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都是几多时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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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禺谷,不过十几里地便到了灌题山,沿着灌题山下的流沙一直前行便可通往人界。灌题山下,我支着手瞧着眼前的漫漫黄沙着实不想将步子移动半分。怪不得阿兄时常感慨那些花鸟树精成天琢磨着修道成仙移民天界,看来不是毫无缘由,如此下去这山上确实没有它们的容身之所。我边走边寻思着下次出远门时还是带上个斗笠为好,好歹能遮挡遮挡不断灌进口的风沙。
    到得人界之时,太阳正从离瞀山上升起,洒落一地金光,正是各个店铺商贩开门做生意的当口。
    我瞧着槐树旁一个小店牌匾上刻着“求仙问道”四个方体大字,顿觉十分不屑!于是大咧咧的在那槐树下立了一面幡旗奋笔写上“求魔问道”四个大字,趁着左右无人的当口又捏起几片树叶变作了桌椅茶具。
    坐至片刻后,我思虑着还缺点什么,于是又在那槐树下插了面幡旗,大咧咧的写上“免费”二字,这才心满意足的拿起杯盏自斟自饮起来。
    那小店的伙计正推门而出,扫了扫我的幡旗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十分平心静气的回瞪过去。
    我斟了一杯挨着一杯,饮了一盏接着一盏,瞧着进入那“求仙问道”小店中的人一个连着一个,不免有些垂头丧气!这世道莫说是人了,便连那山中精怪都一门心思的想要成仙,天界的冗仙散仙越来越多,我们的日子却越发难过。
    真不晓得做神仙有什么好?不就是免受六道轮回之苦麽,与吾等有甚分别?何况我听阿兄说天界多拘束,那横七竖八的天条戒律摞起来要比灌题山还高,不是不许这个,就是不许那个,一旦违反天规,可谓是下场凄惨喽!
    阿兄曾与我说了好些例子——
    “譬如,三十万年前,某男神不守天规调戏宫娥被贬入畜生道;譬如,三百万年前,某女神藐视天法私通凡人被压在华山之下五百年;再譬如,三千万年前,某兽神醉酒击毁天柱被打入禺谷魔渊……呃,这个就莫要再提了,此乃我魔界有史以来一大耻辱……”
    琢磨片刻我眼睛倏地一亮,“阿兄,阿兄这个我晓得,那醉酒误事的兽神乃是阿爹,是爹……”犹记得阿兄当时刺溜一下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我的嘴巴,将我要说出口的话又塞了回去,继而小声道:“乖妹,这话可不能大声说……”我立时噤了声,环顾四周并无异动。
    每每阿兄与我说这些的时候,我都暗自庆幸:幸好我当初托生在了阿娘的肚子里!如若不然,还不晓得如今从哪个阴沟沟里往上爬呐。
    此间生意惨淡,不料远处阁楼之上却红绸舒展飘荡,锣鼓之声阵阵喧天,甚是热闹沸腾,四下的人瞬间像群蜂见了花海般朝那阁楼之上一涌而去。我也顺着众人视线向上望了一望,并未瞧出有甚稀罕之处,不过一女子手拿团扇轻掩面容往那高台之上悄然而立,衣袂飘摇似要坠落而去。
    人间有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女子也忒想不开了些,若是落地即死倒还好,就此了却这一世苦难;若是摔个肢体残废后半生可就毁了!
    我不免在心中唏嘘一番。
    瞧着今儿个大抵不会有甚收货,我便要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就在我背着头卷幡旗之时,忽听得一声低唤,似有似无,似嗔非嗔…功夫不负有心人啊!终于让我等来了一桩买卖!我激动莫名不由得流下两行热泪,方回转了身便瞧见一团红扑扑的物什朝我面门砸来……
    当——
    三点黑星乍现我一歪脖儿晕了下去。随后彷似被人粗鲁的抬了起来,又粗鲁的运到哪儿去。无奈我神志一片晦暗,且由着他去吧!
    芙蓉帐暖春宵度,玉枕纱橱暗香浮……如此这般享受,还一心执迷于求仙,这凡人委实贪心了些,不似吾等有个温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便很是满足。话说那床真是舒服啊,我蹬蹬腿翻了个大大的身顺便扯了扯眼皮,帘外天色尚早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不若睡上一觉再回去也好积攒些气力去度那漫天风沙。
    “公子可是醒了?”
    “公子?”想来与我无甚干系。
    “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奴家瞧着公子甚是欢喜,公子今儿个朝这楼上望了一整天,想必也是欢喜芊芊的。不若公子先与奴家去拜堂成亲,而后再携奴家去拜谒高堂可好?”不过三百年花开花落莺飞草长,这凡界的民风委实益发开放了些,这等男女之事竟毫不避讳的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开口,我想我还是装睡吧,莫要扰了人家的意趣。
    “公子可是不喜奴家…”那女子说着不免带了几丝悲腔。
    没想到凡界女子竟也如此热情豪放,丝毫不亚于吾等,我不免对她生了敬佩之意。倒是那男子甚是拘束忸怩,迟迟不肯表态,叫人一番苦等,我若再不开口还真当我是个透明人。也罢,虽然此番前来没能遇到一个半个一心求魔的友人同我回去操练术法,但若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也是一段佳话。我于是又大大的翻了个身,不料远远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定了定神,径自起身,眼锋将屋内横扫一遍,却没见着什么公子;我又定了定神,眼锋将屋内竖扫一遍,也没见着劳什子公子,想来定是懦弱不堪,兀自逃了。倒是可怜了眼前女子一片痴心付之流水,我于是安慰道:“你们凡界有句俗话说的甚好,天下何处无芳草,姑娘又何必让一棵草缚住手脚,待来年开了春那长长短短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草任你挑选,我瞧着姑娘甚是清明敞亮定能寻得一棵萋萋芳草。”
    劝慰人这种事,向来不是我的专长,不晓得这女子明白了几分,我正欲再将她开导开导,谁知这女子竟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起初是那梨花带雨般凄凄抽噎,后又是那嘈嘈切切般嘤嘤啜泣,最后竟是那枪林弹雨般声声哽咽,就此达到高潮!
    我一时入神,竟不晓得屋内何时站满了人,细数之下赤、橙、黄、绿、青、蓝、紫,刚好七种颜色,我恍然原来竟是雨霁初晴彩虹乍现,惊艳!
    惊艳!
    那裹着黄衣的彩虹首先伸出削葱玉指将我指上一指,“咱们芊芊可是怡春楼的头牌花魁,如今自个儿赎了身本欲于怡春楼上抛绣球觅得一番良缘,你若嫌弃咱们芊芊勾栏出身便应早些拒绝,何必如今羞辱一番。”
    绣球?
    没成想那将我砸懵的红扑扑的物什原是绣球,只是这万把儿千年里我听说过陶球、石球、琉璃球、香熏球、水晶球、琉璃球,却未尝听闻绣球,今儿个倒是长了见识。
    孤陋寡闻如我,孤陋寡闻如我!
    如此我甚是礼貌恭谦请教道:“敢问绣球乃何物!”
    只觉一阵凉风骤起,随后传来一阵重物委地之声,又是一阵凉风骤起,随后传来一阵巨浪翻滚之声,一抹绿色堪堪停在离我两步开外之地,乍瞧之下比菠菜叶还要嫩上数分,愤然说道:“你这无赖,在怡春楼下偷窥了咱们芊芊一个上午,如今竟装疯卖傻起来,今日便是赶鸭子上架也定叫你从了咱们芊芊。”
    没想到这凡人竟如此心气浮躁不辨事理,将怨气都撒在我这个无辜之人身上,我强忍住怒意好脾气道:“诸位怕是对在下有什么误会,那公子逃往何处在下委实不知。”
    “休要胡说!”七人同时默契发声,继而花红柳绿般一拥而上往我身上胡乱抓摸着,自小养成的良好素质让我暂且忍住浑身轻痒且不与她们一般计较。便在此时,一只手不晓得何时伸入衣襟,朝我胸前摸了一把,一声惊悚破空而来“竟然不是男的?”七人同时止住动作朝我胸口望上一望,瞬间离我丈远。
    气人,太气人!
    不,气魔,太气魔!
    我虽算不得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好歹还称得上“清丽”二字,便连我那常在万兽丛中流连的阿兄都感慨“像妹妹这般心肺,又生得如斯模样的兽在我魔渊万年难得一见啊!”
    眼下这凡人委实可气,竟说我酷似男子。是可忍,熟就更不能忍,我欲待发作,不料那七色纷纷转了性子般喜笑颜开与我道“误会,误会,实乃误会一场,姑娘莫要见怪才是。”
    这凡人的反应力着实迟钝了些,我向他们费劲吧啦解释半晌,汝等竟如今才晓的个中缘由,脑子委实不太灵光。只是我自小便和那小兽精怪玩耍,又怎能不见怪呢?这凡人真真前言不搭后语,我遂回道:“如今是非已分,诸位晓得是误会便好,只是这怪嘛还是要见的…。”
    那花花绿绿听完一脸错愕状瞧着我,我甚是淡定的与她们平视过去,自问所言并无差错。
    误会既已散去,我便不再多言。转眼向窗外瞥了瞥,那火红的日头看得一日人间冷暖,想是累的紧,急匆匆的朝着禺谷坠落而去,似是十分贪恋这一夜安寝。若是日落之前还未回去,怕是又要迷路了,我转头与那凡人作了一揖,便要告辞离去。
    临了,那唤作芊芊的女子忽然袅袅婷婷的走上前来与我耳语道“姑娘生的如此俊俏,不料竟有难言之隐,委实可惜了些,芊芊自知与姑娘并无缘分,唯望姑娘早日觅得良人。”
    她这头一句话我听着十分受用,这后几句话却令我十分费解,我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莫非她说的是六百多万年前我突然转醒一事?
    凡人寿命区区百年,命运轮回,时光兜转,转生在世之时早已前尘尽忘,她不可能晓得此事;再说,此乃我魔渊一桩甚为诡谲奇秘之事,睿智如阿爹每每提及此事也只是喟然长叹,不明其道。这凡人如若晓得个中缘由,若非胡诌乱造,便是隐世高人。
    思及此,我还是尽早离开为好,莫要惹上什么祸端才是。
    我与那芊芊颔首道:“姑娘晓得便好,此等难言之事姑娘心知肚明,切莫与他人道。”
    那芊芊听后,拉着我的手十分意味深长地说:“公子…不…姑娘,姑娘生活不易芊芊明白。”我愣了愣,瞬间将手从她手中挣脱了出去。
    没想到这芊芊姑娘果非一般凡人,竟然晓得我们这些小兽在魔渊生活不易,此番前来人界竟遇到知己,果真是不虚此行啊!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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