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人嗟

20.关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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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留之地冬季绵长,一向冷得早,如今不过十月,天地万物皆已郁郁委顿。我生来有些惧寒,尤其刚下过雨更不爱动弹,偏偏白团专挑着夜里将我们往外带,于是五步一颤,十步一抖行至烟柳河岸……李潇何终于被我整崩溃了,大氅往我身上一裹,“还冷不冷?”
    冷是不冷了,只是衣服忒长,我走一走,滚银的袍角便跟着在地上拖一拖。他憋着笑将氅衣提高兜脑盖下捂了个严实,漏出两只眼睛:“走两步我看看。”
    我拨开衣服瞪他一眼,什么恶趣味?却见对岸有些异动,赶紧拖着李潇何过桥去看,不期然撞见江小楼,两岸灯火为底色,她着一身如火红衣裳幢幢地往这边赶,苍白的面庞恭顺低着,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至桥尾时一个趔趄,被未曾见过的锦衣公子接住。
    对岸银甲兵卫追出来,大喇喇沿着长桥与河岸逐一巡查。我此番也没能幸免,被好几个人同时上上下下地瞄,完了又遗憾地去瞄长桥上另一对眷侣。我心想完了,江小楼这回怕是摊上事了。向她望过去时,锦衣公子靛青的披风将她盖住,扣住江小楼后脑往肩窝轻轻一按,亲昵地贴着她的侧脸,“阿鸢真是胆小。”
    方才瞄我的那几个兵卫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态度专横地要求江小楼转过脸来,锦衣公子态度更加专横地不许。手上温柔地轻拍她后背,眼睛却凉飕飕往外冒杀气。
    几个兵卫肆意妄为惯了,气急地抽出大刀。李潇何这时眼疾手快往我眼前一横,我抬起头,又被他堵住耳朵。动作到底迟了一步,我抖了抖,方才凄厉的叫喊仍在耳边回旋。
    他缓缓松开手,顺势将我一带揽到胸前贴着。“别动。”
    我有些后怕,想看又不敢看,觉得李潇何头一回做这样的动作,说明今天的场面比从前那些血腥场面更加血腥。
    很快听到刀剑入鞘的声音,“敢在我宋恒手上抢人?”
    紧接着是剩余活口们撂刀子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小的不识,原来是宋恒宋大人。”
    我悄悄地问,“宋恒是谁?”
    李潇何声音轻轻的,“还记得陈王宫里坐上首那个老头吗?这是他儿子。”说话间,胸口颇有节奏地缓慢起伏,起伏得我脸皮发热。
    那宋恒公子冷着嗓子问,“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活口们带着小颤音,“宁驸马遇害了,行刺者可能是个女人。”
    “国婿遇害,便来找本官的不痛快?”轻慢地笑出声,“呵,廷尉府教得好啊。”
    这回连小颤音都听不着了,方才强硬不可方物的银甲护卫齐刷刷一跪,吓得半个字不敢说。可见这个宋恒定然是个厉害角色。
    离开众人视线后,我们一路尾随着他俩,堪堪拐进黢黑小巷,江小楼便无力地委顿下去。宋恒搀着她,“怎么样?”
    “迟了一步,没拿到军备图。”江小楼颇遗憾背靠在墙上,身前一块衣料猩红,额发也被汗水濡湿。
    “我是问你怎么样。”
    她眸光闪了闪,借着咳声掩饰过去,漫不经心摸着左腹道:“皮外伤。”
    他自然不信,手指摸索过去按了一下,听她隐忍着倒抽口气,鼻尖渗出细密汗珠。“就知道不该由着你来,先回去处理伤口。”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冷不防地被江小楼一按,“白夜,宁笙呢?你找到他了吗?”
    扮作宋恒的白夜散漫地点头,哄小孩儿一样,“你先把伤养好,等我打点一下带你去看他。”
    所谓的等她伤好其实也就等了三日,因三日后正是假驸马草草出殡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迦南公主送葬归来,抱着宁笙的牌位靠在藤椅上发呆。江小楼与白夜来到公主府时,她仍然怔怔的。“白将军,我有话要同江姑娘说。”
    见白夜一声不响退出去,江小楼走到迦南近前,“公主有话要说?”
    她搂紧了怀里的牌位,怆然地抬头眄视她道:“我听说了,阿笙爱了你整整三年,可他如今是我的驸马,我爱他不比你少。我承认这样不光彩,我有愧于你,但我不羡慕你,更不怕你。”
    “所以公主的意思是?”
    迦南朦胧眼波中迸射出敌意,语气却近乎哀求,“你不要抢走宁笙。”
    空荡荡的灵堂里有片刻宁静,冷风过堂掀起白练,掀起迦南同色缟素,她仰面等待她的回答,脸色不比江小楼好看。“你答应我,我把军备图给你。”
    江小楼一副“你疯了吗”的表情去看她。
    迦南噙着一眶泪,惨然笑道,“陈国气数已尽,横竖是覆亡的下场,亡在谁的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那个地方对阿笙如此要紧。”
    江小楼不客气地在一旁坐下,有些化不开的情绪在她眼底蔓延开:“公主未免小瞧了自己。即便我愿意争,他便舍得跟我走么?”
    迦南显然不信,“那你为什么回来?”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国虽然是这样的局势,我却有办法带他安然离开。他从前陪我三年,我如今还他一命,我们彻底两清。”
    不知道迦南听进去多少,她无声地凝视她半天,终于沉静着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道:“阿笙在外面等你。”
    推开门的刹那,假山石旁背身立着熟悉的锦绣白袍,恰如一度春风初见他时那般清澈素雅。白夜正与他相谈,见她出来眼神示意他回头,旋即不声不响背转身去。宁笙注意到江小楼,回头对她窘迫地轻笑:“江姑娘。”
    这一声江姑娘像问候也像叹息,温温软软,却冷硬地将过往全部收回。江小楼状似坦荡地进前,余光往白夜身上飘:“白夜同你说了罢,你愿不愿意回蜀国?”
    他却摇头。“不用了。”顿了顿,目光胶着在她面上,似要穿透:“我过去做了许多糊涂事,也可能现在做的才是真正糊涂。”从袖中取出羊皮纸卷,“这是陈国军备图,前几日盗走的不比这张。”
    话毕将手中物件抬了抬,一瞬不瞬笑眼望她,待江小楼机械地伸手来取,手指触及温热纸卷时,他迅速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是我对不住你。”
    她僵了僵,恍惚间听他一声:“小楼。”真真假假,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一句。再回过神来,宁笙已经宽阔大步跨进自己的灵堂……
    冬雨绵延的季节,蜀国凭着这张军备图很快抢占先机,率先攻破了古阳城。破城那一日同时收到内应反馈回来的消息,公主府彻夜大火,宁笙与迦南皆没能逃过。彼时江小楼抬头望天,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的季节,排除自裁的可能,这场火来得根本没有缘由。我觉得遗憾,因为宁笙至死都没记起江小楼,正如白夜酹酒时说的那样,醉酒很容易,醒过来却很难。怕的是他的不愿觉醒正是他的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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