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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 ”屠酒儿啜泣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长生, “当初本来就是我的错,我、我不是要和你争这个, 我也、也不是要怨你, 你……”
“我知道,我不是说……”长生自嘲一笑,忽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我只是很后悔,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 如果我能再坦然一些, 或许我们相见的日子也不至于拖上十年。可能, 我的性子真的要改一改了。”
“其、其实不用的, 不论是你, 还是花初、阿漪,都很好。”屠酒儿抽咽的声音有了减弱的趋势, 但语气仍带着点委屈。她埋在长生怀中, 突然看见了那沾了自己眼泪鼻涕的衣领, 哭都忘了继续, 偷偷地拉过长生的外衣掩盖上。
长生无奈地看着她, “你藏什么呢,我都已能感觉到一片湿乎乎的。”
屠酒儿嘴一撇, 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怎么办?我又不会洗衣服。”
“先带我回去吧, 衣服不必着急”长生说到一半, 侧过脸去捂着嘴闷咳了两声,“……我还未好全,怕是不能在这里站太久。”
“可是、那个,”屠酒儿却不愿意动,只皱着眉,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口齿仍不利索,“那个六公主是、是不是还在洞里,我、我不……”
长生明白了她的意思,拉起她的手,“那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咱们等她走了再回来,好不好?”
“去哪里?”
“你随我来便会晓得。”
“你、你的身体,还能御空飞行么?”
“只是不舒服罢了,还没到残废的地步。”长生向她张开双臂,“来,我抱你去。”
屠酒儿向前迈了一步,在触碰到长生时化作一团白雾,在长生的双臂间又凝结成了一只幼狐,软糯乖顺地把小脑袋钻进长生的臂弯。
长生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狐狸,看表情是又想咳嗽了,但她硬是忍在喉腔中死死压着,眼底泛着病态的水红。身体的不适被她强行掩饰住,只抱着狐狸腾起云来,飞离青丘的地界。
屠酒儿有些累了,朦朦胧胧地困顿起来,随之在长生的怀中香甜地睡了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尖耳朵被人轻轻揪了揪,那人在她耳边温和道:“三三,醒醒。”
屠酒儿打了个哈欠,迷糊地睁开眼。
她们已到了人间,这里应该是某处山头,她用爪子揉揉眼睛,触眼可及的是一大片连成海的粉白色重瓣山茶花,层层叠叠,娇艳盛放,像是把月老的姻缘桃林之色挖出了一块、补染在这片寻常的凡界之地上。屠酒儿喔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扑鼻的山茶花香气流入她的鼻腔,久久徘徊不去。
不远处,在这片花海中,坐落着一间木板小屋,木屋门口圈了两块栅栏,左边栅栏里养了一些山鸡,右边栅栏稍大一些,分为两块,一半种着才冒出嫩尖的青菜,一半种了一小片茶叶灌丛。栅栏口放了两个箩筐,里面摆着晒好的茶叶。
屠酒儿跃到地面上,眨眼间化为少女姿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屋子,“这是……”
长生轻笑:“这里就是玉虚山,那间屋子便是你以前住的屋子。十年前那些事发生后霄峡不知去了何处,没有掌门的玉虚宫不多久就散尽了,我悄悄下凡将荒废的玉虚山收拾妥当,撒了许多山茶花的花籽,保留好你的木屋,和你屋里的纸笔字画。这一山的山茶花,原本是准备送予你作定情信物的。”
屠酒儿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笑了半天,指着木屋门口的两个栅栏,问道:“那些鸡和菜,也是你种的?”
“不是,那只是我施的障眼法而已。我虽经常来这里,但并不能保证养活它们,可是我又很想……”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笑了笑,选择直言,“我又很想你,看着它们,就好像你仍在这里生活。”
屠酒儿的眼中有了点湿润,她还在笑,笑得异常愉悦,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嗓子眼儿,一个字也出不来。她忽然凑上前去,趁长生不防备,在长生的侧脸上如浮雪掠冰般亲了一下。
长生的笑僵在了脸上,不知为何,这不是屠酒儿第一次亲她,她却如同瞬时被夺走了魂魄一般,脑子也白了,手脚也开始发凉,手心里渐渐渗出了汗。
屠酒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拉起长生就向木屋走,边走边道:“你说保存好了我当年的字画,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长生这才反应过来,无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屠酒儿这会儿已能较为顺畅地说话了,她却开始了结巴:“嗯?……嗯,没有骗你。”
两个人进了屋子,屋子里的摆设果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家具上都蒙了一层厚重的灰。屠酒儿走到书桌旁,见桌上整整齐齐并排放着三本簿子,指着它们疑道:“这是什么?”
“你忘了?这是你以前的手记簿,”长生指完其中一本,又指了指另外两本,“那里的一本是我很久之前的手记簿,另一本是我被囚禁在禁洞门口的手记簿。”
屠酒儿嘟囔着“我都要忘了”随手拿起了自己的手记簿,吹去沉灰,胡乱翻了一页。那页字迹已变得灰白浅淡,但仍能读清上面的内容。
“庚子年三月初三。今早下山买酒时,见到这支漂亮的笛子,旁人告知,乃湘妃竹所制。今日好似又到了上巳节,我给阿漪递了信笺,不知她会不会来。她不喜欢说话,虽然我总希望她能同我多说两句,可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再翻一页。
“庚子年三月初四。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屠酒儿垂着眼,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仿佛穿过了纸面落在那段已经淡去的过往中。
长生看着那两行字,道:“我那时还在心里笑你,舞文弄墨,矫揉做作,故装深沉。可后来却……你看看这个吧。看了,可不许笑回来。”说着,她把自己在囚禁时期的手记簿递给了屠酒儿。
屠酒儿接了过去,掂了掂厚度,翻开第一页。这本簿子的字也变得模糊了不少,人似乎只有在翻腾旧物时,才能在它们身上找到时间流走的证据。
“庚子年六月初五。三三,不知现在神界还是青丘。”
她在心里念了几遍庚子年,继续往后翻。
“今日下雨。”
“有时觉得日子漫长,有时觉得恍然一瞬,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此生不过如此。”
“一个人待久了,总作痴心妄想,可又止不住要想。”
“昨日尽写违心之言。”
“近来看什么都想到你,山是你,树是你,水也是你。”
“雪也是你。”
“三三,你若在就好了。”
“三三要骂道门没有人道。”
“三三应喜欢我旧时模样。”
“三三,今夜月亮很圆。”
“三三,你该来看看。”
“三三,你真的不再来看看。”
“若你肯来找我,不搭理我,光听我喊你几句,也很好。”
读至此,屠酒儿忽然想到了刚刚从自己手记簿中看到的一句话:
“若真的来了,一句话不说,光听我吹吹笛子,也很好。”
她感觉眼角要有东西淌出来了,忙掩饰性地别过头,匆忙抹了一下眼睛。
长生本欲上前去安抚她,但动作在半途中戛然而止,她脸色一变,磕绊道:“你……你先慢慢看,看完早点睡,不必等我,我突然记起有点要紧事。”
还未等屠酒儿做出反应,长生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屠酒儿张了张嘴,也没去追,想着她或许在人间真的有事情要处理,大约最迟明早就回来了,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收拾出屋子里的小床,躺在上面继续看长生的手记。
长生踏着风,捂着口鼻,以最快的速度飞到了离木屋最近的一条小河。她落下时太着急,几乎是跪在了河边,但她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了,她趴在河岸上,大量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溢出,一滩一滩地砸在湍急的河水中。
“唔……”
她扣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呕出血,鲜红的血液流入河中,被稀释得只余一片淡红,跟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她数不清自己吐了多少血,只记得眼前泛红,后来看着河水都似乎带了红。
长生被呛得不停咳嗽,眼睛里因为呕吐泛上了泪,她的口鼻与下巴全是血渍,看上去狼狈不堪。她刚想用袖子擦一擦脸,又马上意识到会留下痕迹,只得掬起几捧干净河水浇到脸上,顺带着含了一口,漱清嘴里的血腥气味。
其实若不是刚刚醒就强撑着身子做了这么多事,她的情况也不至于严重至此。但她并不后悔,身体还可以再养,屠酒儿却未必会再像今夜这样敞开心扉。一想到今晚那个会对她笑的屠酒儿,长生还趴着就走了神,傻乎乎地轻笑起来,脸上还带着尚未擦去的细小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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