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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在宅子外种了几株梅花。
在梅花开的时候,谢家来了一位娇客。
他恍惚想起了年幼的时候,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迈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声声唤着谢安哥哥,一路捧着梅花在雪里踩下一串串小脚印。
后来,那女孩儿长大了,见面的次数少了,幼年的记忆有些模糊,却是见到她的一瞬间又都想了起来。
“佩佩。”他轻声道,眉眼里带着笑意,身后一簇簇梅花盛开。
佩佩朝着她奔过来,还是幼年时候的亲昵模样,只是,她却轻轻地,在雪地里跪下了。
谢安想扶起她,外头还停着李家的暖轿,丫鬟婆子侍卫都跟着,他不想让佩佩在外人面前失了态。
佩佩却是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是父亲的意思。父亲远在边关,有些事情无可奈何,佩佩却是要代替父亲来给谢侯爷道歉的,这一跪,是给谢侯爷跪的。”
“父亲来了家信,对连累了谢家深感愧疚,嘱咐佩佩寻过来,能帮衬着便帮衬着。”
谢安却是伸手不顾佩佩的意思,将人强硬的扶起来道:“佩佩,此事虽由李将军而起,归根就底还是圣上起了杀心,便是没有这桩子事,圣上早晚要找个其他的由头,收拾谢家的。”
“且请你转告李将军,无需多想。”前些日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找李将军,只是李将军到底还是鞭长莫及。只是此刻他又有了别的念头。
“佩佩,谢安还有一事放心不下,家中弟弟年纪尚幼,却不忍就此荒废了,若是李将军愿意,能否收了谢晋在身边做个小兵调教。”
佩佩想了想,道:“只是想来谢晋这个名字是不能用了。”
谢安轻声道:“自然是不能用了。”
若是死拗着谢家人的身份,到底是要为弟弟的前途陪葬的,这话汪姨娘却是说对了。
倒不如舍了这身份,争个好前程。
谢家的辱,他这个做姐姐的来担着,谢家的荣,靠这个弟弟来挣。
“那你呢?”佩佩有些心酸,她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大好的年华,担着谢家的担子,他的前途呢?早便毁于一旦了。
“我自然无妨。”谢安轻轻道。
佩佩忽而从衣兜中掏出了些银票来:“谢安哥哥,这些银子你收好了,我知道府上近来定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谢安脸色白了些,只是到底没有推辞。
到了这一步,虚伪的推辞不过是更让人小看而已。
“谢安在此,谢过佩佩小姐了。”
佩佩忽而红了脸颊。
“外边天寒地冻的,你先回去吧,好好一个李家的小姐,这般时辰了还在男人的院子里,传出去了惹人非议。”
谢安伸手揉了揉佩佩乌黑的脑袋。这个妹妹,她是当真喜欢的。若不是谢晋年纪尚小,他倒是想让谢晋把佩佩娶过来。
只是如今,云泥之别了。
佩佩走的时候从马车里轻轻望了他一眼。
都是女儿家欲说还休的心事。
谢安不曾发觉。他只是在想着,谢晋的事情解决了,还有翎儿的事情。不过翎儿如今年纪太小,婚事倒是可以拖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佩佩塞过来的银票,莫名觉得心间有了些温度。
雪中送炭难。
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父亲的事情原也怨不得李将军。李将军上的折子也并非贪墨,只说是克扣军饷。
难道当真,毫无办法了吗。
真要等着一道秋后问斩的折子下来,明年秋日,替父亲收尸么。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过十七岁的年纪,鬓发里边,便藏着根银丝。
谢安进了厢房,见谢晋在执笔练着字。那字迹倒是有几分王羲之的意思在里边。
“谢晋,你可愿意去边关?”
谢安抬眼问他。谢晋看了他一眼,忽而道:“方才外头那丫头,和你说什么了?”
谢安不理他的质问,只是自顾自道:“谢家会耽误你的前途。我想了想,不如让你隐姓埋名,跟着李将军挣一分前程。”
谢安手下的字被他哗啦一声扔在了地上。
“我不去。”谢晋执拗道。
“为什么?”谢安不解。
“我是谢家的人,堂堂正正的谢家人,不做那等欺世盗名的鼠辈,认贼作父。”
也许谢安到底是个女子,想的全然是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却是不能理解那些气节之类的东西。正如她同样不能理解,谢侯爷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依然不肯求人的理由,只是这些求人的事,她自己早已做尽了。若是她当真有气节,佩佩的银票,她又怎会收。
“这事怨不得李将军。”谢安道。谢安现在还小,朝堂上的事情他不清楚,在他眼里,可能就是李将军害了父亲,这般抵触倒是也无可厚非。
她想细细和他讲清楚个中曲折,谢晋却是不听了。
“谢安,哪怕谢家到这般地步,你还是想绞尽心机,想把我在谢家除名对不对?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这个庶子万一死在战场上,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对不对?”
谢安被他激的浑身发抖,好好的一番心意被这般曲解,扬手便是一掌。
半大的小子,脸颊上瞬间红肿了起来。
“谢晋,我这个长子今日便替父亲做决定,从今往后,你不再是谢家的人。谢家日后荣辱,与你毫无干系。”
“你现在便在房子里好好想清楚,什么时候肯去了,我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谢安冷静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转身出门,便在门外上了锁。刚上了锁,里头便传来了谢晋一脚踹在门上的声音。
这边的响声惊动了东厢的谢夫人,她过来的时候,谢安便将个中曲折朝她说了遍,谢夫人愣怔了些许,谢安便觉得,谢夫人仿佛又回到了谢家的时候的冷淡,前些日子的那些关心,此刻想来,恍然如同梦里一般。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不盼着谢晋能有大出息,做个庶民,平平安安的过个日子,大了娶个媳妇也没什么不好,老爷位极人臣,权势富贵给了他什么?如果你非要问我谢晋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愿意的。”
谢安有些难过。
他的决定,仿佛没有人会喜欢。
只是那点难过他很快收敛了,她垂着眼睛道:“谢晋有才华,我不忍见他被埋没,说到底谢家若是没有出事,他迟早也会走这条路的,娘,我不愿意看到谢家的人,成为碌碌平庸之辈。”
她轻声道,而后声音坚定,谢夫人听到她最后说。
“谢家如今我做主,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
谢夫人没有回头。此后很长很长的时间,谢安同谢夫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在谢安被房间里关了三日之后,那孩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应了谢安的要求。只是对着他这个兄长,却再也没了笑意。
谢安去大理寺看了谢侯爷一次。
他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她的容颜,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显得纤薄而伶仃。
“爹爹,我当真错了么?”
谢侯爷却隔着栅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谢安,你是我谢家的嫡长子,做的决定自然是对的。”
“孩子,一个人扛着谢家,辛苦了。”
就那淡淡的一句话,谢安恍然觉得,她便是再遭家人冷眼,也是能承受的住的。
嫡长子。
富贵时候比旁人多享几分富贵,贫贱时比旁人更多几分艰难。
“以后莫要再为为父的事情奔走了。”谢侯爷终究是怕,这个孩子为了他,折损了一身的傲骨。
然而他却不知道,对于谢安来说,他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亲人,便是折损了一身的傲骨,又如何?
谢晋走的时候,谢安就在旁边看着。
他前几日收到了李将军前线快马来的书信。军中早已安排妥当,对外便称谢晋是他的养子,战场上有李将军护着,想来谢晋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谢家的男孩,都是雄鹰,日后必将鹰击长空。
家中备了马车,谢晋和谢夫人在一旁说着什么,谢夫人为他打点好了行装。谢翎扯着兄长的衣袖,一张脸蛋上泪珠滚滚。
谢安想过去摸摸他的头,却被他厌恶的避开了。
谢安堪堪收回了手,她将手背在了身后,端起了长兄的架子,想嘱咐几句,却在谢晋的冷眼中败下阵来。
其实,她手里拿着林氏当年为她求来的平安符,她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给这个弟弟,尽管事到如今,谢晋对她有怨言,但他依然是她的弟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弟弟。谢晋怨她逼着他认贼作父,她岂能不知,她却晓得,这孩子答应去前线,更大的原因,只怕是对她还有恨意。
她叹息了声,扯过谢晋的手,将平安符放在了少年的手心,谢晋看了她一眼,唇角忽而勾起了道挑衅的笑意。扬手,便将平安符扔在了雪地里。
“谢安,我既然不再是谢家人,你便不再是我兄长了,如何能受的住这份大礼。”
谢翎拉了拉他,“二哥,大哥对你没有坏心的?????”
谢晋瞪了谢翎一眼:“你这个蠢丫头懂啥,那天他叫个人贩子把你买了你都不知道。”他轻轻抱了抱妹妹,抱了抱谢夫人,连汪氏都跟着寒暄了几句,却再没拿正眼看她这个兄长分毫。
马车离开的时候,谢夫人都没有看她一眼,径自回了房中,汪氏牵着谢翎,也是冷嘲热讽的模样。
“你既然都能狠下心将自己的弟弟赶出谢家,送到前线,少不得我也要为翎儿的将来考虑了,免得日后随便给她寻一门亲糟蹋了。”
谢翎拉了拉母亲,对谢安道:“大哥,娘亲胡说的,你别在意。”这孩子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却倒明是非,谁对她好,她还是晓得的。谢安心间一暖,想抱抱妹妹,汪氏却伸手一扯,将谢翎扯到身边,拖着往内间走去了。
白茫茫的雪地上,终于只剩下了她的平安符。
来不及送出去的平安符。
她弯腰将平安符捡了起来,指尖冰凉,猛地刺的心头一痛。
谢晋走了之后,原本便人丁稀少的谢宅更加冷清了。
谢夫人自谢安走后,便终日不出房门,日日吃斋念佛。汪氏依然成日穿金戴银,奢华无度。
谢安这日出门,却正是冤家路窄,撞见了阎王的祖宗。
东陵玉。
那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的是英姿勃发的模样。身侧跟着几位公子哥,想来也是非富即贵的。谢安自然不想多生事端,便当做没看见一般,转身便走,却听见那少年郎大声对着身边的几位公子道,“诸位可看见了,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长安君。”
几人好奇的望过来的时候,却听东陵玉道:“咱们这位长安君相貌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着女子的裙裳那可是比女子还要好看许多倍。”
“谢安还穿过女子的衣服?”有人惊讶道。
“那可不,你要是想看,现在也可把他叫过来,剥了衣裳叫他穿给你看。”
几人调笑着,倒也不曾过来为难她,骑着马自顾自走了,然而那些话语,却冰凉的像刀。
谢安不禁想,得亏她是个女子,若谢安真是个男子,受了这等羞辱,只怕当真要咬舌自尽了。
似乎这东陵玉自打见了她,就总琢磨这扒了自己的衣服。
谢安这时才有些后悔当时做事太绝,毕竟两个半大孩子和谢晋开玩笑而已,她却是当真把人家扒了衣服挂了一夜。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原是这个道理。
谢安出门另有要事,他要见得人,是枢密使刘大人。这位刘长卿大人是父亲一手从五品的都知提拔到如今一品大员的位置,不管结果如何,既然收了他的拜帖,他便要试试的。
谢安被两名美貌的丫鬟引进了刘府。
这刘长卿大人是个风流人,时年三十有二,家中妻妾成群。
谢安在堂前右侧坐下,那刘大人便在主位上坐着。
刘大人倒也是没计较,招呼她坐下,便开门见山。
“谢公子,莫要与我见外。”
谢安颔首,“家父关押在这大理寺里,想必刘大人是知道的。只是?????”他还有话想说,言语多了些踌躇之意。
“说来无妨。”刘大人看出了她的顾虑,屏退了左右,摆摆手道。
谢安道:“不瞒您说,近些时日在下为了父亲的事情当真是走投无路,才寻到了您这儿,如今谢家已经没了,父亲的命也不值钱了,圣上那里,当真是没办法了吗?”
她说道圣上的时候,刘长卿却是回头看了看身后,谢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堂后珠帘,影影绰绰的模样。
“圣上那里,倒也不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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