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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的便就是这一句!
将陆腾性格拿捏手中,连他的辩解之语都算在其中,此人,定在这殿上!
果然,纳兰容棤听见这一句,转身踱了几步,一拂袖将案上所有统统扫到了地上,砰砰乓乓一阵碎声里,他怒吼:“查,去给朕查,去陆府给朕查!”
门外侍卫领命而去。
陆腾有些不明白纳兰容棤为何会突然盛怒,他还想要辩解一些什么,身侧陆丰悄悄拉了拉他。
便就是这么一犹豫,性子莽撞,说话做事不过头脑的彭烁光已经开口道:“皇上,将军绝不可能下毒害人,一切都是微臣的错,是有人在陷害将军!”
“拖出去!”纳兰容棤头疼的以手挡脸。
玉幼清看着彭烁光被侍卫拖出去,不甘的犹自在为陆腾辩解,她轻轻叹气,什么叫火上浇油?彭烁光这是千真万确的没有城府啊。目光落在地上碎裂的木管上,酒液清冽,散发而出的淡淡酒香绕了又绕,她微微挑眉,心中一丝念头过。
卫寻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微发凉的手攥在手心,“怎么?要为陆府出头?”
他掌心暖意慢慢传来,玉幼清意外的没有挣开,她有些出神,犹豫着是否要开口。
卫寻又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玉幼清这才又想起,她戴着人皮面具,又跟在卫寻身边,此刻贸然揭开面具,又要如何解释这一层。算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亮出底牌吧。
聒噪的彭烁光被拖了出去,殿中再一次恢复静谧。
卫雀默默亲自温了茶,端到头疼欲裂的纳兰容棤身前,纳兰容棤抬眼瞧着也有些微憔悴的卫雀,心中软了软,怒气便下去几分,茶暖在手,亦暖在心。
端完茶的卫雀轻轻将手中托盘放下,慢慢走向跪地的铁于薇,这个默默垂泪的女子,平日里的冷硬让此刻的她更让人心生怜惜,卫雀抽出锦帕,竟屈尊降贵的蹲下身,一点一点擦去铁于薇脸上的泪痕,她唇微启,铁谷和铁于薇震惊抬眸看向她,仅仅只是片刻,纳兰容棤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将卫雀拉起,眸中责备之意溢于言表,卫雀如小女儿般歉疚的低垂下头,默不作声的由绣儿搀扶着退到后头。
纳兰容棤再一次站到了两姐弟的面前,铁谷目光闪烁,忽然开口道:“皇上,微臣还有一样证据,忘记呈上。”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封书信模样的物什,双手呈上。
一直立在纳兰容棤身边的赵德想要伸手去接,铁谷的手却一缩,“这东西极为重要,臣怕殿上有心人狗急跳墙。”
纳兰容棤皱了皱眉,亲自俯身去接。
一直半隐在角落的楚云起霍然扭头,抬头看了眼殿顶。
卫寻握着玉幼清的手突然一紧,玉幼清奇怪的看向他,他脸上阴晴变幻,似动非动,仿若纠结,她手指动了动,卫寻也未察觉,只是他终究还是立在原地,没有挪动一分。她直觉铁谷手中那封书信极其重要,以至于这一刹那卫寻竟不再淡定如常。
铁谷低低垂下的脸埋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为数不多的暗影里,他安安静静的呈上手中那封似乎会为今夜推波助澜的一纸书信,永远散发着戾气精芒的一双眼睛微微上瞟。
纳兰容棤已经微微俯身去接,这样的角度,他的身形遮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出了跪在铁谷身侧的铁于薇,一直随在纳兰容棤身边的大太监赵德,始终关注着这一处的玉幼清和楚云起。
玉幼清踮着脚越过背对着那处的卫寻,目光紧紧盯着烛火下微微泛黄的那封书信,脸卫寻忽然抬起微颤的手将她环抱也没有发觉,她自然的靠近他,紧贴着他,越过他的肩头,悄然看着那一方,忽然眼底银光一闪。
这一刹那太短,短到她的心咯噔一下,满殿寂静霍然沸腾起来。
到处充斥着尖叫,男的,女的,尖利的,低哑的,瞬间冲着玉幼清的耳朵而来,她只眨了眨眼,面前连人影也乱了,她有些混乱的看着在烛影中重叠的匆匆来去的人们,看着突然老泪纵横扑倒在地的赵德,看着慢了几拍才冲上去,在人群外哭喊的卫雀,看着满脸震惊、愤怒的铁谷,看着面无表情的铁于薇,看着满目急色的陆腾和陆丰,看着拥簇中胸前漫漫血色的纳兰容棤,最后撞入一双隐隐痛色的眸子里,忽然心也一疼。
她讷讷的想要往前,却终于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脚腕处钻心的疼,她依旧挣出卫寻的禁锢,往人群中第一时间护住纳兰容棤的楚云起走去。
手却被拉住。
她怒而转头,刹那又恍惚。
卫寻低垂的头微微抬起,总是微含笑意的脸上,迷茫、混乱,甚至竟有一丝害怕,她指尖凉意是他掌心的温度,她辨不清这是他的伪装或是真情流露,只是再挪不动脚步。
知道楚云起没事就好。
玉幼清轻轻动了动指尖,反握住卫寻的手,那一丝害怕没有褪去,他却看来安心不少。
玉幼清皱皱眉,不是害怕她离开,这个强大到杀人不眨眼、可以用自己的势力安排一切的男人,在害怕什么?她想要探究清楚。
没有了大殿里扼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闷,玉幼清仰头看天,深深的大口呼吸,她问:“卫寻,你…怎么了?”
低低一声笑传来,卫寻不答。
玉幼清回头,看见他脸上熟悉的“假笑”,又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她立马嫌弃万分的甩开,他却凑近来,抬起手。
玉幼清本能的往后撤了撤身子,想起殿里他那模样,硬生生顿住。
卫寻的手亦停了停,见她不再抵触,才伸过去,轻轻拂去她肩头一瓣花,“花上露重,别湿了肩头。”
玉幼清奇怪的瞥他一眼,“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她指指不远处的大殿。
“你不想知道今夜重重,缘由在何吗?”卫寻轻轻勾起唇角,往前走去,路过她身侧时,故意撞在她肩头,将她撞得一个趔趄,暗夜下他负手而去,不知为何,背影却有些落寞。
“你肯说?”玉幼清追上去。
卫寻侧头看她,手指微动,却没有抬起,玉幼清漫不经心的拂开被风吹得糊在脸上,引得她发痒的发丝,刚拂开又糊上了唇,她干脆张嘴就咬,又恨恨呸一声吐掉。
卫寻无声笑了笑,抓过她和风和发丝对抗的手,轻轻将她的乱发挽到而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喂!你带我去哪儿?”
“一个可以让你知道真相的地方。”
后半夜,夜风近乎霸道的刮起来,毫无预兆,被卫寻拉着离开的玉幼清匆匆回头望向远处仍然乱得似一锅煮沸的粥一般的大殿。
殿内,被挤出人群的楚云起别扭的扭过头不去看床上的纳兰容棤,亦望向她望来的方向。
两道含着同样的情绪的目光无声无息的交汇在无人知晓的一处,他的脚动了动。
宫中自有临时关押人犯之处,卫寻轻车熟路的带着他的“小宫女”,一路畅通无阻的跨过了那道狭窄、发霉的门。
玉幼清微微掩鼻,步伐小心的跟在卫寻身后,似乎是感受到玉幼清脚步的微顿,卫寻回过头来。
没有烛火亦不见月光的夜色下,她只留给他一个微微左摇右晃的头顶看,跨出去的脚又微不可见的踩了踩,才又跨出一步。
卫寻瞥瞥地面,放慢了步伐。
“姐!”
蓦然一声大喝从幽深小道内传来,撕心裂肺。
卫寻眸光一闪,松开玉幼清的手,一掠不见。
玉幼清心中一吓,有心想要赶过去看看究竟,却奈何一双眼近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简直如同一个瞎子一般,只好摸索着贴着墙壁,尽可能快的朝着声源处去。
黝黑的甬道深处,砰砰乓乓一阵大响,有劲风扑面而来,空气中的酒香又浓烈了些,然而顷刻间便被鲜血的腥味儿掩盖过去,玉幼清猛地顿住脚步,吃力的眯起眼,眼前隐隐约约一座牢门,牢门后似乎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慢慢向她行来,鼻尖是春俏酒香,她伸手去摸,他伸手来接。
卫寻拉玉幼清到身侧,嘴边的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他毫无感情的轻叹:“可惜……可惜……”
“咳咳……”牢内一阵急促的轻咳,半晌,铁于薇虚弱的声音慢慢响起,“卫相……在可惜……什么?”
“可惜你为铁家做了那么多,还是逃不过家破人亡的结局。”
好一阵的寂静。
玉幼清努力朝里头看,牢里头依稀有一个人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想要再看清楚些,冷不防一只手突然拍在牢门口的木头门槛上,惊得她心又是一跳。黑暗中那只雪白的手纤瘦,青筋根根暴起,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才得以支撑什么,然后,铁于薇的脸从那处扬起来,恶狠狠的看着两人。
“我死了,小谷就会没事!”她目色锋利,却有些涣散,落在玉幼清的脸上时,忽又突现精芒,“卫相,卫寻!我铁家为你,做了多少?今夜,你竟半分不帮!我终于懂了,世人都说卫相温雅,待人如沐春风,却不曾想这春风下是未消融的冰渣,一颗一道血。对于卫家来说,没有自己人,只有自己!”
卫寻慢慢勾起唇角,透出些森凉寒意,他轻轻抬起蹭到地上的袍角,冷冷道:“注定要亡的蠢货,救了,只会拖自己下水。”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
铁于薇皱起眉头,慢慢无法自控的呕出几口血,闭口不语,再不肯回答卫寻的话。
“你自己想想,这其中牵涉的人,最可信的是谁,最不可信的是谁?”
玉幼清默然听着,卫寻看似并不知道这一切,却装作了然模样,在重伤的铁于薇眼里,恐怕已无法分神去辨真假,玉幼清看着铁于薇渐渐迷惑的双眸,心中隐隐迫切。
可铁于薇似乎再无半分开口的力气,软软的趴在地上,轻若蚊吟的道:“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她慢慢摇着头,原本在这僻静甬道中清晰可闻的急促呼吸渐渐减弱。
玉幼清见状,着急踏前一步,“怎么不重要?陆家被你污了清白,你不该还吗?”
“算了。”黑暗中,隔壁牢房内忽然传来一个男声。
玉幼清侧头,她看不清,也从未注意,此刻牢房深处的黑暗里模模糊糊走出来两个人影,从声音辨来,似乎是陆腾。
陆腾踢踢地上发霉的柴草,云淡风轻的道:“算了,皇上不会轻信他人。”他慢慢道,说的了然,坚定。
这个一生正直,以致年过半百,而化为一腔迂腐,在这脏乱的牢房里,依旧立得笔直,玉幼清很难想象,有这样一个爹,为何楚云起却是个恨不得处处都能寻着倚靠的“软骨头”。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自古帝王心性多疑,玉幼清一个外籍人,也从她那随时随地念叨着不忘祖国的父亲嘴里听到历史上许多忠臣落得悲惨下场的故事,更何况今夜云猊军闯宫谋反,已然威胁到了大齐皇朝,威胁到了大齐皇位,军权没有旁落,军心却早已向着旁人,这在帝王,是决不能容忍的,不是信,或不信。
铁于薇攀住木头,慢慢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她低低哂笑,“皇帝要是信你,就不会将你也关在此处。皇帝要是信你,当初这御前司统领一职也不会落在我的头上,是不是,陆丰?”她跨前一步,似乎想要看清陆丰听到此言起得吐血模样,“帝王心思,你永远也猜不透。”一步跨出,她身子微晃,手上似乎无力,穿堂风更烈,她便如残了一翼的蝴蝶儿软软落下来。
玉幼清下意识后退。
铁于薇看见她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笑意里夹杂着点点晶莹,她顽强的想要站稳,纤瘦的手牢牢攀在木头柱子上,微长的指甲陷了进去,划出一道道血痕,却也只是徒劳。
这一刹的她和大殿上骤然得知父亲死讯的女儿重叠在一起,无助、隐忍、倔强的让人想起,她其实也是个女儿身。
在这处处歧视、不公、地位不等的异世里,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皇朝最中心的位置,走到这个皇朝的最高统治者身边寻求庇护,她冷硬,卸下一切小女儿姿态,让人忘了她是谁,她也早已忘了她是谁,直到父亲的死,直到自己的将死。
玉幼清不忍上前,轻轻托住铁于薇的手。
铁于薇立即如碰炙火一般甩手,然而她早已全身无力,根本甩不开玉幼清,她喘息几声,冷冷道:“别指望我会谢谢你。”她抬头,黑暗中另一只手慢慢捂住腹上伤口,“全是因为你,我父亲半生苟且,都过来了,却因为你……”她顿了顿,“我做了鬼……”
“也要带上你一起!”
天空中霍啦一道闪电过,震耳欲聋的雷声里她最后一句狰狞,刹那白光中那只苍白而青筋毕现的手五指成抓,抓握住插在腹上尚自鲜血淋漓的木簪,狠狠朝着玉幼清胸前刺过去!
卫寻细长双眸微微一缩,猛地将玉幼清往后一拉,同时掌风劲烈,拍在铁于薇胸前,他丝毫不停,几乎是随着铁于薇倒飞出去的身影同时而去,点开一直立在牢中的铁谷的穴道,毫不留情的将他轻而易举扔到铁于薇面前,厉声道:“你父亲为何会死,问问你的亲弟弟!”
趴倒在地的铁于薇震惊不解的看向铁谷。
铁谷迅速站起,面无表情的辩解,“问我做什么,应、应该去问陆腾!”
“小谷?”
铁谷瞥了一眼眸中隐隐哀求之色的铁于薇,立刻别开头,大声道:“你快死了,脑子也昏了!”
铁于薇脑中嗡的一声,绝望的闭上眼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以为我劝动你了,没想到你,小谷你!”
“妇人之仁!不过枉死结局!”铁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从来没把那个神经兮兮的疯子当成父亲!我宁愿他当初没有收留我们!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是怎么说的,你不是不知道!表面上我是富家子弟,风光无限。但你知道那些世家子弟都是怎么看我的?我只有不断地打点、赔笑,才能有一席之地,谁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当我是禁脔!而你,你一个女人,偏偏穿戎装,你以为你这样是为铁家争光了?全都是笑话!女人当家?铁家一个老的疯了,小的是废物,全靠女人吃饭!你每次拿钱回家,就借机教训我,你以为我脸上有光?”
心上如被重击,铁于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原来他竟是这样看自己。不过,不重要了,她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根木簪,那根自她穿起戎装自力更生,从妆奁中拿走的唯一一样发饰,挽起长发,结束了她的女儿生涯,现在结束了她的命,可惜,不能亲手结束杀父仇人的命,不能结束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命,这一刻,心底对亲弟弟恨竟一丝也提不起来,她兀自喃喃:“没关系,没关系,我走了,爹走了,小谷,再也没人牵绊住你了,没关系。”
玉幼清皱眉,亲手杀了自己养父的亲弟弟也可以原谅?“铁于薇你也疯了?”
“我是疯了!”她大吼,“我疯得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换小谷安全无虞!”她慢慢咽下喉头淡淡腥甜,“卫寻,卫后要的,是皇位!作为一个卫家人,你别忘了!陆腾必须死,军权必须握在手里!还有……”她轻轻喘息半晌,才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应该陪在纳兰容棤身边,保证他会死!”落句苍凉,惊心!
砰!
隔壁,陆腾双手抓握住牢门,“铁统领!你昏了头了!简直大逆不道!”
“噗……”玉幼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到一半半遮着脸道歉,这老头儿是来搞笑的吗?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规规矩矩唤铁于薇一声统领,还有空追究一个将死之人的大逆不道,关键是,她依稀听见,陆丰似乎是在小声劝解父亲莫要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这对父子,真真是对难得的奇葩活宝。
牢内,卫寻砍昏铁谷,一言不发的走出来,拉着玉幼清往外走,玉幼清被拽得趔趄,跟在后头大呼:“你慢些!当真怕纳兰容棤死不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好半晌,才回头,愈发猛烈的夜风里,他的发张扬狂舞如猛兽扑食前一刻的凶狠,他单手掐住玉幼清的后颈,将她狠狠往前摁住,目光中凶光毕露,嘴角笑意看来轻松却又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对,我真怕纳兰容棤死不了,怕拿不到这高高在上的皇位!”
微凉的杀气在夜风的漩涡里游荡,一丝一缕,化作一只只地狱深渊里伸来的鬼手,挣扎着不甘的想要抓握住一些什么。
玉幼清深深望进卫寻的眸子里,那里,这一瞬,很凉,却也出奇的亮,让她轻而易举的,看到了底。
“别拿你这种眼神看着我。”卫寻倏地将她放开,疾步而去,声音远远传来,“想救你的未婚夫婿,你最好祈祷皇上大难不死。”
玉幼清怔怔立在原地,卫寻他,在逃避什么?良久,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前方转角,她忙追上去,却在转角处,看见了闲闲抱胸靠墙的楚云起。
玉幼清加快脚步上前,却又顿住,她摸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规规矩矩向着楚云起行了一礼,轻声道:“见过陆小公子。”
“嗯。”楚云起抬头望天,似乎是在赏月。
玉幼清皱皱眉,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绕到她面前,“不知怎的,风突然就烈了,小爷觉得有些冷,你去给小爷找件披风来。”
“喏。”玉幼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头往旁边的宫里头行去,寻着宫里头的一个宫女,道明来意,宫里头自然没有男子披风,那宫女便给她寻了件较大些的素色披风。
玉幼清走出宫门的时候,正瞧见楚云起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根草。
这样的姿势,于他来说却没有半分不雅。可这哪里像个贵公子?换作陆腾,恐怕杀了他也不肯这样叼着草蹲在路边。
心里这样骂,玉幼清还是垂着头,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活脱脱一个谨小慎微的小宫女般,双手捧上披风。
楚云起站起来,接过披风,顺手抖开,兜头就往玉幼清身上罩下来。
玉幼清目瞪口呆的盯着楚云起,抬手摸了摸脸,人皮面具还好好的啊,没掉啊。
“别摸了。”他慢慢悠悠在她胸前绕啊绕的把披风系起来,“半斤八两的丑样。”他嘴里叼的草在风里飘啊飘,搔得玉幼清脸颊很痒。
她却无心去管,开口就问:“纳兰容棤没事吧?”
楚云起的手顿住,他瞟了眼玉幼清,去扯旁边的树枝,“那么关心他,想入宫做妃?”
披风兜头而来的暖意瞬间因为这句化作了一盆凉水,泼得她心底拔凉,这男人今天怎么了?脑子被驴踢了?她扯掉楚云起嘴里的草,伸手戳上他的左肩,边戳边拧眉装作一副担忧模样,“你受伤了?怎么回事?谁伤的你?疼不疼?是这里?还是这里?还是这里?我看看!”
楚云起默不作声抿嘴,玉幼清戳了几下,指尖顿觉淡淡湿润,她手下微顿,一时有些不忍心,却又倔得不肯先罢手,干脆掉头要走。
楚云起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回来,狠狠揉进怀里。
玉幼清猝不及防撞在他肩头,撞得鼻子生疼,眼泪一下子飙出来,她吸吸鼻子,眼泪汪汪莫名其妙的问:“你怎么了?”
楚云起放开玉幼清,抓着她的肩头,眉间因着她的泪水划过一丝戾气,他咬牙,“铁谷……”
玉幼清揉着红红的鼻头,眨巴着眼睛声音囔囔的问:“铁谷怎么了?”她瞧着有些不对劲的楚云起,“你想说什么?”
“你会是我的妻。”
夜风愈烈,吹得枝叶哗哗齐响,瓢泼大雨蓦然间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上了今夜这片混乱而充满血腥的土地,企图冲刷掉一些什么,也让玉幼清没有听清楚云起的那句话。
雨一落下,玉幼清第一反应就是缩着脖子撑起披风,拉着楚云起往廊下躲,她拍拍肩上雨水,随口一问:“你刚才说什么?”没等楚云起回答,她的目光又落在楚云起的左肩,想也未想探手就去扒他衣服,边扒边探头往里瞧,“完了完了,都湿了,血都渗出来了,你没处理吗?宫里有没有医院……呸,宫里医生……呸,叫什么……大夫?”她抬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正瞧见他眸子里自己的慌乱无措,脸上腾地烧起来,一手推上去,“你笑屁啊!疼死算完!”
楚云起笑着拉过玉幼清的手,“这个不急,纳兰容棤……”他眼角掠过前头漆黑的临时牢狱,“纳兰容棤恐怕已无力回天,众皇子中,应该会是纳兰锦彦继位,今夜之事,恐怕云猊军和陆腾都难逃一劫。”
“纳兰容棤死了?”玉幼清讶然,“那,铁于薇弑君,铁家也不会有好下场!”
“你错了。”楚云起摇摇头,“记不记得卫寻提到过蛊毒?御前司的人都已竭力而亡,她大可以将此事的责任都推到蛊毒发作。”
“可她刚才已经在牢里自尽了。”玉幼清垂头皱眉思索。
“自尽?”楚云起语调微扬,他不动声色的再次掠过前头,又道:“那铁家就更容易明哲保身了。”
风雨来,一座高楼起,一座高楼倒,多的是不明所以而参与其中的“造楼人”,多的是莫名其妙就牵涉其中的“推楼人”。而“楼中人”,执笔而来,写尽乾坤风华。
突来的狂风暴雨里,低低人声断断续续,“主子又开始戏弄人了。”
“这不是戏弄,这是惩戒。”
风暴下的宁静是来之不易的,漆黑不见五指的牢内,铁谷静静抱着渐渐冰冷的姐姐,目光空洞的看着不知何处,嘴角却噙着一丝古怪而瘆人的笑,他的手指轻轻在铁于薇沾满猩红的掌心一圈一圈的绕着,嘴里哼着低而悠长的小调,小调不是汉语,在这阴暗潮湿的污秽之地,听来格外宁静,如雨夜床头,慈爱的母亲哼给迷迷糊糊快睡着的孩子听的睡前安眠曲。
一曲罢,甬道顶上一道惊雷落下,劈亮了这一方小小角落,和铁谷无声蠕动的嘴角。
他放下铁于薇,拍拍长袍,用手理了理不知是否乱了的发,慢慢踏出大牢。
“铁谷!”一旁的牢里,陆丰怒而上前,“没有君命,你岂可擅自出来?”
“呵,君命?”他目不斜视的走过,留下一个腰板格挺直的背影,“君命很快,就会来了。”
穿过两条回廊,三个洞门,一路上无人拦下铁谷,事实上,他只撞见一男一女。
这一队男女本在争执,并没有看到他。他悄然靠近,听到两人争执的大致内容是关于纳兰锦彦。
女的说纳兰锦彦曾经说过要将她收入房内,如今皇帝死了,纳兰锦彦势必继位,她终于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男的说是不是忘了两人之间的情谊,今夜时机正好,趁着宫中大乱,两人逃出宫去天涯海角任逍遥不好吗?
女的犹豫半晌,说纳兰锦彦就在九空殿的小偏殿等她。
铁谷没有再听下去,直奔九空殿。
宫中内乱暂已平息,大部分重要人物都聚在金銮殿中,无暇顾及一两个不见了的人。
铁谷一路贴着墙根摸黑进去,偏殿一片漆黑不见灯火,他耳贴着门听了半晌,半分动静也无,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里头立即传来低低回应,他大喜,左右瞧瞧,迅速推门闪身而入。
电闪雷鸣中,纳兰锦彦负手转身,铁谷喜形于色,跪地就磕,“恭喜大皇子殿下,河西大皇子殿下!”
纳兰锦彦没什么好脸色,铁青着脸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为时太早?”
铁谷挑眉,心想着终归是纳兰锦彦谨慎些,他爬起来,一脸谄媚的笑着迎上去,“殿下,消消气,消消气,这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什么好日子?”纳兰锦彦疑惑问道,他深吸口气,翻开桌上茶盏,却发现茶壶里根本没水,他重重将茶壶往桌上一墩,啪的好大一声响,“你和你姐姐今夜做的好事,叫我如何收场?”
铁谷立马低头认错,“是是是,都是微臣的错,叫殿为难了,可家姐已在牢中自尽,如今两边都已死无对证,殿下尽可以把此事推到蛊毒之上,并非家姐本意,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自尽了?”纳兰锦彦语气轻飘,似乎口中所言并非人命,“那倒好办,我还能保你一保。”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忽而皱眉问:“你事先没和你那疯姐姐说清楚?你那个淫荡下流的父亲,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你若跟她说清楚他早死了,今夜也出不了那么多破事!”
铁谷一愣,垂下的眼睫微颤,嘴角仍笑意不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低声下气,“家姐确实念着老家伙的养育之恩,她这几日常在宫中,老家伙又从不出屋门,我不是寻不到机会跟家姐讲明吗?”他腰弯的更低,不是找不到机会讲,而是不知怎么讲,讲那老家伙不可能配合计划走出屋门宴请陆家父子,所以干脆杀了,找人假扮?讲他早就看不惯那老家伙,恨不得他早死?按照铁于薇的脾气,不配合计划事小,奔到皇帝面前和盘托出事大!
“死了清静,女人就是误事!”纳兰锦彦不耐的揉着太阳穴,任显孩子气的少年的脸上有着瞧着让人不太舒服的世故和阴狠,也有着不得不跪伏的地位和尊贵。
铁谷春夏的眼睫慢慢抬起,小心翼翼的覷着这位未来的皇帝,心下思忖着开口:“殿下,此事还牵涉蛊毒,您看该如何处理?”
纳兰锦彦烦躁的叹口气,“父皇诏书已经拟定,准允燕回那小子回草原,草原老王年纪大了,据说草原八部正蠢蠢欲动,此时将这事抖出来,对谁都没好处。”
“这诏书可曾颁下去?”
纳兰锦彦摇摇头。
铁谷拍掌瞪目,眯眼笑着凑近纳兰锦彦,“那就好办了!殿下如今大权在手,只要不将这诏书颁下去,待燕回一离京,殿下即刻派兵去追,治他一个擅自离京,意图谋反的罪名,连同草原八部,一锅给端了!”
霍啦!
砰!
屋门猛地被人踹开,一道闪电劈裂长空黑幕,让一张张或震惊或愤怒的嘴脸毫无保留的展露在这天地之间。
纳兰锦彦回头的刹那立即站起垂头,而铁谷仍在愣怔当中。
因听到燕回,心中着急而不管不顾出脚踹开屋门的玉幼清,站在中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义愤填膺的立在原地,直到卫寻不动声色将她拉到身后。
她还是宫女装扮,在和楚云起说完那些话后,楚云起就将他将计就计的事儿说了出来,铁谷当时正躲在不远处,而那些话中,有多半是说给铁谷听的,而铁谷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一男一女,也是蒙枘和臣娘假扮的侍卫和宫女,目的就是为了引他道这偏殿里来,至于纳兰锦彦,同样也是收到了“铁谷”的传信,才来的这偏殿。
玉幼清就在这段时间里,跑回九空殿,向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的纳兰容棤禀报。
此刻,躺在轿辇上的纳兰容棤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失血过多,他脸色惨白,抖着手捂住因起伏不定而隐隐作痛的胸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一侧卫雀剜了儿子一眼,给卫寻使了个眼色,走到纳兰容棤身侧开口道:“皇上……”
“你给我闭嘴!咳咳咳……”纳兰容棤吼得激动,激得他一阵的咳嗽,胸前的伤口立刻就有血渗了出来。
玉幼清见状,上前伸手就狠狠摁住了纳兰容棤胸前的伤口,赵德砍在眼里,一张苍老的脸都皱在了一起,他手身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开口,话到了嘴边,也不忘瞧纳兰容棤的眼色。
玉幼清一掌拍掉赵德的手,恶声恶气道:“不想他死就别说话!你也是!”她调转枪头对上纳兰容棤,“儿子犯浑,心思动到了老子头上,你没有半点责任?杀个人眼都不眨一下,对女人一点尊重都没有,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一个小小宫女语出惊人,惹得在场众人暗暗心惊,但纳兰容棤的命可以说是玉幼清救的,所以在场的人也不敢驳斥这个小小的宫女。
纳兰容棤其实伤的不重,铁于薇行刺是为替铁谷“挡刀”,她临时起意,而赵德始终警惕的伴在纳兰容棤身侧,玉幼清甚至已经瞧见了铁谷袖间寒芒,赵德放的也始终是铁谷,因此才让铁于薇得了手。
玉幼清去九空殿报信时纳兰容棤因伤口积血流入胸腔而呼吸困难,太医查不出病症,还是玉幼清当机立断,找了根细管来,不作犹豫,插进了纳兰容棤的胸中,吸出了积血,虽只是小小举动,但在齐人看来,那时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做的事,玉幼清在现代时曾在军队中待过几月,学了很多在紧急情况下的急救方式,这也算是救了纳兰容棤一命。
“朕确实有责任。”纳兰容棤渐渐平复下来,“来人啊!将大皇子押回宫内,禁足一月,好好反省思过,不得朕的允许,谁也不准去看他!”
玉幼清皱眉,这便是惩戒?禁足一月?反省思过?动了杀老子的心思,仅仅如此?纳兰容棤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纳兰锦彦亲自捅他一刀,他也狠不下心?
玉幼清并不明白,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大齐争执中心的人物,而今夜这事,是皇家丑闻,纳兰容棤不会允许此时传扬出去,所以云猊军会是替罪羊,而皇帝势必不会动陆家,那么云猊军中的某个人,也会成为替罪羊。
史官动笔写的,永远会是上位者想让世人知道的,而有些隐秘,将会永远成为隐秘。
“你,很好。”纳兰容棤看向玉幼清,“下去领赏吧。”
玉幼清撤开手,淡淡撇头一笑,过河拆桥是吧?她算是看清了,人命之于皇家隐秘,便如草芥,跟这些人谈大道理、讲平等,如同对牛弹琴。她忽然懒得再开口,也不想揭开自己的身份自找麻烦,连铁谷的下场一不再在乎,她默着,笑着,潇洒转身,往外走去。
两日后,在离京的路上,她才从一些只言片语中知晓了这一场因她而起的政治较量的结果。
铁谷是被秘密处死的,有人说是五马分尸,有人说是凌迟,说法很多,但都很惨。
因着那夜云猊军闯宫确认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纳兰容棤想压却也压不下去,下旨将云猊军整个军队都发配到了苦寒之地,军人几十年拿命博来的军功章,一夜之间坍塌毁灭殆尽。
主事者成了彭烁光。这个耿直而一根筋的男子,安然的接受了这样的几句,选择了替他的将军挡下千万刀锋,对他的处理,成了一个谜。或多或少仍有人猜测,他是跟着云猊军一道去了那苦寒之地,也有人说,闯宫谋反,仅仅是发配到那里,也太便宜他了。玉幼清所知道的是,彭烁光被遣到了鹿原,除了军籍入了奴籍,且终生再不可脱离奴籍再入军籍,子孙世代也只可为奴。
至于铁于薇,大约是这场事件中唯一一个获益者。对外,她是救驾有功的功臣,也是世人口中前无古人的应用传奇女性形象,对于铁家,大概也只有这个女人是只得在世人口中被传颂的了。
陆腾还是领兵去了北境,那夜他悄然传递给纳兰容棤的是当初纳兰容棤赐给他的可调遣军队的虎符,交虎符即是交权,忠心如云猊,若非听闻陆腾要被皇帝秘密处死,终其一生,也不会傻到背叛朝廷。
陆丰倒是什么事都没有,莫名其妙被牵涉其中,他只是被禁了足,免了一月的早朝。
当然,众人的这些处置,都是些后话了。
当夜,玉幼清转身出殿,皇帝的蛔虫,老太监赵德遣了人来引她去“领赏”,她默不作声跟在后头,脱了宫女衣服,撕下人皮面具,裹着披风,在一个路口处径直离开。自此宫内,再无此人。发觉她不见的小太监心急火燎的跑去禀报赵德,赵德把这事儿压了下来,只随意寻了具尸体交差,在宫内秘密搜寻了许久也寻不到这个宫女,只好作罢。
玉幼清寻着血腥味找到了宫门。三重宫门,被层层叠叠的尸体眼珠了高高门槛,瓢泼大雨狠狠砸在这些已无直觉的同样冰冷的尸体上,冲刷去他们身上的鲜红,冲刷去他们生前的功勋与不堪,洗尽一生,共赴黄泉的路上,彼此再无刀锋。
有人站到她身侧,敛去了眼中的锋芒和唇角的笑意,他侧头,目光凝注在她的侧脸,似乎想要努力读懂她此刻的情绪。他忽然将手中纸伞往下撑了撑,拉过她的手,“我知道另一条出宫的路。”
这一拉,却没有拉动。
玉幼清立在原地,淡淡的看着他们收拾着地上或许是同伴或许是“敌人”的尸体,“我没有那么脆弱。”她伸出手,感受着冰冷的雨滴重重落在掌心的力度,轻轻启唇,“卫寻,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嗯?”卫寻瞧着安静下来的玉幼清,看似不经意的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将那些血腥的残酷冰冷挡在了几米开外。
玉幼清皱眉抬头,她忽然想起那天,也是个下雨天,雨势不大,细细的飘着,楚云起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赤裸裸的要她看清楚,赤裸裸的告诉她究其一切的源头,这就是卫寻和楚云起的不同之处。
卫寻永远护着她,想让她远离这些黑暗,想让他的世界单纯无害,想给她安宁护佑。
楚云起却从来将一切都摊开来摆在她的面前,让她看清楚这个世界的阴暗,也绝不会让她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信心,反而让她明白了路在哪里,而该如何去走,取决于她自己。他护着她,却不像檐下的燕子,而是高山之上的雄鹰,狠狠将小崽推下深渊,在逆境中教它学会飞翔。
“慎儿。”玉幼清转开目光,楚云起立在不远处,向她伸出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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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闲也只码了这么点,嗯…设置了很多,但码字的时间跨度有点大,也由不得我天天把之前的拿起来嚼,可能会忘记什么,欢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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