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七零年代

299.第二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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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里的梁父梁母日子也不好过。一道门, 门里门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在门外, 早些年国企那是个香饽饽,梁父梁母双职工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后来大儿子没考上高中, 也进了厂子上班,家里条件就更宽裕了。不然就凭他们重男轻女的劲头, 也不会让梁红英一路读上去。
    好日子一直到了九二年, 国企开始大规模改革, 破产的国企越来越多, 开始按照效益计算工资了。
    梁母被下了岗,还生了一场大病,把遣散费花了个精光不够还倒贴了积蓄。
    梁大嫂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婆婆和孩子。
    而梁家的男人吃大锅饭吃惯了,出工不出力了这么些年,已经受不了苦。
    也就是那时候梁红英大学毕业分配了一份还可以的工作, 一家人的日子虽不如之前倒也能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正是因为有梁红英给他们兜着底, 所以梁家人不愿意赚辛苦钱。
    梁父梁母手里捏着梁红英的工资,儿子都需要他们补贴, 在家地位隐隐更高了些。
    再后来,从许家要来一大笔彩礼, 手头上有钱,日子就过的更加舒服。
    梁父梁母见天儿的朝着梁红英哭穷,可家里这日子过得比左邻右舍都好, 每天桌子上都能见到荤腥, 几个男人还能喝几口小酒。
    好日子就在三个月前戛然而止, 梁父梁母进了门里面,别说儿媳妇伺候他们了,作为新人他们得伺候老人。
    梁父在家霸道惯了,刚开始在看守所那一个月,吃了不少苦头。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梁父深深地怀疑是许家买通了人报复他们,有钱能使鬼推磨。
    梁母也不好过,她身体不好,以前在家没事都是躺在床上看看电视逗逗宝贝孙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那都是梁大嫂要做的事情。多少年没干过活了,可到了这里头,什么都得自己来,还得被人欺负。
    这日子是真正的泡在黄莲里似的,梁母枕头都哭湿了好几回。
    原以为这样已经够惨的,万不想坐牢还得被人讨债。
    许家这群杀千刀,这么赶尽杀绝也不怕断子绝孙。
    母子二人泪眼相看,皆是一肚子苦水一肚子怨恨。
    卖房赔偿,梁母哪能同意,卖了房子,一半的钱就得给许家,剩下那点钱哪够再去买个两居室,大儿子一家可怎么办,还有他们出去以后住哪儿。
    梁母咬着牙在忍,可大儿子吓成这样,这是活生生剜她的心啊。
    然而让他们卖房,还是点不下这个头,现在卖了,以后想买就难了。
    梁母给梁老大出了个主意,“你让红英去求求许家,他们不是想离婚吗?只要他们不追债,就让红英离。”
    “可是妈,就算红英不同意,这婚判离的可能性也很大。”梁老大早就打听过了,这算什么条件。
    梁母咬牙切齿,“那你就让红英去他们那闹,就说他们要是再这么逼人,就吊死在他们门口,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梁老大吓了一个哆嗦,头一个想到的是,“他们会不会报复我们,妈,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许家有权有势,我们怎么跟他们斗。要是他们生气了,他们对付牛牛怎么办,他们那么有钱,随便花点钱就够我们受的了。妈,算了吧,算了吧。我都想好了,卖了房,剩下的钱,让牛牛妈做点小生意,我们好好挣钱,存几年,再买个房。”他已经被连恐带吓的吓破了胆。
    一提宝贝孙子,梁母就泄了劲,许家这群丧天良的真的干得出来,连老人都不放过,还能指望他们对孩子手下留情。
    梁母越想越是难过,他们家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群泯灭人性的丧星,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的,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给自家结了个祸端。
    “红英呢,她怎么没来?”梁母怒气冲冲地问道。
    梁老大,“她今天要加班。”
    梁红英从京城回来,正合了他们的意,催着她去找了一份私企的财务工作,做六休一,每个月750,比之前那份工作工资还高了点。
    做了一个月之后,梁老大就背着梁红英打电话去京城的单位辞了工作,绝了她回去的后路,回去干嘛,留在津市照顾家里才是正理。
    梁红英知道之后一通痛哭,只觉得和许家宝更远了。
    梁母又问,“红英怎么说,她也想让你卖房。”
    梁老大一脸厌烦,“她除了哭哭哭,还能干嘛,晦气死了。”
    “没用的东西!”梁母恨声道,“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去向许家求情。”
    “没用的,妈,你是没看见,许家人那是恨毒了她,她去求只会火上浇油。”梁老大不是很理解老一辈的想法,之前刚出事那会儿也是,姑姑叔叔让他们去求许家原谅,结果被打了出来,他胳膊都被打青了。
    现在是他妈,也觉得求一求就能行。许家宝跟个死人似的,他爸妈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对他们心软。也不知道他妈哪来的自信,觉得妹妹去求就有用,她肚子里又没揣着许家的种,人许家怎么可能给她面子,最恨的就是她了。
    梁母悲声,“难道只能卖房子,没了房子,你们住哪儿去啊?”
    梁老大也是满面愁容,“先租吧,妈 ,那群讨债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要是咱们不还钱,他们说就去我单位找我,还会去牛牛学校,姑姑叔叔表弟表妹他们单位也要去,还会天天来咱们家,以后就不是说说话的事了,他们会打人的。他们真干得出来的,妈,那你说我这日子怎么过啊。闹到最后照样得还钱,妈,咱们认了吧,谁让我们倒霉。”梁老大是真的被吓住了。
    梁母悲哭一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招祸的女儿。”
    从梁母那出来,梁老大又去了梁父那所监狱,梁父暴跳如雷,但是最后还是和梁母一般在梁老大的哀求下无奈妥协。
    拿到父母的授权证明之后,梁老大又向法院报备,这房子处于查封状态,没有法院允许不能买卖。
    卖房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都看出他急着用钱。梁老大哪舍得贱卖,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约定的日期也没能拿到钱。
    梁老大在单位又被那群彪形大汉堵住,连领导都惊到了,不满的说了梁老大几声,让他注意影响。
    梁老大心惊胆战,听说厂子要裁一批人,这节骨眼上在领导这里挂了号,梁老大一个哆嗦,眼前黑了黑。
    他不得不在价钱上退了一步,可还是谈不拢,梁老大心急如焚。
    这天一大早就被一声高亢的尖叫声惊醒,吓得梁老大从床上跳了起来,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梁老大打开门,就见走廊上站了好几个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
    梁老大脸一白,回头一看,大门和墙壁上布满了血红的大字‘欠债还钱’。
    梁老大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哇哇哇,妈妈。”也被吵醒的牛牛听到动静跑出门,被吓得咧嘴大哭。
    白着脸的梁大嫂抱住儿子哭,“还让不让人活了。”瞥见惨白着脸站在旁边的梁红英,梁大嫂放开儿子扑上去就是一巴掌,“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这样。你就是个害人精,全家都要被你害死了。”
    围观的邻居看下去了,上前拉开歇斯底里的梁大嫂,又看了看披头散发脸颊发红的梁红英。
    梁红英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彷佛挨打的那个人不是她,整个人跟没了魂似的。
    一个大妈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能怪红英,这分明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这丫头本来能过得多好啊,夫家有钱,男人对她好也有本事,要不是梁家这群人当搅屎棍,多叫人羡慕哦。
    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有安慰的,也有害怕连累自己劝他们赶紧还了钱的,更不乏幸灾乐祸的……
    梁老大黑着脸拉着老婆孩子还有梁红英回到屋里头,关上了门。
    留在外面的邻居就听见里头夫妻俩吵了起来,伴随着哭声,砸东西的声音,议论几声,各自散了,都还要上班呢。
    梁老大哪有心思上班,可不上班又不行,一家子又不能喝西北风管饱。
    梁红英的工资大部分得给牢里的爸妈和兄弟,有钱才能吃的好点,才能打点狱友少受点欺负。这一块就去了400,老二两百,老两口各一百,这是他爸妈的意思,宁肯自己苦点也不能苦了弟弟。
    剩下的工资抹掉零头交上来当伙食费,也才300,加上他自己的工资,四个人不到七百块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让老婆去找工作,可她文化低,又那么多年没上过班,找到的只能是洗碗保洁这种工作,干不了几天就说别人不拿她当人看,气呼呼回来了。
    所以,梁老大哪里敢不上班,要不然家里都掀不开锅了。这会儿,梁老大自己都是想卖房算了,这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内忧外患之下,梁老大终于咬着牙大降价把房子卖了出去,刨掉各种税费手续费,到手46580,属于梁父那一半的钱直接由法院转入许向党的账户里。
    梁老大那个心疼啊,可就是疼死了也没用,只能劝自己想想手里这两万三的钱。
    这有了钱,又没了追债的,梁老大的腰板立马挺直了。在腾屋子前找到了一间七成新的两居室,一个月一百七的租金。
    梁大嫂在牛牛屋子里摆了张行军床,“红英你就和牛牛住吧。”这里的阳台是开放的,房东也不让他们改动。
    牛牛跳起来,“我不要和姑姑睡,我是男孩子,不能和女人睡一个屋,我要自己睡。”
    梁大嫂拍了他一下,“毛都还没长齐,还男人女人了。”
    牛牛往地上一躺,打滚哭喊,“我就不要和姑姑睡一起,我要自己睡。”
    梁大嫂那个尴尬。
    梁红英垂着眼道,“我申请宿舍好了。”
    “这哪行啊。”梁大嫂头一个不答应,搬去宿舍,伙食费她怎么收,谁给她干家务。
    最后,那张行军床被搬到了客厅里头。
    梁红英怔怔地坐在简陋的床上,眼神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哪去了。
    这个家冷冷冰冰像个棺材一样,大哥怪她怨恨她,大嫂对她只有算计,她想逃,可她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也不敢逃。
    梁大嫂瞧得有些心虚,找了个借口躲回屋子里头去,“红英最近有些不对劲,整个人都木愣愣的。”
    梁老大没好气,“家里被她害成这样,她要是高兴的起来,还有没有良心。”
    梁大嫂嘴角动了动,说句良心话,这家弄成这样,和小姑子的关系还真没多大,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同情只是一时,利益才是永恒的。
    低头看着丈夫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存折,梁大嫂眼神动了动,“妈让你存一万定期,你存了吗?”
    “存个屁。”梁老大冷笑,“存起来不就是给老二出来用的,这房子老早就说好是给我的,现在我白白少了一半,还得再分一半给老二,爸妈就是偏心。要不是老二冲动,他们会坐牢,到现在还惦记着老二。居然还让我每个月再给老二一百块钱,他一个人就要三百块,他这是去坐牢还是去享福的。”
    梁大嫂嘴角一勾,口中道,“那爸妈问起来。”
    “问起来又怎么样,钱在我这了,还能抢过去不成。”梁老大哼了一声,对于老两口的偏心,他不满很久了。
    梁大嫂欣喜,“爸妈也是,太偏心了,老二在里头国家包吃包住的,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咱们在外面才艰难呢。”
    梁老大心有余悸,“以后就好过了。”
    且说许家这边,许向党收到赔偿金之后,就捐给了天使基金会。
    许清嘉得到消息后,让秘书取了五万现金存进许家宝的医院账户。
    许家宝目前还住在ICU病房里,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的黄金治疗期,但是许向党和周翠翠显然没有放弃,还在尝试着治疗,所以费用颇高。
    幸好许向党和周翠翠有点家底,倒是还能负担的起。像许向华许家康和许清嘉这样经济条件好的,在金钱上也不吝啬搭把手,知道直接给钱他们不会收,都是直接交给医院的。
    这病烧钱还没个底,作为亲人,哪能看着他们卖房卖店面的治病。说句不吉利的话,这家宝要是有个万一,身边有钱,活着的人日子总能好过点。
    八月份,许家宝和梁红英的离婚案开庭,地点在京城。
    许家这边,许向党以监护人的身份出庭,他没让周翠翠来,怕她见了梁家人受刺激。许家宝一病不起,周翠翠也去了半条命。
    许清熙陪着母亲去医院看望兄长。
    陪着来的是许家磊和许家康,有个什么,兄弟俩还能照应下。
    梁红英那边一个人来的,梁老大和梁大嫂对这个案子都没兴趣,许家宝名下又没有什么财产可以分,这官司有什么打头。
    梁红英满脸的憔悴,较之上个月,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站在那儿就像一具会喘气的木偶。
    许向党做好了梁红英哭哭啼啼不同意离的准备,没想从后到尾,她都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地同意了离婚。
    梁红英双手死死捂住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哥说,她哭起来很烦人,烦的他想打人。
    但是她真的忍不住,她不想离婚的,她想等他,哪怕等一辈子她都愿意。
    可除了她,所有人都想她和家宝离婚,包括她的家人,还包括家宝的家人。
    他们都不想他们再在一起,他们说,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家宝醒过来,他也是要离婚的。她爸差点打死了家宝,家宝的家人把她爸妈还有弟弟送进了监狱,他们还怎么在一起!继续维持婚姻关系,对两边都是伤害。
    没有财产要分,官司顺利很多。倒是有2800的债务,是许向党整理许家宝东西的时候,从他的笔记本里找到的记录。
    在单位同事来探望许家宝的时候,许向党拿着笔记本跟人核对了下,替儿子还了债,不能让人在背后戳儿子脊梁骨的。
    不过许向党也没提这一茬,他不想再跟梁红英纠缠下去,只想一刀两断,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见面。
    结束的时候,泪流满面的梁红英朝着许向党弯下腰,哽咽道,“对不起。”
    许向党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是许向党最后一次见到梁红英。
    梁红英回到了津市,离婚以后,身体里最后一楼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她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唯独工作的时候才像个人。
    所以梁红英喜欢加班,她是公司里加班最多最勤快的一个,而且加班到八点,虽然没有加班工资,但是有一顿晚饭补贴。
    这工作多了,在家的时间就少了,梁大嫂很不满,摔摔打打,“见天儿这么晚回来,也没见加工资,你别是出去玩了吧。”
    梁红英垂着眼不吭声。
    梁大嫂剜一眼,唱作俱佳,“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到你们梁家,一天福没想过,尽老妈子似的伺候人,一个个都得大爷似的,等着我伺候。”
    梁老大不耐烦,“你哪来这么多话。”转头看着梁红英,“以后早点回来,这么勤快干嘛,又不给你涨工资,人家只会拿当你傻子。”
    梁红英还是一声不吭。
    看她这死样子,梁老大就来气,摆着一张丧气脸干嘛,“谁欠你钱了,你甩脸子给谁看。”
    梁红英还是没反应。
    梁老大气得想打人,怒气上头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毫无防备的梁红英被踢的倒退三步,摔倒在行军床上,脑袋重重的撞在墙壁上,咚一声,霎时眼前一黑。
    连老大和梁大嫂俱是吓了一跳,看她惨白着脸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许家宝。
    “你,你没事吧?”夫妻俩赶忙跑过去。
    梁红英缓了一会儿,眼前金星才退散,她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撞了头这么疼,她都没出血都疼成这样了,家宝该有多疼。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滚滚而下。
    看情形没事,梁老大夫妻俩松了一口气,看她又哭起来,梁老大又心虚又烦躁,索性转身回了屋,眼不见为净。
    梁大嫂看了看她,干笑了下,“你哥厂里正裁人呢,他心里不好受,不是故意的。”
    见梁红英还是没反应,梁大嫂觉得没劲,也懒得再解释,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遂也转身走了,走出两步,想起来,“记得把厨房里的锅碗洗了,还有换下来的衣服在阳台上,记得洗掉。”
    还是没反应,梁大嫂也不在意,反正她会洗的,进了屋,见梁老大闷头抽烟,埋怨了一声,“你也是的,没轻没重,万一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梁老大抖了下烟,“看着她就来气,欠了她几万块钱似的。”
    想起梁红英那张晦气脸,梁大嫂也不舒服,死气沉沉的。
    梁老大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我可能得下岗了。”
    “确定了?”梁大嫂脸色一变。
    梁老大闷声嗯了一下,“厂子效益越来越差,这几年都在亏钱,据说这次要下岗一百多个。”
    梁大嫂凑过去,“赔多少?”
    “工作满几年就赔几个月工资。”
    梁大嫂,“你几年了?”
    梁老大愁眉苦脸,“13年差两三个月,算13年,四千出头。”一下子拿这么一笔钱是开心,可以后的生计怎么办?他没文化又没技术,上哪去找工作,现在这工作虽然挣得少,但是轻松。
    梁大嫂眼珠转转,“干脆咱们自己做点生意吧。”
    梁老大下意识反对,“生意哪有这么好做,小心赔死你。”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跟你说,麻将馆老板娘她老公卖电脑,现在一个月挣万把块钱咯。以前也就是个下岗工人,现在人家大房子住着小轿车开着,还给他媳妇开了个棋牌室打发时间。 ”梁大嫂艳羡极了,搬到这边之后,她被邻居带着迷上了打麻将,每天都去旁边的棋牌室报道,输得多赢得少,为这两口子吵了好几回。
    可梁大嫂上了瘾,不管怎么吵麻将照样打,打得家务都不想干了。今天梁老大这么大火气,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回到家,梁大嫂人还在麻将桌上,饭都没做。
    一听麻将馆,梁老大脸色就不好看了。
    梁大嫂讪讪一笑,“明儿我去问问看老板娘有没有路子,你别小看打麻将,我认识了好几个有钱的女的了,让她们指点下,咱们不就发财了,也不求多,每个月能赚个一两千就很好了。”以后她就能随便打麻将,不用像现在似的,输个二十块钱就肉疼的要死。
    梁老大有点儿心动又有点儿狐疑,“成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我明天就去问问。”晚上躺在床上,梁大嫂都在畅想发了财以后,她要换所大房子,再买个大金镯子,也要开小汽车嘞。
    越想越激动,梁大嫂激动的直到后半夜才睡觉,还做了个大美梦。
    大半年之后,美梦破碎。
    就算是被称为黄金十年的八十年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摆个地摊都能发财。更何况是在九十年代末期,梁老大夫妻俩,一没能力,二没自律,三没人脉,四没眼光,五没毅力,连人品都欠奉。
    注定了他们是创业大潮中的一对炮灰,把买房前和遣散费赔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两万多的债。
    窗明几净的两居室早就租不起了,一家人搬到了老城区的‘贫民窟’里。
    出狱的梁母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境况,阴暗潮湿的平房,屋子里乱糟糟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霉味,小孙子一脸的营养不良。
    梁母疼得心都抽抽了,抱着宝贝孙子一顿痛哭,又骂老大两口子不着调。好好好的日子放着不去过,偏要做生意,亏了一次她都劝他们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可两人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做生意,把钱赔光了还去借高利贷。
    梁母眼睛一瞟,瞟到了角落里秃了的扫帚,冲过去抓起来就打梁大嫂,都是这个败家娘们带坏了她儿子。
    梁大嫂被打地嗷嗷叫,赶紧往梁老大背后躲。这死老太婆,坐了一年牢,身体反倒更壮实了,果然以前都是装的。
    梁老大硬着头皮张开手拦,“妈,妈,嗷!”
    不小心打到儿子的梁母一惊,赶忙收了手。
    “妈,我们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你就是打死我们也没用啊。” 梁老大求饶。
    梁母胸膛剧烈起伏,想打媳妇打不到,儿子不舍得打,无意间瞥到站在旁边的梁红英,这口恶气可算是有了去处,扭头冲过去劈头盖脸一顿打,“你哥嫂犯浑,你就不劝劝,你就干看着他们被人骗。你还大学生了,他们没文化,你有文化,你就不知道替他们把把关的……这日子还怎么过,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你们这两个来讨债的。”
    梁红英懵了下,抱住头闭上眼蹲了下去,任凭扫帚雨点似的落下来。
    梁大嫂缩了缩脖子,推了推梁老大,如今这家里可就全靠着梁红英。这要是把人给打坏了,可咋整。
    梁老大硬着头皮上来拉,梁母虽然是在盛怒之下,可到底年纪大了,在牢里还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干瘪憔悴,梁老大一拉就把梁母拉开了。
    梁母却是怒气未消,挥舞着扫帚,直到打不着了才扔到一边,拍着大腿哭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房子没了,钱没了,老头子和小儿子在牢里,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梁母想想就发寒,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梁大嫂挪到梁红英旁边,见她抱膝缩成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未泯的良心不自在了下,“你没事吧?”
    梁红英抱得更紧了,身上疼,可心更疼。她怎么就没劝哥嫂,可她的话在家里什么时候有用过,说多了,还得被他们骂。
    她去监狱找爸妈让他们劝劝大哥,爸说她胆小如鼠,别耽误大哥发财。妈骂她没用劝不住人,又骂她看不起大哥觉得他没出息,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她的错。
    就连大哥欠了高利贷还不出来,爸妈也要逼着她去借钱替哥嫂还债,至于她借了钱怎么还他们不在乎。
    她不肯,哥嫂打她骂她,爸妈也要骂她无情无义。
    不管怎么样,错的那个都是她,都是她!
    梁母还在哭,哭得伤心欲绝,梁老大愁苦地蹲在地上,梁大嫂跟着淌眼泪,牛牛怯生生的缩在角落里。
    整个家都笼罩在绝望之中,哪怕是不满十岁的牛牛都能察觉到。他不知道绝望这两个字怎么写,但是他感受到了那种滋味,牛牛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孙子的哭声将陷在自怨自艾之中的梁母唤回神,梁母一个激灵醒过来,望着咧嘴大哭的孙子眼神变幻不定。
    梁母吸了一口气,走到梁红英面前,放软了声音,“妈不是故意,妈气糊涂了,给妈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梁大嫂愣了下,双眼不敢置信的睁大,彷佛不认识梁母似的,心里一动,冒出了一个念头。
    就是梁红英自己也不敢相信,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对上梁母温柔的眼神,委屈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妈。”
    梁母抱住她的肩头,“是妈不好,哪里疼?”
    梁红英轻轻地哭起来,越哭越大声,比刚才被梁母打的时候哭得还大声。
    梁母跟着哭了一场。
    哭完了,梁母拉着梁红英坐在破旧的凳子上,举目望了望破破烂烂的屋子,“只要咱们一家人一条心,这日子咬咬牙就过去了,好日子会回来的,妈我当年那么苦都熬过来了。”
    梁老大连忙点头。
    梁红英跟着点点头。
    梁大嫂奉承,“有妈在,咱们家就有了主心骨,我这心立马就踏实了。”
    梁母横了她一眼。
    梁大嫂悻悻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说话,心里腹谤了一句老妖婆,又以一种暗含着嘲讽、了然、怜悯的眼神看着梁母温声细语的和梁红英说话。
    进门十年,梁大嫂不敢说自己多了解梁母,但是绝对比梁红英这个当女儿的了解梁母。
    每次梁母对梁红英示好必有所图,这套路她早就看穿了,也就梁红英这个傻子,这么多年还看不懂。
    果不其然,晚上梁红英走了,如今,她住在单位宿舍里头,家里只有一个屋子,哪里住得下她。
    打发梁大嫂带着牛牛出去玩,梁老大搓着手上去,一个大老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累,“妈,你可得救救我,要是下个月一号前我不连本带利还上,他们就要我一根手指头,妈。”
    梁母又气又急,“两万多块钱,你就是把我论斤卖了我也没啊。”
    梁老大,“妈,只要红英肯去借,她有稳定工作,一个月八百多,能借到钱的。妈,红英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好好跟她说她肯定会答应的。”
    梁母怒声道,“你当我不知道,那些钱利息特别高,利滚利,靠着工资一个月一个月的还,这辈子都别想还清了。一家子指望着她那点工资过日子,还了债,大家怎么过?”
    梁老大忙道,“妈,还了债,我们就去找工作,你在家带牛牛,我们挣钱养你。”接着又是一通好话。
    哄得梁母脸色和缓,语重心长,“做生意的心眼子多,你老实,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厂的好,以后别想着做生意,”又怒骂,“别听你媳妇瞎说,她懂个屁。”
    这会儿梁老大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梁母眯起眼睛道,“借钱还债也不是个法子,你妹妹以后就是替那些人打工。一个月八百多的工资,一年一万呢,以后还有的涨,太便宜他们了。”
    “可除了那里也借不到钱了。”梁红英的同事,家里的亲戚,都被他们借过钱了,有些还没还清呢,就是银行都去打听过了,梁红英没有抵押物也没有人替她担保,银行不肯放贷。
    梁母搓了下大拇指,“给你妹妹找个人家吧,她离婚也一年了,可以再婚了。这回咱们找个老实厚道的,可别向许家宝似的。”
    梁老大听懂了,找个人结婚要彩礼还债,老实厚道,以后的工资就还能继续养着家里。其实他和老婆私下里也想过,可身边没这样的人啊。
    他们找不到,不意味梁母也找不到,即便梁母在里头待了一年多,可出来没几天,找了下以前的老姐妹,就给她寻摸到一个。
    不是市里的,是隔壁市下面乡镇上的一户人家。梁家名声在外,附近是没人敢结亲的,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呢。
    那家父母是开废品站的,看着脏,可赚得不错,三万块彩礼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
    本来在家日子过得挺好的,偏偏天降横祸,三年前这男人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遇上车祸,媳妇护着孩子当场就没了,孩子倒是没事,男人命也保住了,却少了一条胳膊,脸上还有三道蜈蚣一样的疤。
    估摸着媒人和他们家有仇,把梁红英的情况挑挑拣拣的说了,梁家人的极品事都给跳过了。只说那边条件差家里欠了债,又说离了婚老家待不下去了,还是大学生云云。
    那边主要稀罕的是梁红英大学生的身份,他们家儿子没出事前也是个大学生,两口子不想找个没文化的配自家儿子。
    “还是妈厉害。”梁大嫂殷勤给梁母倒茶,这都能找到,那边直接说了三万彩礼不是问题,至于其他条件,见面了慢慢谈。
    这周末两边各带着人和媒人吃顿饭,互相相看一下。
    梁母干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边看了红英的照片,很满意,她这心可算是能踏实点了。这男人有缺陷就会更疼媳妇,听说那两个老的身体不大中用,等他们走了,只要女儿能拿捏住男人,这家还不是她当的。
    梁母一直都觉得许家宝后来变了是因为他爸妈的缘故,之前还悄悄给了四万块私房呢,后来就成了铁公鸡。
    梁大嫂觑一眼梁母,“妈,您说,红英能答应吗?”
    梁母淡淡道,“她会答应的。”
    梁大嫂一面相信梁母对梁红英的掌控力,一面又忍不住怀疑,毕竟这人缺陷真的不算小,残废毁了容还有个儿子。
    梁大嫂有些好奇,梁母会怎么和梁红英说,所以在梁母打发她出去的时候,她悄悄贴在窗户那偷看。
    然后就见识到了梁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真的上吊,这老屋子有横梁,梁母也不知从哪儿寻摸来的麻绳往上扔。
    梁大嫂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的有点发寒,幸好,幸好她妈死得早。真的,有个这样的妈,还不如没妈,虽然她小时候在后娘手底下吃了些苦头,但是后娘跟梁母比起来,都算得上是好人了。
    “妈,我也是你生的,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梁红英抱着要打结的梁母哭着哀求。
    梁母亦是双眼含泪, “你想一辈子不嫁人,那不是挖我的心吗?妈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妈只是求你去相看下,你要是实在看不上,不嫁就是。妈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这么年轻,早晚得再嫁人的,晚嫁不然早嫁,趁着年轻还有的挑。那个人妈是仔细挑过的,是有些缺陷,可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他对你好就行。红英,你听妈的,妈不会害你的。”
    眼泪糊住了梁红英的双眼,梁母整个人在她的视野之中都变得模糊扭曲,逐渐狰狞。
    两年前,她相信她妈不会害她,可时至今日,她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感觉。她只是不想相信不敢相信,所以继续自欺欺人,不然让她情何以堪,她已经失去家宝了,为了他们失去了家宝。
    “红英,你听妈的话,咱们去看看,就去看一眼,看不上就算了,妈再给你找。”
    梁红英放开了梁母,滑倒在地捂着脸痛哭。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只要对方看得上她,能满足她妈的条件,不管她看不看得上,她妈都会答应的,她妈会逼着她答应,就像刚才一样,以死相逼。
    对方要是看不上她,还会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又一个。
    她就像一件商品,等待着一个出得起价钱的买家出现,只要出得起钱,不管那个买家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要紧。
    梁红英张开嘴一口咬住手掌,用力咬下去,痛了,也就顾不得难受了。
    鲜血顺着伤口滑进嘴里,又苦又咸。
    毫无所觉的梁母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直到血流到地上,梁母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红英,红英,你干嘛。”
    梁红英抬起脸,嘴角沾满鲜血。
    梁母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又觉莫名其妙。
    “妈,我去,可以了吗?”
    梁母压下那股莫名其妙之感,露出欣慰的表情,“妈就知道你会懂我的苦心的,快,赶紧来洗洗手,诶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咬自己的手啊?”
    梁红英垂了垂眼没回答。
    梁母心有余悸地拿着清水给她洗手,忽然发现她胳膊上好几条淡淡的不规则疤痕,“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梁红英抽回手,自己清洗着伤口,“不小心摔倒弄得。”
    梁母就没往心里去,还是想不明白,“你干嘛咬自己?”
    “妈。”梁红英抬起头看着梁母的眼睛。
    梁母啊了一声,等着她说话。
    过了几秒,梁红英眼里聚起一种奇怪的光,“妈,我心里难受。”
    梁母不自然的避开目光,“等你当了妈你就知道了,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难受也不能咬自己啊,这是什么毛病,下次不许这样。”
    梁红英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暗下去,轻轻的说,“妈,对不起。” 说完后,梁红英怔了下,电光石火之间,脑海里响起了许家宝的声音,他说:红英,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原来坚持不下去的感觉是这样的,走着走着找不到路了,望出去灰蒙蒙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梁母愣了下,“以后你们别让我操心就好。”
    梁红英笑了下,似从一副沉重的枷锁之中解脱。
    伤口只是简单的用卫生纸包扎了下,梁红英握着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妈,我累了,我想早点回去。”
    梁母叮嘱,“回去记得不要碰水。”
    梁红英嘴角往上弯,很快,渐起的笑意被荒芜取代。
    梁母又说,“星期六早上十点别忘了,好好打扮下。”
    梁红英继续把嘴角往上扯,她说,“好。”然后走向门口,跨过门槛时,梁红英又转过身来。
    梁母纳闷地看着她。
    梁红英的目光轻轻浅浅的落在她脸上,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非常纯粹的那种笑容,很多年没在她脸上出现过的那种舒心。
    梁母怔然,等她回过神来,视野里只剩下梁红英单薄瘦削的背影。
    梁母张了张嘴,瞥到乌云密布的天空,顿时忘了想说什么,开始担心,“要下雨了,老大怎么还不回来,可别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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