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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竹林 酒
引子
桃花,血染的桃花,飘零如雨,怯怯地蜷缩在她的手心,她身后一个声音在问她“你怎么把他们都杀了,虺?”桃花林里遍地是刺客的尸体,一个天真烂漫的声音回答:“因为我要走啦!你们已经拦不住我了。”
一月 浅草
一匹马,青鬃烈马,马上的少儿郎金盔银甲,他的笑声是嚣张的,他大声的喝骂着他的奴隶——步履维艰,精疲力尽的奴隶,他们的手用麻绳绑着,系在鎏金的马鞍上,勒出道道血痕来,血肉模糊。少儿郎挥舞着长鞭,咻咻落在奴隶们的脸上,“好玩,好玩,你们都成了大花脸了。你们跑快点,跑过我的马儿,明天就不要你们陪我玩了。”
他策马远去,披甲的战马在青青的浅草上烙下一个又一个蹄痕。
田边荷锄的农人忍不住摇头,“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实在要不得。”
水塘边抽旱烟的老人答道“这是蓟国公的儿子。”
农人惊讶不已“那可是个好将军啊。”
老人道“可惜他战死沙场,就只有这根独苗苗,又生性顽劣,难以管教。”
老人看了一眼马蹄延伸的方向,那少儿郎已去得没了影子,他的马拴在一扇漆黑府门前,他的人呢?
远处青砖碧瓦的墙头探出一支梅花,凋零的梅花。冰凌滴着水,点点滴滴应着断断续续的咳声,月窗里一个中年妇人扶着半旧的引枕,她一身缟素,不施脂粉,她的神色因为悲伤而不是病痛如此憔悴。
月窗外一道道长鞭破空的声音,惊了栖鸦,少儿郎跪在庭中,摇落的梅花从他的鼻尖落下。他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鞭子抽在背上毒辣辣的疼,他的拳头松开又攥住,他的拳头越攥越紧,终于狂叫着挣脱按住他的家仆站了起来,长鞭猝不及防扫过他的脸,留下了那道他一生的伤疤,他感觉脸上火烧一样,大吼道“你要管教也管教够了吧,你要不是我娘,我段燊君一定会杀了你!”然后发疯似的夺过那条鞭子扯作几截,妇人愣了很久,然后什么也没说,扶着仆妇走了进去,走到很深很深的庭院,才传来微弱的,压抑不住的咳声。
那声音越是微弱,传到段燊君的耳朵里就越刺耳,他一声声的听着,听着听着落下泪来,眼泪是滚烫的,烫伤了青石上零落的红梅。
二月 丝雨
望江楼,楼前烟雨横江,江上富丽堂皇的大船,船上绮罗乱眼,绣玉成堆,座上纨袴膏粱,一片叫好声散入江风,甲板上他舞剑舞得恣意张狂,浓云翻墨,白雨跳珠乱入船,甲板上水流纵横,他抬起左脚仍旧舞着,直到雨停了他的左脚也没有放下,他的左脚是干的,左边的衣服也是干的,右边的衣服却是湿的,湿的透彻,像一刀劈开那么分明,或许这也和他,段燊君这个人有些像。他和满座的王孙公子嬉笑胡混,一转身倒在美人怀里,夺过半杯残酒,一饮而尽,雾一样的雨又飘洒了起来。
天上的水,地上的水,把这艘船缚在水作的茧里,那濛濛的雨丝映出白堤绿柳,映出车水马龙,映出阡陌条巷,映成一幅水墨画,映在一双眼睛里的画,她的眼睛很深,深得透出些山川的碧绿。一双手搭上她的肩头“痴儿醒来,房钱拿来。”
许轻转过头,碧色的眼睛漾着盈盈笑意“老板娘。”
老板娘漫不经心地问,就像几年来她每天都问的一样“你呀,白吃白喝的,还打算在我这赖多久?”老板娘穿湘黄色衫子,淡淡的画几笔眉,把手探出窗格子去接落下的雨,像开了一朵玉兰花,老板娘很美,可是老板娘快老了。
“我没有银子了”许轻低着头,不敢看老板娘。
老板娘道“那你应该去找事情做,难道银子会来找你吗?”
许轻黯然道“我什么也不会。”
老板娘叹了口气道“那你只有做个刺客了。”
许轻摇了摇头“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以前,就是个刺客。”
······
陈旧的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老板娘走到一半停下来说“哦,我想起来,还有一条路,或许你能走。”
“是什么?”许轻跑到楼梯口问。
“仕途。”飘飘渺渺的两个字,恰好似飘飘渺渺的一场丝雨。
四月 杨柳
杨柳青青,折送离人,十里长亭,就此别过。
“我知道没有送你的人,所以我就来了。”又饮了一杯竹叶青,老板娘的双颊飞上了酡红。
城外风大吹红了许轻的眼睛,她道“多谢。”
老板娘支着腮帮子,睫毛如兰花蕊,叹了口气。
许轻学她也叹了口气,笑道“老板娘喜欢叹气。”
老板娘说 “许轻就喜欢傻笑。”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老板娘上上下下打量了许轻一会儿,皱起眉头道“你行吗?”
许轻正襟危坐道“这些年您所授之书,许轻寤寐诵读。”
老板娘道“你我之间亦师亦友,我是倾囊相授,你也是天赋不小,我倒不担心你的文章,而是其他啊!”
许轻抿了一口酒,淡淡道“试试吧。”
许轻知道,当年也曾有一个少年在这里与人赠别,人说他天纵英才,十四岁那年本要金榜题名,可是就在皇榜贴出的前夜,却被礼部查出她是个女子,揭发她的是那个与她一路同行的少年,有人说那个女子至今仍关在天牢,也有人说她为长安公主所救,从此归隐江湖,由此也牵扯出了那场二十年的女仕之争······许轻的车荡荡悠悠远去,她望着老板娘身旁的老柳树,杨柳枝随风荡荡悠悠,飘入云霄。
五月 京华
冠盖满京华,高楼帘幕,管弦呕呀,京城里的富贵闲人宴饮嬉游,一位丰神俊朗的佳公子执一把玉骨扇站在窗口,道“你来看,这就是那个许轻。”
“什么许轻?”另一个人伸个懒腰,坐了起来。
“就是今年升到京城做水部员外郎的许轻”他揉着额头“我想想,她当年是进士第七。”
“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也值得你留意?我不看”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也是,”那公子道“不过难得啊,如此绝色美人你竟然不看。”
“哦?我看看,”他一晃身到窗边,只一眼,悻悻地坐了回去。
这公子大笑道“段燊君你小子!”
段燊君一仰脖闷了一杯酒。当他仰起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眼睛时,他的眼神变得如水般平静,不是美人,却是个清秀的姑娘,这个时候他想。
楼上美人明眸善睐,楼下繁花锦绣成堆,许轻走啊走,看啊看,浪荡了年华。
六月 洪水
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水,淹没了黄河十一州,百姓流离上万人,诏令太子亲自主持赈灾。
浊流滚滚,许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里,几个流民看见挨上前,拉着她官袍的袖子哭号道“相公救救我等,救救我等。”他们固执的哀求着,就像完全听不懂许轻摇着头说“我只是个小官。”
许轻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给他们,喃喃道“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们······”
“全都被淹了,房子,鸡,鸭······全都被冲走了”灾民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许轻静静地听着,道:“带我去看看可以吗?你们的村子,其他的村子······”
“水部员外郎许轻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许轻深吸了一口气,在帐外道。
“你这人真有意思,知道自己有罪,却不肯认罚?”这个人的眼里永远有那么一丝讥诮之意。
太子看也不看许轻,或许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话,他径直走到她身后,拍着那个人的肩膀道“段燊君你小子总算来了!”
遇到事情难办,太子常把段燊君叫来,商讨至深夜。
那天月光惨白,段燊君走出大帐,看到许轻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他道“是你”。
许轻笑着说“托将军的福,上次陈尚书罚得很重。”其实段燊君自朔方回京,身无一职,不过他是将门之后,所以许轻叫他将军。
段燊君随手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这支白玉簪就当给姑娘赔罪了。”
许轻道“我不要玉簪,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什么忙。”段燊君懒懒道。
“我想请你,以你的名义给太子殿下递一道折子。”许轻很认真地说“因为他会听你的。”
“折子我替你拿着,成不成看你的造化了。”段燊君走了两步,回头将那支簪子插到她发髻上“留着吧,挺好的。”
不久后,在多方努力下灾情平定,圣上龙颜大悦,嘉奖了太子,提拔了有功之人。升官的升官,受赏的受赏,府衙里到处乱哄哄的,许轻坐在案前,静静抄录着文书。
七月 河汉
长安公主还朝那天,恰好是七月七日。
长安公主站在巍峨的殿阶之上,眼角余光扫过脚下,傲然地仰起她高贵的头颅。
她对太子说:“听说这些日子太子监国做得很好,我很欣慰。 ”
“为国为民,分所应当。”太子答道。
站在大明宫陛下,许轻看到太子的神情很不好,也看到段燊君稳住了太子的手臂……
时已黄昏,大宴上的丝竹声远远传来,许轻带了几分醺意站在城楼上吹风,
“看到公主了吗?”身后段燊君问她。
许轻有点吓到了,急忙答“看到了。”
“公主殿下何如?”段燊君淡淡地问。
许轻向大殿望去,好像能望见公主似的,她道“长安公主宽额多智,广颐果毅,善权谋,工计策,自是此间执牛耳者。然而我听说,”她顿了顿又道“长安公主一人,食邑万户,其四子封王,食邑亦广,恐有财聚则民散之虞;朝堂七相,五出公主门下,却是趋炎附势之人,堪忧食尽鸟投之日;其富可敌国,其贵已无极,难测登高跌重之患。”
段燊君道“你这丫头,妄议上者,你就不怕我拿你刚才那些话参你一本吗?”
许轻不说话,只是笑。
段燊君轻轻戳她的额头,“还笑,本来眼睛就小,再笑就没了。”
他没有笑,可他的眼睛在笑,许轻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一名宦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许员外,快去,公主召见。”
长安公主说,我在黄河十一州,常听人称道一位叫许轻的官员,不知今天可在殿上。
先是一片寂静,然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许轻站起来,站在这位权倾天下的公主面前。
公主问以治国之道。
许轻思索片刻,引儒家经典以对,献时务策十二条,痛切时弊,思虑深远。
公主大悦,赐以玉具剑。
其实,许轻这番奏对不过是中规中矩,虽稍有显山露水之处,也算不得高论,所以她并没有料到自己之后的命运。
在长安公主的提拔下,许轻数日之间官升三品,可谓一时新贵,荣冠五京。
许轻走出大明宫的时候,脚下的京城万家灯火,一抬头望见那道清清浅浅的河汉,缓缓流过天际。
八月 秋节
“唐突了,不请自来,”许轻从段家的墙上翻下来说。
“你来干嘛?”段燊君的手边刚摆好一个水晶碟儿。
许轻轻轻地笑“记得京城中有人同我一样独过佳节,就来了。”
“所以你来干嘛?”段燊君冷冷问。
许轻道“下官俸禄微薄,时值佳节,来求段将军赏一餐。”
“抱怨朝廷,该当何罪。”段燊君道。
许轻瞪着他,月光下,段燊君的脸半明半暗。
“坐下吧,我府上还养得起一张嘴。”段燊君端起一杯酒,凑到嘴边。
许轻打量这庭院,庭中有一株老梅,在八月里叶子斑斓,“你喜欢梅花?”
“我阿娘喜欢梅花”段燊君端详着酒杯,半杯酒,半杯月光。
许轻心头一紧,歉然不语。
“她走的那天,把我叫到床边,她说‘我管不了你了,这是你的家业,你要败也就败了,可是你切不可辱没了你父亲的威名。’”段燊君道“这是她最后的话。”
他看向她,眼神竟如同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许轻,我是个混蛋,我气死了我娘。”
“不,她是太想老将军了。她本想把她的儿子好好教养成人,可是她太思念他了,她与他相聚了。”许轻细声道。
桂花阴里传来呜呜的笛声,许轻道“这是个老曲子。”
“这是个好曲子,”段燊君道。
许轻用手中的玉著敲着碗弦,低声唱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唱罢,笑笑道“唱得不好。”
“的确”段燊君道“不过我乐意听。”
月光越发清朗了,美酒又斟满了杯,笑声从老梅树下传出来,如此才是中秋佳节。
九月 白露
白露节后,公主府邀百官品白露茶。公主府上有新贡的程酒,许轻心想段燊君会喜欢,不过他没来。席上司礼丞和崔丞相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或许也不是真的吃醋,不过是在讨长安高兴。长安公主身旁站着一个白衣少年替她斟酒,她喝得双颊飞红,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上,那少年只好扶住她。她惺忪着眼,晃晃悠悠指着许轻几上的一瓶秋菊,很亲热地道:“阿奴喝得不高兴吗?”
许轻道“贵主佳宴,焉能不尽兴。”
长安公主对她身后少年道:“去,去给许中书倒酒。”
许轻怕他被迁怒,饮了那杯酒,长安公主很高兴,对她道“我把这个小郎送给你怎样?”
许轻道:“我何敢夺公主所爱。”
长安公主懒懒道:“你不要……我听说中书令平日简素得很,人生在世何自苦如此。”
许轻道:“多谢公主关怀,只是我忙于政务,无心于此。”
“无心于此,”长安公主端着酒杯站起来,然后拍手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这是怕你家男子吃醋!”
许轻听见,宛如晴天霹雳,一时语噎。
公主道:“这面首是我赐你的,看他敢说什么!”
“公主,公主……请收回成命!”许轻语无伦次,惶急中失手打翻了酒盏,弄得十分狼狈。
长安公主于是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傻丫头。行了,行了,放过你吧。”
许轻走出公主府,长舒了一口气,回了一趟家,黄昏步出城外,去了大竹林的酒肆。
那苍白的落叶萧萧飞舞,脚下是沙沙的碎响,闻到远远的酒香,就像梦幻一样。
段燊君瞥见门帘动了,略抬眼,望见许轻进来,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许轻笑着走到他身边,道:“你啊,明明有上等的好酒却不喝,要来喝这山野村酒。”
段燊君冷冷道:“我嫌她那酒酸。”
许轻笑道:“酒酸?还是醋酸?”
段燊君怪道“你不该同她走那么近。”
许轻道:“可是别无选择。”
段燊君:“太子就要好的多。”
许轻道:“你只看见了他的前半生,没有看见他的后半生。”
段燊君:“又是你的相面之术?”
许轻失笑,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十三四岁时为平卢节度使门下刺客,听过一些‘坊间之谈’。”
段燊君四下看去,寂然无人,道:“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说出去够你死一千次。”
许轻微笑道:“我知道。”
“你应当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他说得又急又快,皱紧了眉头。
许轻轻轻地笑道:“因为是你啊……所以没关系。”
段燊君叹道:“许卿啊许卿,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已经很好很好了。”许轻笑得爽朗。
许轻望向窗外,窗外有一潭深水,碧绿的潭水映着灿烂的晚霞,她细声道:“我从前没有名字,直到遇到了老板娘;我从前没什么朋友,直到遇到了你。”
“我明白”段燊君道。
许轻笑道:“对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她用筷子头在杯里蘸着酒,在桌上画了一行字——平、卢、欲、反。
段燊君看罢,默然半晌,把一杯酒浇在上面,做成酒盏打翻的样子。
许轻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把酒壶放在一旁,道:“我本以为,当今天下太平,国力强盛,他们一辈子也别想染指中原。为官日久才渐渐发现,这繁华背后,兴衰已定。故此劝君趁早抽身。”
段燊君缓缓道:“临患不忘国,忠也。”
许轻点点头道:“我固知段君矣。”
段燊君突然说:“许轻,若有一天我战死沙场,你会到墓前来看我吗?我只要你一个人来,别忘了带几坛好酒。差点忘了,你爱喝竹叶青,那就竹叶青好了。”
许轻别过脸道:“你不是喜欢女儿红吗?”
段燊君道:“我喜欢女儿红不过是爱它名字取得风流,而已。”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段燊君回到家中,取下壁上悬挂的宝剑,寒光泠泠如窗前那株老梅叶尖的白露。
十月 西风
北雁南飞,瑟瑟的西风里,一个孤独的身影凝望如画江山,熹光里段燊君走出来。
那身影问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段燊君道:“为殿下图谋久矣。”
太子揉着眉心道:“你说说看。”
段燊君道:“公主邀群宰于光范门,分明有易太子之心。虽幸群臣不附,然其凶心不可不防。所谓兵贵神速,必当先发而制人,望殿下三思。”
太子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来!和大家一起商议。”身后的门打开,朦胧中重重的人影,间杂着各色官服……
延和元年,宰相魏知古告发长安公主及其党羽谋反。太子亲率禁军三百人,入虔化门,斩左右羽林指挥;执萧、岑于朝堂;擒贾、李于内客省;种种行动,迅若雷霆。
是夜,许轻当着府中众人的面烧掉了花名册,还了他们卖身文书,道:“等一会儿外面没杀人了,你们就赶紧逃吧。”然后静坐灯下,案头堆着处理完的公文和拟好的奏折,风中隐约传来宫墙里的刀声。
府中嘈杂了起来,许轻朝外道:“我说过了,五更以前紧闭大门,不许出入。”
“中书令好大的威风!可你别忘了,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威风!”长安公主身披黑色的斗篷雷厉风行地走了进来。
许轻行空首拜,“不必了,”长安公主说着扶住她,顺势俯身在她耳旁说:“我知道你是谁。虺,给我杀了太子!”
许轻目光升起,看向她道:“我本可为公主举荐贤才,助公主推行教化,稳定四方;也可以为公主讲圣人之学,前贤之书。奈何公主弃而不用,却偏偏要强人所难。”
长安公主冷笑几声,然后道:“那你就在这儿等死吧!我那个侄儿,是一定会赶尽杀绝的,没人救得了你!”
许轻叹了口气道:“刺杀太子,结局难道不是死吗?”
“那你的道德呢?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恩情吗?”长安公主眼中寒光逼人。
“我的确很怕失去德行”许轻道“那是因为我需要道德来证明我和过去那个卑劣的自己划清了界线。我又怎么可能离本趣末。”
长安公主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却不知怎的手腕被许轻拿住了,二人目光相接,僵持片刻,长安甩手而去。
许轻目送着她的背影走出大门,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长安败后逃入一座山寺,她在寺里待了三天,三天后她回到家中自领白绫,平静地接受了结局。她说,我一辈子只输过一次,这一次输了就再没有赢的机会。
长安死后,其子女亦不能幸免,连她丈夫的墓也被夷为平地。
太子肃清朝中长安余党,揉了揉眉心,把名册丢在案上,轻敲着一个名字问段燊君:“这个人如何处置?”
段燊君沉吟道:“许轻是长安亲党且身居要职,本应该斩草除根,然其人望颇高,杀了她恐于太子威名有损。”
太子点头。
朝廷下令,念其有功于社稷,特赦许轻死罪,改流放岭南。而后太子暗中找来两个万骑中的高手,让他们假扮押送许轻的吏卒,在路上杀死她,回报说暴病身亡。
深秋草木凋零,许轻抬头看那万里无云的晴空,她已经走出京城很远了,回头望,那个人还站在城楼上,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她冲他粲然一笑,继续往前走,走一步就有一颗泪在脚下绽开了花。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十一月 风雨
京城的天空晦风涩雨,潼关外的叛军杀声震天。段燊君在大明宫的殿阶前徘徊踱步,不由得长叹一声,许轻之死让皇帝——当年的太子,对他心生芥蒂,这些年来不肯对他委以重任,更不敢让他执掌兵权,当初歌舞升平之日也就罢了,如今面临九州倾覆的局面,他几番上书,皇帝却始终不允他领兵出战。
他快步走向大明宫里出来的人,道:“郭公,如何?”
郭丞相道:“准了。”
段燊君感激不已。
朝廷兵分三路,段燊君东下井陉 ,收复重镇常山,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多年后击溃叛军,旧伤复发,他遗命葬我于边疆,永守我山河。
十二月 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省却了魂幡招彰。将军的墓,无金无玉,无珠无宝,可是将军下葬那天,三军将士将他们饮过无数敌人鲜血,却已经残碎不能用的武器,立在将军的身旁。皑皑的白雪,森森的剑林。
将军说,止戈为武,一个好将领,并一定百战百胜,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甚至可以牺牲胜利的机会;可一个骄傲的将军,总要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将军自己做到了。
北方的大风,冰冷彻骨,吹得人东倒西歪,有人跌跌撞撞地穿过剑林,她拎着两坛竹叶青酒,来到将军的墓前,她说:“我陪你喝酒来了。”
她靠在将军的坟墓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大雪纷纷扬扬,仿佛要将他们葬在一起。许轻从来没想过,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从岭南到燕北的千里奔袭让她太过疲惫;只是烈冬、烈风、烈酒、烈寒让她开始失去意识;只是她太想他了。
朦胧中,有人轻轻地为她盖上了毡子。许轻睁开眼,看见段燊君鬓角的雪花,想伸手为他拂去,才发现那是他苍苍的白发。
她问他:“我是不是老了?”
他说:“是,不过我也老了。”
许轻噗嗤一笑,眼泪不觉滚下来:“你不是死了吗?”
段燊君反问:“你不是也死了吗?”
许轻不说话了,只是笑。
“走吧”段燊君道:“带我去看看你所说的江湖。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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