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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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武国，睿景帝三年，又一年大雪。
    纷扰的雪花自天空落下，昏暗的云层压在高墙红瓦的尽头。当雪花飘落在缓步而走的男子肩头，男子的脚步停滞，走在男子身后的人也瞬间止步，低头弯腰安静的等待男子下一步动作。
    男子忍不住伸出手，想接住那如棉絮般的雪花，却不料它停留在掌心的瞬间便已消失，只在男子手心留下一滴异常冰冷的水珠，男子的手微微倾斜，水珠从指间滑落，男子忍不住呢喃：“庆安，恒武国好像许久不曾下雪了。”
    叫庆安的太监上前一步，始终弯着身子：“回皇上，距离上一次下雪已是四年。”
    “没错，四年了。”男子清冷的声音似叹息似回忆，“朕登基也四年了。”
    庆安闻言没有回应，只是把身体弯的更低了，他知道此刻的皇上不需要他应声，没多久明黄色的身影再一次举步，他便是不急不慢的跟了上去，可依旧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旧事。
    先皇成武帝时期，睿景帝并非成武帝最喜爱的孩子，可那个时候他便是伺候睿景帝的小太监，所以他知道睿景帝吃了多少苦，虽然贵为皇子，可生母只是一个小宫女，这样的身份在后宫之中连苟延馋喘都不可能，所以睿景帝很早就失去了母妃，一个被先帝遗忘的皇子，过得还不如一些得宠的下人好，可睿景帝能忍，有一次他看见睿景帝为了一个包子趋炎附势的讨好一个低贱的太监，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果给他机会，他的主子不会比别的皇子差。
    有一次，主子在花园不小心弄脏了一位娘娘的裙子，他跟着主子一起跪在那位娘娘的身前，瑟瑟发抖，觉得这次也难免一顿打，可就在那时，那位娘娘蹲了下来，抬起主子的下颚轻声问道：“你也是皇子？长得倒是可爱，叫什么名字？”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可无意间的余光瞥见那双手又白又细，只是这一眼他便惊的再一次低头，只听见主子用他一贯伪装的乖巧的声音回道：“回娘娘，我叫星极。”
    “星极？好名字。”
    语落，对方便走了，他只能看见她裙摆处开的正艳的牡丹花。那一年，主子十岁。后来皇宫中渐渐了有这位娘娘的传闻，传闻她长的十分美丽，让先帝惊为天人，传闻她博学多才，先帝醉酒之时都可惜她身为女儿之身，传闻先帝对她十分宠爱，大兴土木为她建了宫殿，取名灼华殿，灼灼其华的意思，传闻这位娘娘进宫没多久就被封为皇贵妃，赐“华”字，这距离上一次遇见也不过半载时间，庆安只是个小太监原本这一切都不应该是他关心的，可谁知，有一天来了圣旨，说华贵妃娘娘想要收养十四皇子。
    那一刻他随主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不知是惊喜还是惶恐，总觉得今后的日子终究会不一样的。
    入住灼华殿后，华贵妃娘娘对待主子格外温柔和善，闲暇之时也亲自教导主子功课，主子的乖巧也格外让华贵妃娘娘满意，两人相处倒是意外的融洽和和乐，而因为成武帝经常来灼华殿，所以他也渐渐熟悉了这个被他遗忘了的十四皇子。
    成武帝五十五年。
    一向身体硬朗的成武帝身体一下垮了下来，而在短短的一年中，他以雷霆的手段废了皇后太子，又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斩了几位当朝元老，一时间朝堂腥风血雨，所有人都过的惶惶恐恐。
    做完这一切的成武帝终究是不行了，弥留之际他将华贵妃叫至床榻边，他和主子也跪在地上，只见成武帝死死的拽着她的手，他瞥见华贵妃的手，跟初见的那一日一样柔嫩白皙的手已经被拽出了血印可华贵妃依旧神情淡漠的跪着，不发一语。
    “诺儿，朕想让你陪葬，你可愿意？”原本总是威严的声音如今却带着深深的疲倦，可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
    他明显感觉到主子跪在地上的身体一僵，捶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他屏息等待，只听见华贵妃缓缓说道：“自然是愿意的。”
    这一刻庆安无暇去看自己主子的反应，只觉得这些皇家秘闻不该是他一个小小的太监所承受的，长长的沉默，让庆安觉得呼吸都停滞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窒息之际，成武帝叹息一声：“罢了，朕终究还是舍不得的，诺儿你可有爱过我？”
    此刻，庆安更觉得空气稀薄，虽然隐隐猜到成武帝是为了华贵妃才将朝堂弄的如此不堪，可他万不敢揣测一个帝王的爱，可如今亲耳听闻，更觉惊讶，成武帝竟然用“我”字。
    程诺跪在地上刚想张嘴，又听成武帝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许再骗朕。”
    语毕，又是长长的沉默。等不到答案的成武帝又是一声叹息：“算了，朕一世英名为了你却将这恒武的朝堂弄的腥风血雨，想来也无脸去见祖先，可朕不悔，朕虽废了皇后和太子可还未来得及铲除其氏族，今后怕还是要将你至身血雨之中，不能给你一个安宁的环境，是朕唯一的遗憾，十四这孩子聪慧，你眼光不错，这是朕能给你最后的东西了。”
    说完他将一道圣旨亲手交给了程诺，缓缓的合上了眼。
    成武帝五十五年，成武帝殁，十三岁的十四皇子孟星极继位，其养母尹程诺赐封为孝宁皇太后监国。之后就如成武帝预言的那样，华贵妃和主子卷入了明争暗斗之中，那一场夺宫之乱最后以前皇后郭氏的落败宣告结束，可庆安至今想起当年年仅双十的孝宁太后是以怎样的手段镇压住皇后一族，后又以如何手腕正摄住朝堂，带恒武国从动乱中走出，等孝宁太后还政于睿景帝恒武国甚至比成武帝在时更加强盛。可再强盛朝廷大臣也容不得多年掌控在一个女人手里，睿景十七岁时，有大臣提出太后应还政于皇上，原本还担心太后执迷于权利不肯放权的大臣们却意外发现，太后真的就从此不管政事，深居宫中。
    而如今一年过去了，睿景帝不负众望，是一位勤勉克己的帝王，如今的恒武国繁荣昌盛受众国朝拜，朝堂稳定后，立后的事情就被提了出来，几次三番，皇上已经隐隐有些不耐，可却迟迟没有答应，而没有答应的理由…庆安觉得他有些懂，可又有些不懂。
    眼瞧着皇上推门而入，庆安收拾好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低眉顺眼的跟了进去。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殿中燃着一个香炉，有袅袅雾气笼罩着看着有些不真切，上好的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孟星极走到寝殿外便止了脚步：“母后，儿子来给你请安。”
    寝殿内传来悉索的声音，不用看孟星极也知道里面极尽奢华，檀木作梁，夜明珠为灯。珍珠为帘，而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金丝罗帐，风起帘动，床上的女子坐起，红衣罩体，玉颈修长，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一般，一双修长匀称的腿裸露着，放下的瞬间莲足无声的妖娆，小巧的红唇微微翘起，似是在引人一亲丰泽，可与她的长相截然不同的是她冷傲的神态，冷清的眉眼，飞斜入鬓的柳眉自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尊贵，让在她起身后也起身服侍她的男子手一刻不敢停顿替她穿戴整齐后，目不斜视的俯身弯腰，就算这个女人前一刻还在自己身下动情，可清醒之后她又是恒武国的太后，恒武国最尊贵的女人。
    程诺抚了抚不存在的褶皱，看了眼手下的男子，淡漠的说道：“穿好衣服出来。”
    男子愣了一下，回道：“是。”
    程诺这才踏出寝室，瞧见那个修长的身影，当初那个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影如今已是如此挺拔，只是这样站着也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坚韧的力量，见她出来，黑眸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凛然的英锐之气，程诺知道这双看似平静的眼波下藏着何等锐利如鹰般的眼神，如今的孟星极配上那张雕琢般深邃英俊的脸庞，会令多少女子心驰神往，程诺冷漠的眼神只有在看到孟星极十才会柔和。
    伸出手放在他伸过来的手，程诺由着孟星极扶着她坐到榻上。
    “星儿过了年也十八了。”
    孟星极听她如是说，心头一紧，语气依旧平缓：“是谁又到母后跟前嚼舌根子。”
    “立后是大事，不怪大臣们急，你也不小了，该是时候了。”程诺让人递上一本子，“这都是适合的人选，你瞧瞧，要是看不上，哀家再给你寻，总会寻到合适的。”他应当配的上最好的女子。
    孟星极就算不悦也没有拂了程诺的面子让庆安收下那本子，程诺满意了面上的笑容更甚，柔和了她整个脸部线条，庆安不小心看见了，慌忙移开，莫怪皇上不想立后，每天对着这样一张脸，别的女子怎么可能入眼。
    “微臣见过太后，皇上。”屋内穿好衣服的男子终于踏出寝室，恭敬行礼。
    孟星极端着茶杯的手握的死死的，几乎是瞬间砸向了对面低头而立的男子：“你好大的胆子！”
    沈仲宣伏身跪下，平静的承受怒气，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从太后宠幸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可他没想过太后会这样直截了当的跟皇上摊牌，他受的罪他愿意承受，就算上座的女子从未真正爱过他。
    “星儿何必发那么大脾气。”程诺不紧不慢喝了口茶，仿佛他们此刻讨论的不是大臣和她这个太后私通的大罪，“你退下吧。”
    “是。”
    等沈仲宣离开后，程诺看着孟星极僵直的背再看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叹息一声：“都退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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