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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能赤手空拳将名下产业做到如此地步, 逼的五个老牌从商家族不得不屈服投效, 剩下不肯投效便灭亡的端贝勒, 绝不会是一个他们之前所以为的蠢货!
别说甚么端贝勒是旗人, 有姑父在背后撑腰,所以能欺凌商人。须知道,能将生意做大的商人, 每一个,后面都有偌大靠山。况,江南自古富庶,江南大商家背后,往往有国戚乃至宗室撑腰, 区区一个阿克敦, 又算甚么?在这样的情形下, 能保住自己的产业, 并在群狼环伺中扩大,其中的手腕与眼光, 绝不仅仅是会做生意那么简单。
既然端贝勒乃真人,那么之前的风平浪静, 这会儿的突如其来, 必然都是有的放矢!
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忽的, 一名郎中恨恨拍了下大腿, 咬牙道:“大意了呀!”
这话在场的人都赞同, 的确是大意了。怪谁呢, 只怪一直以来大伙儿做事都做的太畅快, 即便偶有主子挑刺,不过是觉着自己得的不如别人好,不如别人多。遇见这种情形,能得万岁亲眼的,他们便把下面经手的人送出去,再多给点东西赔罪。在万岁面前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冷言冷语说两句,对方自己就退了。还从无人说过要查内务府的账!换了多少个内务府总管,出过多少宫闱大事,都没人说过!
但眼下这些人不约而同有了与达春一样的危机感,他们觉得,送出去那些账册,不仅是看,更是要‘查’!
“这,这可如何是好。”先前被呵斥的郎中这会儿吓得摸了摸脖子。
“慌什么!”噶岱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才是个连放出去顶罪都不放心的软蛋!一扭头对博敦道:“眼下账册虽送出去,好在是这半年的。再有,达春的本事,咱们尽知,未必就会出事。若贝勒爷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他冷冷一哼,沉声道:“咱们虽是奴才,可贝勒爷毕竟还只是贝勒!”他还不是皇上呢!
听到他这话,其余人哪里还不明白噶岱这是已有七八成笃定那端贝勒是真想查内务府的账!
“这,这……”一名郎中缩着脖子擦了擦汗,“那可是雍亲王府的大阿哥,万岁宠爱的皇孙。”的确只是个贝勒,可这贝勒是宗室贝勒还是皇室贝勒,那差别,可不是一般大。
博敦与噶岱交换了一番眼色,笑道:“这话说的没错。”旋即脸色一变,“但咱们,虽说都是包衣奴才,却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
内务府的包衣奴才,都出自上三旗,说是给皇家宗室使唤,但内务府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龙椅上坐着的人,没坐上那个位置,管你甚么龙子凤孙呢?
“不错。”善安紧随其上,眼中显出一丝狠意,在几个郎中脸上一扫,见他们皆回避自己的目光,把手里捧着的茶盅一摔,道:“大家同在内务府为万岁效命,祖宗都是几辈子的老亲。各位,此时正是同心协力的时候!”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几位郎中看善安脸色不善,博敦与噶岱也目光阴郁,心下一跳,想到以前无缘无故就暴病而死的几个同僚,当即连连保证与他们共同进退,倘有差错,必然把藏着的力气都用出来。
“好。”噶岱得到众人承诺,眉头舒展,笑着请同僚留下用晚膳。
这些人魂不守舍,哪里还有胃口,纷纷告辞。待其余人都自后门走了,博敦在轿子里转了一圈,又命人绕回来,直奔书房,找到并未去用晚饭,而是一直等在那儿的噶岱。
“达春账册到底如何?”
噶岱早就料到博敦这个妹夫会回来,摇头说了大实话,“我虽与他不睦,但我清楚他的为人,这种事情,他必然是拼了全力。”
达春做账的本事,大家多年合作,都是很清楚的。
博敦才要舒一口气,便又听噶岱道:“我观他神色,对端贝勒甚为畏惧。”他是不信甚么狗屁同类感觉这种话,不过能让达春紧张的东蹦西窜,他是有点担忧的,加上金不凡那一番话,噶岱此时已清楚,自己这帮人的确是一开始就轻敌了。
博敦沉吟片刻,问,“八爷可有话?”
噶岱哈的笑了一声,“你知道他家与我家的渊源。达春正是在八爷府上见不着人,才追到我这里。”说罢将八爷一早就进宫给良妃请安的事情告诉博敦。
“八爷这是……”博敦显然很意外,以朝野对八爷的评价和他对八爷的了解,八爷当是位喜欢雪中送炭之人,谁想到此次……想到平日对八爷的推崇,博敦竟觉得有些心寒。
噶岱却显得很平静,“此事倒也难怪。自一废太子,朝臣归心八爷后,万岁对八爷的宠爱便大不如前,如今虽再让八爷入朝堂理事,未必没有借八爷辖制太子的意思。端贝勒回京后万岁便厚加恩裳,宠眷不断,面对端贝勒的锋芒,又是叔侄,八爷自然不便插手,以免落得个欺凌小辈,对万岁旨意有怨愤之心的名声。”在博敦面前,噶岱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有话都直说了。
博敦品了品噶岱这话,沉默片刻后摇头叹道:“就怕八爷用意不仅于此!”
若八爷是想让内务府做香饵,那可真就是自己这些人的大劫了!
内务府一干官吏忧心忡忡,苏景却在家里教导两个年纪大些的妹妹如何煮酒品茶。
“茶有性,水有灵。”苏景将一个镂花团纹银壶放在哈宜呼两人面前,指着银壶道:“内中盛的,是玉泉山水。每日清晨,宫中内监采玉泉泉心活水,灌入松木桶内,送往宫中供汗玛法泡茶。但玉泉号称天下第一泉,却不是何茶皆可泡。玉泉水质清冽,宜配岩茶,方得水寒石峭真味。”
说着话,小炉子上的红泥砂壶壶嘴中已在咕咕冒出热气。侍立在旁的婢女将砂壶拿下,静置片刻,待水初沸时的蒸腾之气散尽,将水倒入事前早已放下茶叶的绘青栀绿瓷茶壶中,一股飘渺清淡的茶香顿时冲入所有人鼻尖。盛夏时节置身这茶香中,令人如同坐在山泉击崖的水潭边上。水声潺潺,水汽漫漫。
哈宜呼与其其格眼睛都亮了。
大清的公主们,按制从小就有专人教导,学的是规矩礼仪,以免失了皇家体面,长与教养嬷嬷之手,一生能与生母见面都不过四五十回,更别提皇父。或许,在她们一生里存在感最重要的时候,就是指婚之时。如此深锁宫门,长大的女孩,全然没有所谓满人姑奶奶的明快爽利,相反,多是敏感多疑,自怜自伤的性情。
哈宜呼与其其格身为皇孙女,长在王府,比宫中的公主姑姑们要好一些。可大清要学汉人,所以要嫡庶分明,皇家的女儿们自然更要做表率。哈宜呼和其其格平日读的书,都是女四书一类,出去跑马打猎,一年不见得有一回,玩的就是投壶,踢毽子,陪着女眷们看戏,学点女红。
而这些日子苏景教她们的,却大有不同。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很有意思!让她们头一次觉得,这日子过得甚有滋味,而不是每日一睁眼,读书学规矩时都在担心日后会被许配个甚么样的人家,年岁渐长,忧惧渐增。
何沉鱼心里有点后悔没忍住在街上就跟何珍怼起来,这下好了,弄不好全家都要掉脑袋。虽说人都道端贝勒有古君子之风,但她前世在冷宫混那么久,偶尔疯掉的妃嫔也会吐出点言语,她才不信皇家真有谦谦君子呢!只是眼下似乎也只能盼望这位端贝勒至少要做做样子。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爬起来哇的朝何珍扑过去,何珍以为她还要打她,差点把人扔出去。谁知何沉鱼双手死死扣在她腰上,哭道:“大姐,我害怕,我们是不是要掉脑袋了?”
何珍:“……”
眼角余光发现大家都目光深沉的望着自己,何沉鱼哭的更大声了,而且特别投入,她在脑子里拼命回放上辈子那些吃过的苦头,一时间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把整个人都淹没了,简直泪如雨下,成功把何珍好容易才新做的一件衣裳毁了一半。
这姑娘,中气真足啊!见出了事纷纷躲起来的围观百姓纷纷在心里这么想。
何沉鱼哭了一刻钟,没有她猜想中的劝慰,对面尊贵的贝勒爷更没有大手一挥,让人来告诉说此事就此揭过,相反,她把步军衙门统领隆科多给哭来了。
身为孝懿仁皇后胞弟,天子表弟及国舅,又是从一品大臣,隆科多原本不必亲自过来。但他知道康熙十分看重苏景,今日苏景正是面圣后出宫,宫中贵妃无子无宠,虽掌管后宫,要延续佟家富贵却很艰难。故此多方考虑下,听说端贝勒遇刺,隆科多立即点起人马,亲自过来。
哪知人来了,一问,情形如何?还好,刺客都束手就擒了。再问,凶器在哪儿?这可是重要的物证。然后侍卫们给他指了指两扇破烂的马车门板。最后问,捉拿的刺客,可审问了?人道还没问话。于是隆科多亲自打马上前,车夫还没说话,马车上跳下来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抱着他腰大喊:“表叔公,你可来了!”
隆科多先是一懵,接着发现端贝勒府的侍卫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眼前一黑,想把缠在腰上的小姑娘甩出去。
哪知道这小姑娘个子小小力气却不小,简直就是用吃奶的力气拽着他不松手。边用力气还边喊,“表叔公,表叔公,你救我啊,他们说我是刺客,要砍我的头!”
隆科多拔了几下,拔不开,最后无奈道:“你到底是谁家的丫头?”想来也没人敢胡乱自认是佟家亲戚。
“我阿玛叫何正望。”
“何正望,你祖父是富尔敦?”隆科多在脑子里想了想,眼前就出现一个圆脸圆眼睛的书呆子!
“对对对,我祖父是富尔敦,我阿玛礼部做铸印局使,我额娘过年还带着我去您家里给姑祖母磕过头。”何沉鱼拼命点头,好容易救命稻草把自己家里想起来了,一定要让他帮忙把这事糊弄过去。她可以不要脸,反正不能让全家不要命。
“行了行了。”隆科多算是把人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老娘赫舍里氏那个庶出兄弟的后人么?甚么铸印局使,连个品级都没有,说出去都嫌丢人,难为这丫头还挂在嘴上。虽说关系远,还真不能不管。何正望是个书呆子,何正望那老子却是个懂事的人,很懂得逢迎老娘,前两年人没了,老娘还病了一场。
看在亲娘面子上,隆科多觉得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弟的后人被当作刺杀当朝皇孙的刺客,这可是全家都要掉脑袋的。他板着脸拽开何沉鱼,低声喝道:“怎么回事,好好跟表叔公说清楚!”他甚至没问这是何正望的哪个女儿,反正都差不多。
何沉鱼在隆科多嫌弃的目光中把脸上擦干净,已经把人拖住,就不能总当疯子,胡搅蛮缠其实真没人喜欢,再说能要脸她还是想要的。她小声把事情经过尽量客观的说了一遍,末了辩解道:“表叔公,我和姐姐在家里打打闹闹惯了,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贝勒爷马车走在咱们对面。”
隆科多听完整个乱七八糟的故事,看看何沉鱼再看看马车上吓的牙齿打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何珍,整张脸都是黑的。他指着地上那两扇破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说说你们,你们可姓赫舍里啊,后族的姑娘,居然就这么在街上打闹!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别逗我了,咱们家要不是跟孝诚仁皇后那一支隔了多远,你会管我么?谁还不知道孝懿仁皇后跟孝诚仁皇后那点事。这会儿还拿后族来寒碜我,真不厚道!
“没在街上,在马车里!”何沉鱼小声嘟囔了一句。
隆科多好悬没被她这话噎死,瞪着她问:“那眼下在街上丢人的是谁?”
何沉鱼接着嘟哝,“这不是马车太旧了……”稍微那么一动门就飞出去了,还真不能怪咱们力气大。
隆科多眼前一黑,都快被她给气死了。这何正望到底怎么养的闺女,他都够混的了,这丫头这么丁点大,就比他还混不吝。闯这么大祸,还敢嘟囔!
要是可能,隆科多真不想管她,但谁叫她是表侄孙女!
“行了行了,那也是你额娘的错,管家管的姑娘出门马车都是破的。”隆科多沉着脸说了一句,对她道:“你随我过去,给贝勒爷磕个头,叔公再帮你说几句好话,贝勒爷大度,不会与你计较的。”
也不关我额娘的事啊,家里都穷成那样了,玛麽还非要给阿玛纳妾,这不越生越穷。
何沉鱼心里秃噜两句,好在没说出来,等听到隆科多最后面两句,当下一脸感激道:“多谢表叔公,我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
隆科多哼了一声,带着她往苏景那边走。
看着隆科多的背影,何沉鱼心里生出点愧疚。
表叔公,我可真不是有意气您,只是想到上一世您对我那位表叔婆干的那些事,我就忍不住啊!
因为第二天守在门口的侍卫来报,道苏景用过早饭后发起高热,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康熙赶紧让人传太医去看,太医看过后回来禀告康熙,苏景是用了茄汁包子才会出红疹的,康熙听完,旋即愣住。只因世祖帝便有这个用了茄汁就会出红疹的毛病,而他也继承了世祖帝这个病症,只是从不敢让外界知晓,天子的弱点,一旦暴露遗祸无穷,故此他很确认除去给自己诊脉的御医,无人知道这一点,这太医自然也不会帮苏景作假。
康熙满心复杂,生下长子的时候,他吩咐人小心谨慎,生下太子的时候,他更是千般小心,务必让太子厌恶茄汁,后来每生下一个儿子,他都培养他们厌恶茄汁做菜的习惯,不能明言,就让儿子们跟着自己这个君父走。然而长子没有,太子没有,诸子皆无,其余的孙子们也从未听说,唯有这个半途冒出的孙子,传承了自己继自世祖的体质。
难道这果非天意不成!
等康熙亲自去探望病中的苏景,又令自己御医负责苏景病情的消息传出后,不管知不知道苏景身份的人,都被镇住了。九爷还在自己的舱房里骂了几句。
然而等一路赶回京中,康熙令人把才退烧,服药过后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苏景直接带到宫里,才真是让人看傻了眼。康熙此时却顾不得别人如何想如何看,他径直去慈宁宫见了太后。
一番讲述,万事不管的太后听说有人也得了传自世祖的这个毛病,亲自跑去安置苏景的撷芳殿看苏景,一见之下,不由大惊。
“这,这孩子生的竟与皇额娘一个模样。”
“皇玛嬷……”康熙愕然。
“真是像。”太后让人拿过老花镜,在苏景沉睡的面容上仔细梭巡,越看越叹,“太像了,当年皇额娘乃是满蒙第一美人,便是我头一回进宫时,皇额娘已年过四十,都还存着年轻时的风韵。只是后来世祖爷……皇额娘太过操心,才渐渐老了。”
世祖爷如何呢,自然是宠爱董鄂氏,重用汉臣,不肯亲近蒙古妃嫔,因此母子裂痕渐深,当娘的很快一天天飞速老去。
“皇上是不知道的,我却对皇额娘以前的容貌记得很清楚。这孩子,真是难得。”
随着太后的话,康熙心中对苏景的身份再不存疑了。事实上,虽然一路上他派出去查证的人已经回报苏景与阿克敦说的俱是真话,然而面对苏景的容貌,他还是有些疑惑的。毕竟德妃长相只是清秀,只因性格温婉体贴又屡次生育他才宠爱封妃,却并不是以容貌取胜。至于老四,生就一张容长脸,五官也无甚出众的地方。他还一回宫就令人找当年与苏景生母相交的宫人来看过,也说苏景只是与生母略像!偏偏苏景如此天人之姿。谁又能想到,这孩子不肖父,不肖母,不肖祖父,不肖祖母,竟像了曾祖母!
太后原本没将苏景放在心上,只是为康熙脸面才亲自走一趟,这会儿见到苏景,立场顿变,违背一向不管事的原则道:“若皇帝断定这是皇家血脉,还需早作打算,让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可不是好事。”到时候朝臣后宫各有各的想法,请见的请见,上奏的上奏,还不得乱成一锅粥,那孩子甚么时候才能正名,说不定都熬不到那个时候。
康熙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正好他也觉得此事不能拖,否则不会一路赶回京就把人带到宫里,除了疼爱之心,也是要人犹疑不定,再打一个措手不及,当下道:“太后所言有理,朕也是此意。只是还得滴血认亲才是。”其余的都合上了,滴血认亲便是最后的步骤。
太后就明白康熙头一个找她说此事的意思了,点头道:“哀家这便下懿旨,召宗令与诸老王爷入宫。”
母子两人说做就做,太监出宫宣懿旨,太后坐在边上看服药后沉沉睡着的苏景,见他红疹虽退,脸上仍带着一层薄薄的潮红,叹道:“皇帝怕是不知道,皇家人吃不得茄汁这毛病,还是打太祖那儿便有。当年皇额娘曾告诉我,道还在盛京的时候,太祖因用了一道汉人厨子进上的茄汁牛肉而高热不退,满身红疹,后来烧虽退了,红疹总是不好。还是太宗皇帝带人想法找了几个在明朝皇宫做过太医的大夫,才治好太祖。那太医当时便道,这病,许要跟着血脉传着走的。谁想太宗没有继着,世祖反而有了,如今又传给皇帝你的孙儿,看样子是隔着代的。”
‘不,并不是隔着代,朕也有,只是谁也没告诉。爱新觉罗家坐了皇位的男人,都承了这个毛病。’康熙再看苏景,眼底添下几分深意。
母子二人对坐许久,诸王入宫,康熙让人直接带到撷芳殿,诸王都摸不着头脑。
宗令简亲王济度觉得事情不对。先是皇上遇刺,接着带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匆忙回京,还把人直接安排在撷芳殿住着,撷芳殿是甚么地方?撷芳殿又称阿哥所,那是住皇阿哥的地方。眼下又有太后,又召宗令老王的,莫非是皇帝以前在江南宠幸了人,留下的龙种?
济度猜对一半,另一半待皇帝说了把他吓一跳,竟然是雍亲王!
一年都不会露个笑的雍亲王在外面私生了个儿子?这听着应该是九贝子做的事啊……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皇帝当然不会告诉这些王爷们说苏景是当初受雍亲王福晋迫害才被送出去外面养的,而是道当年苏景生下来身子就弱,令人测了生辰八字,所以雍亲王请示过他,将孩子送到江南养,托在大臣家中,如今大劫已过,就该接回来了。然而孩子毕竟在外呆了那么多年,以防万一,还是要滴血验亲的。
胡说八道!
所有王爷都对康熙这番说辞下了一样的评语。
皇家是有送孩子出宫养的传统,就像是如今的直郡王和诚亲王,那都是在大臣家里养大的。但按照皇帝的说法,这皇孙可不是带着按制定好的乳母,太监,宫女去内务府大臣这等人家里,而是送到扬州一个穷困的百长人家,还甚么服侍的人都没给。这不瞎扯么!
不过即便知道里面有猫腻,那也是皇帝和雍亲王家里的事。若皇帝无缘无故要添个人进玉牒,他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但皇帝不是胡来的人,不管这中间有甚么,肯定查验过了,如今又召他们来当面滴血认亲,那便没甚好说。是皇家血脉,当然要认回来,不是,不是那就只能忠心谏言。
济度与几位老王商量一番,亲自看着太监取了苏景的血,康熙又令人取来四爷的血,两者入水即飞速融到一处,此事就此下了定论。
既然血能融合,济度也不愿讨嫌,尤其是讨皇帝的嫌,立即道:“奴才这就让人为……”说到这儿卡了壳,这该是雍亲王府的大阿哥罢,然而到底要不要做大阿哥,皇上还没发话呢。
康熙了然,接道:“这孩子当是老四家的大阿哥,就叫弘昊”
昊者,天也。
看样子皇帝对这认回来的孙子十分疼爱啊。雍亲王府一贯安稳,四福晋是出名的贤惠人,这回可有得瞧了。
“奴才明白了。”济度等人带着一肚子八卦回去处理玉牒,结果还没出宫门呢,又听到消息,皇上下旨,册封雍亲王府大阿哥为多罗贝勒,封号为端,赐贝勒府的消息又传了出来。
一个老王听了,差点没从轿子上摔下来,嘀咕道:“万岁这是不讲规矩了。”还没听说过玛法还在当皇帝,就给孙子分家开府的。
只是从废太子,圈直郡王,又复立太子后,康熙的权威就让所有人不敢再轻易冒犯。既然能看出这事康熙是要乾纲独断,那旁人便不插话。
这消息传出去,到底惊了一地眼球,九爷听说就在家里摔出一地的碎片。
他不能不气啊,他娘的,自己都还是个贝子呢,侄子已经混成贝勒了。难不成今后见了他还要行礼?
然而最愤怒惶恐的不是他,而是四福晋乌喇那拉氏。
她几乎不敢相信,十七年前已经死了的那个孩子,她第一次动手谋害的孩子,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京城,还成了贝勒!
乌喇那拉氏慌了,她去见四爷,却被拦在外面。入宫求见德妃,请见的牌子给退回,再回到府里,四爷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满脸都是笑的拦住她,‘福晋,王爷有话,春寒入骨,近日还请福晋在府中安心休养,不要随意外出。’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纷纷,苏景却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呆着。
他每日先去向太后请安,到了午膳时候康熙那边通常会过来传他过去一道用饭。
这个节骨眼上,华圯是半点不愿在康熙跟前出差错的,苏景是康熙眼下最疼爱的孙子,那就是他眼里顶顶不想得罪的人。比较起来,甚么表姑母与表妹,真是不值一提。
华圯不耐烦,直言道:“玛麽,额娘,端贝勒还在外头候着,咱们家不能不给个回复。”见两人不说话,对安郡王福晋道:“额娘,阿玛想让我袭爵的折子已经呈上去一个多月了,您可听到点消息?”
安郡王福晋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变了。
太福晋却撇嘴,不信苏景有这么大的本事,“咱们家里是世祖封的铁帽子王爵,你阿玛与你都是忠臣,万岁岂会不让你袭爵呢?”铁帽子王爵,不是随便封的,更不是随便就能撤的!哪怕是万岁,就不害怕寒了宗室的心?
当然,太福晋如此自信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是孝诚仁皇后的姑母!这天下谁不知道,万岁与元后少年夫妻,感情最为深厚。
华圯却不这么想!
别说皇后的姑母,他娘还是万岁的表妹呢,他爹也没得到万岁甚么好脸色。至于佟家,都说万岁厚待母族,但动了怒,佟国维佟国纲这两个万岁的亲舅舅照样被收拾过好几回,弄得颜面无存。
华圯闻言,脸上透出点不满,“玛麽,万岁就算革了咱们家的爵位,又能如何?”亲儿子的太子位还说收回就收回呢!见太福晋瞪眼睛,他干脆不和就是不肯承认外孙女有一点不是的偏心眼老太太缠磨,对安郡王府福晋道:“额娘,您好好想想,八福晋可曾喜欢去甚么庄子或在外头有另买的宅子?端贝勒去八爷府寻不到人。”这时候八福晋也不可能带着人去交好的人府上收拾罢,哪家那么蠢?
安郡王福晋还真知道,她行事圆融,既然从人小时候就施恩,后面不管八爷府如何浮沉,她与八福晋都走的亲近。此时事关儿子的爵位,安郡王福晋顾不得其余的计较了,仔细想想,道:“和淑谨从东城门走的,恐怕是去了三里河,八福晋在那儿有个田庄。”那庄子还是当年八福晋出嫁的时候安王府给准备的嫁妆。
得到这个消息,华圯转身就走,出去见苏景,也不耽搁,道:“府里确实不知淑谨去了哪儿,不过她与八福晋一道走的,额娘倒是说八福晋早年有个喜欢的田庄离东城门不远。”他并不敢贸然说八福晋如何,但这样说,也不会谁还不明白。
“多谢二阿哥了。”华圯眼下连世子都没封,苏景只能如此称呼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苏景婉拒华圯要一起去寻人的意思,出了王府。
跨出府门骑上马背,从后头追来的吉达策马过来低声回道:“主子,人已经带来了,两人都有身孕。”
苏景朝吉达带来的一辆蓝布马车看了看,面无表情道:“让个好手去赶车。”
“奴才明白了。”吉达将坐骑交给身后跟的人,自己去把马车车夫换下,亲自驾马跟着苏景。
一行人一路疾行,直奔八福晋名下在三里河的田庄,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田庄门口,累的坐骑都呼呼喘气。
苏景让人前去叩门。照苏景在历史上以及来京后对八福晋了解的只言片语,原以为八福晋这会儿应该气势汹汹等在门后,谁知许久无人来应门。
从事情一开始,苏景心中有几个揣测,但他都并未太慌忙,无论是哪一个揣测,他其实都认为,只要别人是有心谋算,那么格佛赫的性命是定能保住的,区别只在于会吃多少苦头。
但龚额道格佛赫有孕的时候,苏景就觉得事情变得棘手,再到此时,无人开门,苏景心头警钟顿响。
看着两扇禁闭的木门,眼中锋锐一闪而逝,苏景翻身下马,挥退敲门的侍卫,拔出了马背上的佩剑。
一剑出,寒光四射!
苏景在烟雾中踏在门扇上进了田庄,手中仍然执着长剑,视线及处,已看到院里战战兢兢跪着的一堆下人以及他们背后一具女子的尸首!
“这……”跟着苏景来的石荣等人都惊呆了,他们以为来看到的或是被掌了几十次嘴可怜巴巴的表姑奶奶,又或是哭天喊地,还在撒泼的表姑奶奶,没想到,竟是一个躺在地上的死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去看苏景。
苏景站着久久未动,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穿着大红刻丝牡丹锦旗装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面躺在地上,腰部以下的衣服上绣的朵朵牡丹颜色艳丽如血,没有任何一家染坊能染出如此纯正的血红。或许是因为,那原本就是血。血迹蜿蜒,最终坠落地面地面,滑出一道血红色的河。
苏景看不到格佛赫的脸,但苏景很确定那就是格佛赫。一个因脸上有疤不爱出门,脾气暴躁喜欢背地里骂家里有人白吃饭,听到外头也有人这样骂时却不顾会不会有人嘲笑那张脸,跑出去和人大吵非要出了一口气才回家的格佛赫。一个就算嫁了人也爱回来占娘家的便宜,但其余亲戚要随便到自己铺子里拿东西她会撵到人家里去硬把东西给要回来的格佛赫。
前世不是没见过死人,今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为何今日,偏偏觉得血腥气直冲心肺,血色,刺入眼底了。
苏景觉得心口被甚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接着眼前出现了玛尔屯氏泪眼模糊的脸,那点轻微的刺痛感变成了钝痛。
见到苏景持剑而行,跪在地上的一堆下人不住磕头。
他们乃八福晋的家奴,平素就因不得力才被派来管庄子的,若是亲近人必然留在身边服侍。原本今日八福晋难得过来,他们还欢天喜地,谁知会有如此的大祸呢!
苏景没有理会他们,任由石荣等人上前把人拖到一旁,他蹲下身,犹豫再三,终究伸手将伏在地上的尸首翻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馒头般青肿的脸以及开裂的嘴角和——没有合上的眼睛。
苏景仔细凝视这张面目全非的脸,试图在上面寻找一点熟悉的感觉,可惜这种努力是徒劳无功的。
“主子。”石荣弯下身唤了一声,他手上早已有数十条人命了,但看到格佛赫的模样仍觉得难过,移开视线轻轻问,“可要奴才让人从府里带几名女婢过来。”
人死了,名声仍然得要,总不能让他们一群大男人把尸体抱回去。
“让马车上的人下来。”沉默许久的苏景终于开口了。
石荣一顿,随即点头将马车上两个缩头缩脑,身着汉装的女子叫下来,令人看着后,再将马车赶进来。
苏景将格佛赫抱起来,轻轻放到马车上,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一群人。
为首的庄头被苏景这无风无浪的一眼看的心神剧颤,终于鼓足勇气扑出来求饶,道:“贝勒爷饶命,贝勒爷饶命,奴才等实在不知这是您的嫡亲表姐啊!”
谁又能想到呢!
想到耿氏的身份,苏景笑着摇了摇头,安王府所出的女人,似乎都是母老虎。
眼见苏景发笑,石华凑趣道:“主子想到什么了?”
“你们可知道耿氏的出身?”
石荣与石华虽是搜集资料的人,却没有苏景那样的能力,耿氏又不是朝臣,自然记不住这么多,两人都摇头。
“耿氏是耿聚忠与和硕柔嘉公主之女,和硕柔嘉公主出身安王府,乃岳乐与第二位继福晋纳喇氏所出,这位纳喇氏正巧也是叶赫纳喇出身,与明珠同出一族。和硕柔嘉公主早年抚养于宫中,在孝庄文皇后膝下养大,后来为安抚三藩,被赐婚给耿精忠的胞弟,时年不过十二。十年后公主病故,耿聚忠也死了,留下耿氏,万岁怜惜,便将耿氏赐婚给揆叙。耿氏自幼出入宫中,宫中以宗室女待之,想来性情上是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苏景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揆叙宁肯将一儿一女送走换的家宅安宁,想来与我那直郡王伯已被圈禁有关。”
石荣与石华皆不是蠢货,他们马上明白苏景的意思了。
以前纳喇家是将赌注下在直郡王身上,可明珠死了,直郡王垮了,那么纳喇家不甘沉寂,想要再拼一个从龙之功,就得再选一位阿哥来扶持。比较起来,自幼养于惠妃膝下,有贤王之称的八贝勒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直郡王被圈禁之前,自知大位无望,不还在万岁面前推举八贝勒么?
纳喇家要扶持八贝勒,那与八福晋为表姐妹的耿氏就有了不一样的份量,所以揆叙的确是畏妻,却不是因为耿氏的出身和对正室的敬重,而是出于对八贝勒的看好。
既然如此,其中有何可插手的地方呢?
苏景往后一靠,含笑道:“石华,你说那位纳喇姑娘受了伤?”
石华一愣,“是,奴才问过抓药的大夫,是退热以及治外伤的药。”
“把药铺买下来,从府里拿上好的退烧药以及伤药,就说先前抓的药药性坏了。”苏景唇角笑容渐深,眼底光华流转,怡怡然端了茶轻轻一吹,道:“耿氏自然大有来历,那位吴夫人,却未必没有可用之处。”
吴兆骞,昔日‘江左三凤凰’之首,至今在天下文人心中仍声望不坠,错非死的太早,当初回京后未必不能闯出一番名号。吴兆骞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隐居吴江,却结交好友,文名遍传江南,又真是不慕名利,决意终生不仕清廷吗?果真如此,当年为何送女入相府,吴桭臣又岂会答应胞妹为妾?
吴家人,江南士林,汉官文臣……
用的好,此乃一招有大用的奇兵!
九月初七,苏景让人去内务府会计司,带上自己的金印,将这一年上半年内务府所有收支账册搬回来。会计司郎中达春对苏景派去的人恭敬有加,很快就让人搬了九个半人高的大箱子过来,还道‘自万岁下旨,奴才就备好了,贝勒爷只瞧上半年的?奴才将去岁的账册都收拾出来了?’又问‘可要奴才遣两名书吏过去?’
苏景看着摆在屋中的几口大箱子,里面一摞又一摞账册似乎还散发出油墨清香。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两页,笑了,“倒是看得起我。”
“人都到了?”
才从扬州赶来的吉达立即一躬身,道:“都到了,一共三十个计总管亲自选的人。”
“自今日起,府中设外书房审计堂,每日令府中侍卫五十轮值巡护,若无令牌,不得擅入。三十名账房,俱以画像入册,身高,体重,胎记,以及口吃,跛脚,或白眉等皆录。审计堂一应吃用,自外院厨房供给,另调专厨。设府医,以检进出之物。”
吉达等人听苏景如此重视过来的三十名账房,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们跟在苏景身边已久,深知苏景从最初,就挖掘身边的算学人才,后来从中挑拣出天赋最高的计安与薄重明两人,提拔到身边亲自教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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