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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这是哪户人家?”倪溪有些好奇。
“这是东溪村晁保正的庄子, 祖上就是本乡本县的富户了, 你看这庄子周围数里的田地,可都是他家的。”
说着, 王婆看了看四周, 见没人注意又凑到倪溪耳边悄声说道:“这晁保正家啊,可惹不得, 听说他为人仗义疏财, 庄上收留了不少江湖好汉,你看这些壮汉就知道了, 这可是东溪村一霸啊。”
感情不仅是富n代, 还是个村霸啊,对于王婆的好心提醒,倪溪感激的朝她笑笑, 在心中暗自记下了, 像她这种平名百姓, 无权无势还是绕着走比较好。
两人没走多久,一路左拐右拐来到一处竹林,正值盛夏,葱绿的竹子生的格外繁茂,形成了一方荫凉天地, 凉爽袭人。
僻静的竹林前方, 有一条羊肠小径, 可供行走。小径旁, 一座竹屋静静座落,门前用竹篱笆隔成了一方院落,颇有一番悠闲情趣。
倪溪见到这,心里对这个还未谋面的吴教授生出一丝好感来,从所处环境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想必这个吴教授一定不是个俗人。
王婆走上篱门前,高声叫到:“教授今日是否在家中?”
连唤了两声后,只见从竹屋里出来了一个似秀才打扮的年轻男子。
身躯欣长,头上系着一方青色头巾,穿着一件青色麻布长衫,衣着整齐干净。再看那面容,肤色白皙,眼神清亮,生得格外的俊秀,走动间颇有魏晋名士的风骨,浑身的气质不似一般人物。
“不知大娘唤小生有何事?”
原本以为这吴教授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文人,却是这样一个风姿隽秀的美男子,倪溪一时看滞了眼,再待他开口时这悦耳清澈的声音入耳,不禁半天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就这一下她的样子却被吴用眼睛余光扫到,以为又是一个被他外貌迷惑的俗物,吴用微微皱了下眉。
王婆没有注意到这些,拉着倪溪上前热情的说道:“教授前些时日不是让老身帮忙找个仆妇嘛,阎小娘子刚好会做饭菜也识得一些字,教授看看行不?”
感觉一道略微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倪溪赶紧垂下头去,心里却在忐忑起来。
吴用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脸色平淡。
“小娘子还是请回吧。”
这是在委婉的拒绝了?
倪溪没想到会是个这样的结果,既意外又尴尬,脸色霎时变的绯红。
就连王婆也没想到吴用会这么干脆,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被吴用打断了话语。
似乎在解释,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她不适合。”
很明显,“她”指的就是倪溪。
“既然这样,那老身就不叨扰教授了。”王婆虽然也不理解,但见吴用态度坚决,无可奈何。
“是小生麻烦大娘了,仆妇之事还请大娘再帮小生找找。”
吴用谦逊的躬下身子向王婆表示歉意,随后转身离去。
眼看着吴用就要进屋了,倪溪紧紧咬住嘴唇,她不甘心,不甘心眼前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更不甘心连个原由都没有就轻易的被眼前这个人否定。
“教授且慢,”
倪溪在心里挣扎了下还是张开了口。
不管怎样,她都想知道为何这秀才单只看了她一眼就这般轻描淡写的否决了她。
“我想问问教授,为何说我不适合?”
倪溪几步追上前去,一时间心里焦急的连宋朝女子的自称“奴”都忘了说,“我”这个字脱口而出。
女子位卑,这在当世与人相处的礼节上是大大的不敬的,眼下改口却来不及了。
倪溪在心里懊恼的同时,只能一遍一遍让自己冷静下来。
平地而立,一身青色麻衣裙衬得她少了艳色反而多了几分清丽,目光带着坦荡荡,以及不容忽视的倔强和执着。
吴用转过身来,微微一愣,似是诧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娘子真要我说?”
“还请教授告知奴,奴也好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缺点让教授不满意。”
倪溪低眉顺目,看起来明明态度十分的诚恳却有着说不出的固执。
“娘子容色太艳,”吴用清亮的眼神里有一丝嘲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小生只是一介教书先生,小小寒舍如何收留的住娘子这般娇滴滴的女郎,况且我这书斋是用来清心寡欲的,娘子还是另寻高就吧!”
原来如此,倪溪算是听懂了吴用话中隐藏的意思,这秀才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敢情是在转着弯讽刺她长得不像良家妇女了。
倪溪心里有了一丝委屈,她知道她的这副相貌确实不甚端庄,可她已经努力让自己一言一行都合乎礼法,也不曾冒犯这秀才什么,可他为何还要这般讽刺?
这下,倪溪先前对他涌现出的那丝好感彻底没了,这人说起话来这么刻薄,白白生了一副好模样。
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倪溪大声说道:“教授要找的是识字懂礼之人,可放眼整个县里,除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又有几个女子识字?奴因缘巧合下有幸识得几个字,容貌乃上天所赐,爹娘所育,也非奴所选择。如今爹娘年迈,生活拮据,奴自知有点姿色可奴也不愿做那些卖弄姿色的事,况且奴自问并无什么逾据之事,教授身为读书人难道单凭浅浅一眼就认定奴不是那良家子做不来这仆妇之事?”
被人这般羞辱,而且还是一名俊秀不凡的男子,倪溪心里的羞愧悲愤和委屈不言而喻。
说着说着,倪溪眼泪不由自主的在眼眶里打转。
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她高高扬起纤细的脖颈,回讽道:“教授不试试又怎知道教授这寒舍容不下奴呢?教授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何谈清心寡欲?”
还以为是个伟男儿,没想到只是个偏见的短视秀才,是她高看这人了。
其实,那一番话说完倪溪就后悔了,本想借机再说几句软话,却被这秀才一激变成了这样局面。
完了完了,这份活计没指望了,想到离家时还有阎公阎婆期望的眼神,倪溪愁眉苦脸起来,开始在心里盘算接下来怎么办。
眼前这个女子,麻布衣裙,头上也并无饰物钗环,生的倒是妩媚动人,此时此刻泪光朦胧,看起来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去怜爱。
可吴用不是一般男子,他心性坚毅,才智过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被动摇。
只是,这阎小娘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似一般女子的痴迷,她的目光澄澈没有杂质,倒像是真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
莫非,自己真的看走了眼,冤枉了她?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能力了,这阎小娘子说起话来伶牙俐齿确实不似寻常女子,倒是多了些趣味,究竟是不是他看走了眼,试试就知道了。
文人最重气节,倪溪本以为会让对方拂袖而去,出乎意料,吴用听了这些话不仅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含笑附和的点了点头说道:“娘子所说极是,倒是我想岔了。这样吧,明日清晨娘子便来此帮我整理下书斋,料理三餐,五天一休沐,月银五两如何?”
“此话当真?”倪溪惊喜的抬头看向对方。
吴用含笑而立,“自然如此。”
这番温文尔雅,还有那温和的笑容,说的话也让倪溪挑不出什么错来,若是倪溪此刻再拿乔,倒显得她矫情了。
而且月银五两,省吃俭用的话抵得上一家三口一月的吃穿用度了。
不管眼前这人为什么突然愿意雇她了,找到活计总归是一件好事。这么想着,倪溪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了。
“谢谢教授,奴先回家明日再来。”
倪溪盈盈行了一礼后,怕面前这人又后悔,赶紧拉着还没转过神来的王婆离去了。
身后,吴用独自立在竹篱笆旁,看着那个脚步透着欢快,已经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失笑了一下……
或许刚才是他说的太过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吴用为什么突然说她狠心呢,她不过是要走而已。
倪溪的眼神不解,“教授为何如此说奴?”
吴用看着她,“娘子真不懂?”
倪溪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吴用眼神一闪,随即苦笑了下,俊秀的眉眼低垂着,神情失落,眼神透着一股莫名的忧郁来。
像是在控诉,只听他缓缓说道:“小生一直以为娘子你与我心意相通,已经许下终生,可这段时日来你连个原由都没有的突然对小生很冷淡,现在又说要离去,不是好狠的心是什么?”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可怜让人同情,翻译的直白一点也可以说原本她和吴用两情相悦好好的,谁知她突然狠心要抛弃他。
所以她是个负心汉!
倪溪惊讶的一下子呆在了那里,她杏眸瞪的圆圆的,“奴何时与教授私定终生了?”
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这秀才怎么能如此胡说。
只见吴用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帕子,“娘子前些日送与小生的定情信物莫非娘子忘记了?”
倪溪仔细看,还真是她送给吴用的,帕子的颜色素雅,上面还绣了一片竹林。这块帕子是她那次脚受伤用了吴用的帕子后心里过意不去,又没法再把用过的帕子还给吴用,索性自己又绣了一块,送给了吴用。
她急忙解释道:“奴当时并没有说这帕子是什么定情信物啊。”
吴用却是一笑,笑容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这手帕乃是贴身之物,娘子你与我已互相赠送了手帕,这不是定情信物还是什么?”
倪溪哑口无言,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强词夺理!”
吴用看她娇若春花的小脸绯红一片,还有那鼓鼓囊囊的胸脯因为激动上下起伏着,形成一道诱人的风景,无时不刻都在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这小娘子,真是太勾人了些。
还是早点收入囊中的好,只有他看着他护着,才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吴用温柔的看着她:“既然话已经说明白了,娘子你莫要再闹了,以后也休要再提什么离开之事。”
“你,你……”倪溪气的说不出话来了,樱唇颤动半天,吐不出来下个字。
“登徒子!”
“泼皮无赖!”
……
她把能想到的形容这个人的词都用尽了,全部的说了出来。
可任凭她在这说了半天,吴用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直用那种温柔似水能包容一切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等到倪溪实在想不出什么新的词汇了,吴用才端起一盏茶体贴的递到她面前,温声说道:“娘子说了这么久一定口干了吧!”
好像是哦,说了那么多的话,口确实有点干。
倪溪下意识得接过那盏茶,抿了一口正准备全部喝完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被这秀才带的偏离主题了。
她才不要喝这劳什子茶,她要和这秀才说清楚。
刚才她放弃了一直以来在吴用面前做出的那副温顺模样,痛快的说了那么多话,心里也平静的不少。
放下那盏茶,倪溪正了正色,道:“教授莫要再与奴开玩笑了,奴以后是要嫁人的,那定情信物之事实在是荒谬乱言,教授贵为读书人,应当明白女子名节的重要性。”
谁知吴用居然一副确实如此的表情,含笑点了点头道:“娘子所言甚是,为了娘子的名节着想,小生过几日就去娘子家中提亲,娘子大可放心。”
倪溪这下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她对吴用的厚脸皮再次有了深刻的认识,简直颠覆了以往她对这人的认知,她不知道这吴用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冷着脸说道:“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奴要走了。”
说罢,就转身朝外面走去。
还没迈出半步,就被吴用拉住了手腕,他的手紧紧的握在了倪溪如玉的腕上,让她挣不脱逃不开。
被握住的那片肌肤滚烫,烫的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你放手!”倪溪叫道。
吴用沉声道:“娘子且听我说。”
他的声音清朗如月,让人沉醉,尤其是在说情话的时候,更是动人的不行。
“小生是真的心悦娘子。”
倪溪娇躯一颤,忘记了挣扎。
只听到他继续说道:“也不知从何时起,小生对娘子的心思就变了,每日都想着多看娘子你两眼,见到娘子你时,会忍不住想与你说话,哪怕是静静的看着你,小生的心里也觉得十分欣喜……”他一点一点的的说着,倾诉着。
“小生能感觉到,娘子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他的声音顿了顿,“可在那天小生说了自己的姓名后,娘子却仿佛认识我似得,突然如避蛇蝎一般的把我拒之门外。”
他清亮的眼眸静静看着倪溪,“我与娘子之前素不相识,且小生自认品性端正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娘子却这般待我,可以告诉小生为什么吗?”
倪溪被吴用敏锐的直觉吓的心惊,
他是在怀疑她吗?怀疑她知道点什么。
可吴用是永远不会知道原因的。
倪溪凄凄一笑,眸子里透着水光,“奴与教授不是一路人。教授胸怀大志,以后注定了不会平凡,可奴只想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吴用瞬间懂了倪溪的意思,他沉默不语。
两人皆是沉默。
过了许久,吴用才开口,
“等年后吧。”
“年后娘子再走吧。”
倪溪正打算拒绝,又听他说道:“就当做是陪小生过完这个年,留个念想……”
她的心一软,噙着泪应了。
……
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日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自从话说开后,两人之间也有了共同的默契,虽然没有明说,可吴用下学回来后,会陪着倪溪一块干活,或者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倪溪。也有时吴用在书房读书,倪溪在一旁做针线,两人偶尔视线对上会相视一笑,不多说话,却也岁月静好。
天气越来越冷了,前段时间还下了场大雪,漫天飘雪,万物银装素裹,成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
倪溪这些日在抓紧时间做衣裳,她想在走之前给吴用把冬衣冬靴制好,对了,还得在做一些四季的衣裳,她走后吴用就真的一个人过了,哪怕有兄弟也是一群糙汉子,哪里顾得过来。
衣裳做好后,春节也要到了。
那人是谁,吴用不需猜便知道,想到那人,他的眼里带了一丝清清浅浅的笑。
也不知她现在是否已经离去?
他步履悠然的踏出竹屋,脚步声极浅,极淡。
傍晚,残阳似血,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衬托着渐深的暮色,晚风带着一缕凉意,凄凄凉凉的暮色将竹林染尽,哀婉绝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下,那人袅袅娜娜的坐在竹篱笆旁边,美人体态风流,花容月貌,乌云般的发丝斜斜挽成一个髻,露出一小截白嫩的颈子,纤纤玉手不时飞扬,专心缝补着手中的衣物。
落日余晖洒在她半边脸上,给她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在这光芒中,她是如此的温柔娴静,贞婉美好。就连这夕阳,这竹林,这美景,都比不过眼前美人的一个眼波,一颦一笑。
吴用静静地站在那儿,他将目光驻足于她的身上,久久凝望。看似风轻云淡的眼眸底,却多了抹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之色。
此时倪溪正坐在那儿专心着手上的针线活儿,她坐在这儿缝补已经有一会儿了。这衣衫是吴用的,刚才见它破了个洞,自己闲来无事便缝补一下。
继承了原主的手艺,她仔细将衣衫针脚缝的紧密结实些,这样好耐穿,完了后又撑开检查看是否有遗漏,最后才打了个结用银牙咬断细细丝线。
只是做着做着,她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一般。
这一抬头,碰巧撞上那双温润的眸子。
眸光清澈好远,如他的人一般风光霁月。
倪溪一怔,心想这秀才什么时候起来了,怎么站在这一点动静都没有。
也许是倪溪惊讶的表情取悦了他,吴用轻笑一声,上前几步,将两人的距离拉的更近了些。
“今日醉酒,劳烦娘子照顾了。”他含笑道谢。
倪溪忙欠了欠身,“教授不必多礼,本就是奴应做之事。”
虽然这人有时候着实不讨喜,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这幅模样也不知会让多少女子芳心暗许非他不嫁。
正在倪溪脑袋里胡乱想象时,那清润的声音带着疑问,突兀问道:“不知娘子是否在附近见过野狸子?”
这秀才突然提野狸子做甚?
倪溪蹙眉,不解问道:“不曾,教授何出必言?”
一道幽深的视线扫过倪溪,只听得他慢条斯理解释道:“小生醉酒后醒来,不知为何面上多了几道红痕,所幸痕迹不深……”
倪溪听到吴用说面上有红痕,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她在吴用面上戳的那红痕。
吴用的皮肤白皙,仔细一看,面上真的还有点点痕迹。
这秀才皮肤也太过娇嫩了吧,她只是轻轻戳了一下……
倪溪此刻只想捶胸顿足,都怪她今天想趁这秀才睡着戏弄他下,这下好了被抓包了吧。
望着吴用,倪溪原本娴静的水眸不禁有些飘忽不定。
恰好此时吴用的视线落在倪溪身上,他声音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因此,小生便私自以为是被附近的野狸子抓了去。”
倪溪越听越心慌,偏偏他还定定看着倪溪,语气温柔的说道:“娘子还未曾告诉小生是否见到过这附近的野狸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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