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了上方的兵马片刻,两人又觉出了不对来。
若是完颜孛所领的兵马到了,那肯定是声势浩大,但看眼下这模样……
怎么好像也就四五千人,若唐括阿布烈的人马俱都健在,他和徒单希的加起来都比这些多。
「这肯定不是完颜军帅的人。」两人都异常笃定。
但眼下是不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自从方才的动静传出来后,对岸的乾人骑兵似乎就有点慌了,连撤退的动作都仓促了不少。
「乌雅赫、仆忽得、乌蠢之……」
唐括阿布烈一脸喊了数个人名,都是他麾下现存的谋克,随后一举手中弯刀,高声喝道:「随我渡河,全歼这群乾狗!」
徒单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领着他那一部的谋克、蒲里衍和小卒子们趟入了河水,开始渡河了。
徒单希愣了片刻,也急忙下令渡河。
命令发出去之后,他转过头咬咬牙,还是喝道:「铁浮图先着甲,再过河!」
人马穿上铁甲后再从河里蹚水,很容易就陷到河泥里出不来了。而且万一着重甲的骑兵被水流冲倒在河里,很可能就爬不起来了,连人带马呛一口水儿,想不死都难。
但要是等过了河再着甲,对面的乾人骑兵再杀他们个回马枪……那想不死都难。
这一瞬间徒单希甚至都有些羡慕唐括阿布烈没有这种烦恼,因为他麾下的铁浮屠肯定已经全没在那座着火的大营里了。
甩了甩脑袋,把这种荒谬至极的想法甩出去后,徒单希看了一眼渡河已经渡到一半的唐括阿布烈,也急忙策马前驱,蹚进了河水中。
他虽然脑子不怎么好用,但这时候跟着唐括阿布烈肯定没错……
南岸。
正在进行收尾工作的大乾骑兵们确实慌了,甚至都有人连自己的战利品都顾不上,策马就要往营外跑。
就连刘光义都有些麻爪了。
没办法,这路骑兵根本就不在预案之内。
或者说,今晚的行动出了太多不在预案之内的意外了。
一就是让这营里的虏贼头子跑了,不过这也没有太大影响。
后来董同方还告诉他,虏贼虏贼,这些贼头子可是贼的很,见势不对就兜屁股跑路乃是常态,无需太过挂怀。
但紧接着第二个变数和第三个变数又紧接着出现了,河对岸的那些虏贼还只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从西边冲过来的那路骑兵。
观其架势,恐怕有四五千人,再加上对岸的虏贼,估计都赶上他们这边的兵力了。
「是据营而守,还是立刻撤退?」刘光义虽这么说着,但看其勒缰绳的动作,显然是已经有崩撤卖溜的打算了。
但董同方却丝毫不慌,甚至还转身望向河水,见那边已经开始有虏贼渡河了。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立刻转身放箭,肯定能把水上那些活靶子挨个射死,让对岸虏贼投鼠忌器、不敢过河,然后再借着这座着火的大营,挡住对面冲锋的铁浮图。
他们只要往大营后一躲,铁浮图就算脑子缺根筋,也不敢往火场里冲,人敢马也不敢。以他们那一身重甲,要是陷在火场里面出不来,那就成铁板烤肉了。
等这些人没了冲锋之势,再借助人多打人少,把这四五千人吃下,此次的战功起码也要翻两番。
但思虑了一会其中利害之后,董同方还是打消了这个看似非常诱人的想法。
原因就是自开战以来意外频发,让他都有些没底了。
这虏贼的兵马就跟草原上的兔子一样,这冒出来一窝,那冒出来一窝,要是再继续
耽搁下去,万一出来个大的……到时候他们岂不是有全军覆没之危?
「带上战马,立刻南撤!」
董同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还在营中的骑兵,并对刘光义道:「虏贼的铁皮猪虽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只可陷阵冲锋,是绝对追不上我等的。」
他们在边关同金人交战的经验丰富,他们给铁浮图起的「铁皮猪」、「铁皮野猪」等外号是非常形象的。
正面作战中,这玩意儿就如野猪一般横冲直撞,身上的铁甲又让他们刀箭不入,端得是让人异常头疼。
但这玩意冲阵厉害,也不代表他就是多面手,什么都会,至少追人是不行的。
先不说披着铁甲能跑多快的问题,只要董同方领着骑兵在前面溜他们几里地,那些战马肯定就要倒白沫子。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千万不能被那些拐子马缠上,若是因此而裹足不前,再被铁皮猪一冲,那就真完了。
在两位将军的感染下,下面的士卒也渐渐不再慌乱,牵着缴获来的战马和战利品,立即向外有序撤退。
此刻冲锋而来的铁浮屠们也不过走了一小半路程,反倒是拐子马冲到了前方来。
「不用管他们,立刻向南回内黄!」
他们还要过一条卫河,才能回到安全的地界。
但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变故再生!
前侧突然又杀出来一路金虏伏兵,虽然数量不多,仅有一千人左右,但占据的位置却比较巧妙,堵在了他们退路的侧方。
大乾骑兵们当即哗然,刚刚起来的加速势头又有所减缓。
董同方心中一沉,幸亏退的及时,要是还继续在那边纠缠,等这边的退路全被堵住,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虏贼仅有我等十一,速速杀过去!」
将令一出,骑兵们再次坚定下来,催促着身下的战马不断加速。
方才他们也并不是真慌了,主要还是对前面的敌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一看对面比他们人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众大乾骑兵气势如虹,最前方的边军更是隐成尖锥之势,只待两军相接之时,就凿穿对方的阵型。
但对方竟也没有丝毫要减速的趋势,刘光义同董同方对视一眼,自觉猜出了这些虏贼的用意。
无非就是要以性命拖住他们这些人,给后面的虏贼争取时机。
但两人并不担心,这些人还不够数……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就在两人做此打算的时候,那一千来个金虏骑兵突然再次变阵。
前方的拐子马向两翼退去,露出了其后身着重甲,只露出双眼的铁浮屠,看其规模竟有三百左右!
刘光义、董同方两人终于色变!
此刻两军对冲,又怎么处理这些铁疙瘩??
「董将军,此刻只能你我分兵,绕开这些虏贼了。」
提议的不是董同方,而是刘光义,也并非是他觉得分开跑之后左威卫能跑得过边军,而是此刻不分已经不行了。
要是真一股脑儿地撞上去,那肯定要在这些铁疙瘩上撞个大包。
局势危急,董同方只是沉吟了片刻后就点点头,并补充道:「刘将军领左威卫向左,末将领兵向右,铁皮猪变阵困难,我等只要防着这些拐子马便可。」
「待行至敌前,你我便共同放箭,令虏贼心生怯懦之心,不敢上前。」
刘光义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应下。
随着两人一声令下,前方的阵型渐渐开始变动,但对面的虏贼拐子马见此也跟着一同变了阵,双方越来越近,弓箭铺天盖地向对方攒射而去,一场厮
杀就此展开……
天光渐渐明亮,山林中,岳飞、岳翻两兄弟失神地望着远处原野上的厮杀,一动不动。
两人已经在这边看了大半天了,从一开始路过金兵大营时的小心谨慎,到对后面一连串变故的震惊。
眼见下方两军相接,在一个个金虏悍不畏死,不惜性命的阻拦下,朝廷兵马冲出包围的意图没能如愿。
随后河对岸的金虏也有大半已经渡了河,同方才在西方的虏贼一同追杀了过去。
至此,战场上的局势彻底陷入焦灼糜烂,双方厮杀作一团,甚至渐渐分不清你我。
「兄长,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岳翻看了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提醒道:「若是朝廷的兵马吃了亏,恐怕金虏还会更加猖獗,到时候县城更加戒严,咱们可能就彻底进不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岳飞也顿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终究还是收回了望着战场的目光。
「走,尽快去县城。」
说完,强令自己转过头,不再看战场一眼,兄弟两人牵着马又一次没入山林中……
内黄县衙。
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诸多将领齐聚一堂,大家谁也不说话,只有添茶水的小厮忙前忙后,不断给大人们补充着碗里的水。
七千骑兵昨天入夜出发,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期间也不是毫无音讯,早上的时候还有探马回报,说大军已经拿下了虏贼的一座营寨,贼首望风而逃,余者或可全歼营中。
但在那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一直到现在过午,都再无消息传回。
大家一下子就觉出不对来,凌晨时就已经破了虏贼的迎战,按理说早就该清扫干净,班师时回城了。
如今连点音讯都没有,定然是又有了新的意外。
方才屋中众人还要再派出兵马去接应,但这个提议却被秦桧无情的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这次指派出去七千人,就是为了将损失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没了七千兵马,金虏照样奈何不了内黄县城。
可要是继续派人出去,如先前这七千人一去不回,一点音讯都没有,大家又该怎么办?像赌徒一样继续往其中投入筹码吗?
他的说法虽然合理,但在感情方面将领们却难以接受。
最终双方还是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这边再派出七千人马去接应,只不过不渡卫河,只在河岸以南接应。
同时再派探马,打探消息。
只是探马虽然派出去了,但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回音,只是这么干等着,心情就不可避免地开始焦灼起来,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在堂中走来走去。
秦桧本来还在处理着面前桌案上的公文,对房中的气氛恍若未觉。但此刻又像是被这来回走动的人晃烦了,便出声开解道:「孙将军何必着急?」
「那些人还没回来,或许并非坏事,而是发现了更好的战机,前去截击金虏了。」
大家闻言都默不作声,就连被秦桧搭话的那个将军也不说什么。
就算是发现了什么新机会,跑过去截杀虏贼了,你总要有个信儿穿回来吧?
再说了,这次去的不管是刘光义,还是董同方,都是性格稳重之人,也不可能不汇报就直接去冒这么大的险。
眼见无人吭声,吴三桂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就有一个小卒快步跑进了大院。
「诸位将军,方才陈游击来报,刘将军和董将军的人马已经回来了!」
堂中气氛一滞,紧接着就是齐刷刷的椅子移动声。
「人在何处?」
「伤亡如何?斩获如何……」
大家一股脑地冲了出来,神色中带着紧张,问题也一连串地吐了出来,报信的小卒差点都被问晕了。
「诸位将军,他们只说已经接到了人,并未有其他消息传回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刘光义、董同方他们回到了县城,而是陈游击在卫河南岸接到了人。
「再探、再报!」
有人闷声吩咐着,但也有性子急的人已经起身上马跑出去了……
消息穿回来不一会儿,就有数千兵马踩着夕阳,来到了内黄县城脚下。
大家关注的不是去接人的陈游击,而是领兵返回的刘光义和董同方。
看见他们两人的状态,大家的心都凉了一半。
刘光义还好,只是身上铠甲残缺,满是血迹,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似乎已经脱臼了。
而另一边的董同方就直接昏迷不醒了,身上插着好几根锯断尾羽的箭支,被人背在马背上,身下有暗红的鲜血不断滴落。
而且观这两人身后的部众,已经由昨夜离去时的七千,锐减成了现在的七八百,十去其九,而且还个个带伤。
让人很难想象,他们在那边究竟遭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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