人好吗,我给你一个家。”蒙白羽哀求道。
“你给我家,你还有家吗?”尤杨凄凄双眸有泪珠在闪烁。
“放开你的臭手。”见蒙白羽抓着尤杨双肩,杨雄怒道,上前就掐蒙白羽的脖子。
白衣妇人却是冷眼旁观,但见杨雄上前替尤杨解围,眼中还是流露出了赞赏之光。
被掐着脖子,蒙白羽似乎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放开双手,怔怔地看着尤杨,眼前瞬间模糊起来。
“放开我幺弟,否则对你不客气。”萧黎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杨雄身边,一双冷眼射出了死亡之光。
杨雄见到萧黎那冷冷的目光,心中震了一震,便也松开了手。
“这酒不吃了,我们走。”萧黎说着,不由分说拉了蒙白羽的手,大步离开了罗西的堡府,只留了尤杨怔怔的站着。
蒙白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等他意识完全清醒,已是傍晚,直至这时,大家都还没有回来,只有萧黎一人在静静的守护着他。
“幺弟,我弄了些粥,喝一点吗。”萧黎轻轻问道。
“我不想吃。大家都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呢。”
等到月亮出来,蒙白羽又问:“大家都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呢。”
蒙白羽有些失望,他坐在走廊廊上,直至那冷月消失,大家都还没有回来。那冷月已消失了许久,但他们仍然没有回来。既然大家都不肯回来,那又何须在想呢?蒙白羽于是不再去想大家回不回来的事。但很快,他又陷入了那冷月是坠落于西天,还是消沉于这苍茫的夜空。
走廊墙上,几盏孤零零的烛灯,散发着暗黄的光。寒风哀哀地哭着,一边哭着一边沿着暗黄的灯光越过客栈栏珊,走到他面前,爬上他耳根,悄悄地跟他诉说着这初春之夜的清冷。
的确,面对这夜,蒙白羽犹如面对一座冰窟,一股寒意从他的背脊,从他的手脚,从他的每个毛孔往他身体深处浸透。他紧抱双手,瑟缩在灰暗的墙脚。远处,时断时续传来几声狗叫,让人更感到了这夜的凄凉。
而此时,罗西堡府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堡内外依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府丁来回穿梭,罗西正在客堂会客。
“此次能参加蒙都的跳坡节,实是三生有幸,蒙都生产技艺高超,街市治理的井井有条,都是中洲需要学习的地方,回去后,我会把自己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城主,希望今后能有更多来蒙都学习的机会。”紫云庄主道。
“感谢庄主对蒙都的肯定,希望庄主回去以后,照实公允宣扬溟川,溟川虽不如中洲这般富足,但这里民风淳朴,善良大方,人们辛勤劳作,却也能自给自足,还能有一些结余,我们愿意与中洲互通有无,和睦相处。”罗西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紫云庄主点头道,“中洲灵修者众,从事农耕者却寥寥,虽诸多沃土,粮物却日渐匮缺,能得溟川相助,那是最好不过了。”
“溟川从事农耕者十之八九,虽不缺粮物,但却有诸多不敷之处,比如本草,溟川就鲜少才人。”罗西叹道。
“今日头人双喜临门,我等远道而来,没有什么像样礼,在我等离开之际,有一小小礼物赠与头人,还望头人不要嫌弃。”紫云庄主站了起来,做了拜别礼。
站于旁侧一直不说话的钰雯立即轻步上前,呈上手中黑木匣子:“这是一记载各类名贵本草种养之术的典籍,希望对溟川能有所帮助。”
“这礼物太贵重了,多谢中洲送来的及时雨。”罗西眉开眼笑道,“这就要离开?”
“我们也来了些时日,此时也有些晚了,就不再叨扰头人了,明日我等就要离去,也得回客栈收拾一些事物。”
“我们就要燃篝火,还想请庄主为我们点火呢,不知庄主能否赏脸?”
“很是荣幸。”紫云庄主虽想拒绝,但看着罗西坚定的表情,只好应诺道。
“那真是太感谢了,请庄主与我一道移步到火场。”罗西说着,先离开会客厅,紫云庄主也立即跟上,与他并排着走。
“头人,那个叫蒙白羽的,他也会来火场吗?”跟在后面的钰雯快步上前,小声问道。
“怎么,你认识他?”罗西转脸看了钰雯一眼。
“不认识。”钰雯一脸正经道,“只是在护城长老的婚礼上见过。”
“姑娘是不是看上他了。”罗西微微一笑。
“没有,没有。”钰雯急忙解释道,“只是觉得那人有些特别,有些印象而已。像这种捣乱别人婚礼的,头人会对他作何惩戒?”
罗西有些惊诧的看了钰雯一眼,“这倒无需我来惩戒,他的长辈自会训诫于他。”
“哦。”钰雯略有所思的样子应了一句,“他会来火场吗?”
“照理说会来的,不过若他长辈让他禁足思过,便可能不会来。”罗西道,“若姑娘想见到他,可以到四方客栈看看。”
“那倒也不必,明日我们就要回中洲,也无闲暇去看他。”钰雯面漏遗憾之色道。
来到堡府外的空地,空地上已放了一堆柴火,有人拿来了火炬,紫云庄主接过火炬,向罗西咨询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才点起火来。篝火狐鸣,人们欢呼,跳芦悠扬,歌舞升平。不一会,尤杨和杨雄也出来一起跳舞。看的人见了新郎新娘,也纷纷加入其中,热闹非凡。
尤杨和杨雄跳完一支,便来给一旁喝酒的长辈磕头敬酒。敬完长辈,便来敬人紫云庄主一行,最后才去敬别的人。
喝完敬酒,紫云庄主看了看天,搓着手,脸上焦急之色隐现。不多时,有人走到紫云庄主身边,对紫云庄主做了耳语,紫云庄主点了点头,用目光示意左右,悄悄退出了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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