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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与梦境便在这一刻契合, 那张始终模糊不清的面容变得真切,那些被尘封已久的往事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阿清”, 几欲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几滚,又生生咽了回去,林栝深吸口气, 唤道:“三娘。”
严清怡微微一笑。
笑容温婉, 挂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飘飘忽忽的。
而先前有些圆润的下巴尖了许多, 脸颊也瘦了,使得那双杏仁眼越发地大。
北风呼啦啦地吹,斗篷边被撩起,露出她瘦削的身形。
林栝心头一酸, 柔声道:“今天天儿冷, 到茶楼去坐会儿吧。”
严清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有座两层楼高的茶楼, 青灰色的茶幡飘扬,上面写着“茶可以清心”五个字。
她本不太想去, 可看着林栝身上单薄的衣衫, 便点点头,应道:“好。”
此时隆福寺内的藏经楼,却有人不满地“切”了声,将窗子虚虚地掩上半扇, 对旁边正拿着一本经书看得入神的七爷道:“七爷, 那两人去了茶楼, 要不要跟着去听听?”
半晌,七爷抬起头,斥道:“整天嘟哝着不带你出宫,这会儿出来了,不赶紧看看书,管那么多闲事?”
小郑子腹诽:想看书,宫里岂不有得是,就是和安轩,四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都摆得满满的书,这大冷天,何至于跑到这里来看?不是说好的,来捉那个那个……奸吗?
可看着七爷目不转睛的样子,再不敢出声打扰,瞧着火盆里炭仍旺着,便也寻本书装模作样地拿在手里,却是根本没看,满脑子就是严清怡跟林栝一前一后往茶楼走的身影。
也不知这两人进了茶楼会干什么,是旧情复燃抱在一起痛哭或者恩断义绝互相指着鼻子责骂?
想一会儿,侧头瞧瞧七爷。
他仍是低着头,姿势跟先前一般无二,可那双眼睛根本没落在书上,而是盯着地上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七爷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从昨天晚上起,他的心里就没舒坦过,几次三番想写封信给严清怡,让她不许赴约,都研好墨铺好纸了,想说的话却始终没有落在纸上。
他知道那两人是有情有意的。
头一次,严清怡在土地庙拒绝他,说的就是她已经许了人;第二次,严清怡明明白白对他说,只要林栝不负她,她必不负林栝。
而林栝,千里跑单骑冒着军法惩治和被杀害的危险连夜到东昌府射杀朱贵一家。
这份情并不必严清怡的轻。
若是两人见面,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可要是不让两人见,严清怡心里总是存着这段情,更令人难受。
七爷左思右想,终于打消了往黄米胡同送信的念头,可早上却起得早,吃过饭穿戴整齐就往外走,比林栝到得还早一刻钟。
约定好的是巳正,可林栝不到巳初就来了。
大冷的天,他只穿件单薄的靛蓝色裋褐,往松树底下一站,傻子似的一动不动。
七爷又看眼自己身上厚重的玄色狐皮大氅,冷冷“哼”一声,只巴不得风刮得再大点才好。
更让他生气的是,严清怡竟然来得也早。
没穿他特意送的翠云锦氅衣,只是披着她以往那件半新不旧的棉斗篷,老远看着单单薄薄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明明可以在气势上压倒林栝的,可她偏偏打扮得楚楚可怜,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七爷心潮澎拜,周身的血液好似茶壶中快要煮沸的水,咕噜噜地上蹿下跳,恨不得立时到茶楼看看那两人在干什么。
可偏偏表面还要装作云淡风轻。
好容易心不在焉地翻完了手里的书,抬头看看窗外,不见那两人出来,直到浑不在意地再翻一本。
接连翻完三本,七爷终于沉不住气了,走到窗前将另外半扇也打开。
四下逡巡一番,没看到严清怡的身影,便对青松道:“去看看那两人在干什么,别惊扰了人。”
青松心领神会,“蹬蹬蹬”下了楼,装作迷路的外地人,跟店小二打听道路,顺势往里头瞧了瞧。
茶楼客人只三五桌,青松一眼就瞥见了林栝跟严清怡。
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壶茶两只茶盅,严清怡手里攥条帕子,分明是已经哭过,眼圈红红的。
而月牙静静地坐在旁边另一桌,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漠不关心的样子。
青松心里有了数,忙不迭回去跟七爷禀报,“……没在雅间,就在底下堂间坐着,月牙也在,看样子没什么事情,就是……就是严姑娘像是哭过。”
七爷烦躁地合上手中的书,“你到底下等着,等他们出来,把严姑娘请到这里。”
青松领命,老老实实地到外头候着了。
茶楼里,一壶茶已经凉透了,两人却谁都没有心思去喝。
良久,严清怡低声问道:“林大哥身体大好了吗,要不再请太医诊诊脉,兴许脑子里还有瘀血没有去除?”
林栝轻轻摇头,“应该没事了,之前时不时会头晕,这几个月倒是从来没有过。”
严清怡坚持,“还是看一看吧,别留下后患……边关的军医诊治外伤是极拿手的,可论起内里的病,还得是宫里的太医有经验。趁着林大哥在京都,尽早确诊了才是。”
林栝默一默,点头,“好。”
严清怡又问:“你确定要去辽东?你先前在宁夏多少也有了根基,要是去辽东还得从头开始,未免有些可惜。”
“不可惜,”林栝苦笑,“宁夏是赵家的地盘,不管我做得多好,肯定会有人说是倚仗赵家的势力。去辽东正好凭着我的能力重新来过,任谁都说不出二话。”
严清怡长长叹口气,忽而道:“林大哥还记得我以前那把短匕?是一个寄住在二郎庙的外地人给我的,他叫郭鹏,曾经在京卫当过小头目,不知犯了什么事情在济南府躲了七八年。现在他也在辽东,回头我让阿昊把短匕交给你,如果你有为难之处就去找郭鹏,他待人很好,肯定会照拂一二。”
林栝笑着应好,又道:“阿昊寻了个好师傅,武技上长进很大,就是性子还是急躁了些,应该收着点才是。”
“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求七爷给他找了个先生教读书,只盼他能够多明白些事理,别总是稀里糊涂的不辨是非。”
林栝重重点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三娘,我是希望你能过得舒心如意,可是万一……万一你不顺心,就让阿昊给我写信,我来接你。天涯海角总有你我安身之处。”
“多谢你这么说,”严清怡轻声道,“我会努力过得好,天涯海角太远了,我不想去。”
笑一笑,站起身,“出来得太久,我该回去了。林大哥多珍重,临走前让阿昊给你践行。”说罢招呼了月牙离开。
外头风大,寒冷的空气激得严清怡哆嗦两下,赶紧将斗篷拢了拢。
这时,就见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大步走过来,恭声道:“严姑娘,七爷在里面藏经楼等你。”
严清怡微愣,却跟在青松身后走进隆福寺。
走得数息,禁不住抬头,就看到古朴拙致的窗户旁边,有人穿着玄色狐皮大氅静静地站在那里。
束发的缎带被风吹动,在他脸旁飞舞,于清贵之中更添几分随性与不羁。
严清怡踏着厚重的木头台阶一步步上去,进得屋里,便感到宜人的暖意,不由舒服地轻叹声,朝着七爷行礼,“见过七爷。”
七爷不搭理她,转身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经书,漫不经心地翻着。
小郑子却殷勤地招呼声,“严姑娘,姑娘请稍等,我去要个杯子给姑娘倒杯茶。”
七爷冷冷地道:“严姑娘刚喝一肚子茶,还用得着你招呼,还不快滚?”
小郑子朝严清怡使个眼色,苦着脸下了楼。
七爷捧着书坐定,一页页慢慢地看。
严清怡搓一搓冰冷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往火盆旁靠了靠。
七爷斜着眼瞧见,将面前粉彩茶盅推过去,“喝茶。”
茶是刚续上,袅袅散着水汽,氤氲着淡淡清香。
严清怡迫不及待地捧在手里,立刻感觉到有暖意透过掌心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不自主地弯眉眼。
七爷“哼”一声,放下手中经书,问道:“你就没话对我说?”
严清怡想一想,迟疑着道:“有件事想求七爷,能不能请太医给林栝诊诊脉,他脑子里有瘀血……”
不等话落,只见七爷腾地站起来,一把夺过她手里茶盅重重地顿在长案上。
紧接着,七爷大步走到她面前,突然将她揽在怀里,用那件昂贵的狐皮大氅密密实实地包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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