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的书只有我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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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是非盯着百里手里捏着的那张纸看了半天，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而后突然笑了笑：“施主你在说什么，贫僧不是很听得懂, 还请施主讲明白点。”
    百里将手里的纸张收回，叠成方块放进自己袖子里。
    他好像失去了跟无是非周旋的兴趣, 直截了当地说：“你放心好了，我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你，也不是想找你麻烦，只是顺路罢了。”
    无是非忍不住翻个白眼：“说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了！”
    百里微微垂下眼睛看向无是非：“是么, 你看看自己的右肩。”
    无是非下意识低下头, 往自己右肩上一摸，什么也没摸到, 什么也没看到。面前这位大少爷却突然朝他伸出手，掌心清光乍现, 无是非凝神看去, 便见他手上的清光之下，还隐隐约约藏着一条细细的、会发光的红线，那条红线从自己右肩处延伸出来, 红线的另一端则缠在百里手上。
    它一圈一圈松松地挂在他手腕上，小臂上也有，还有些甚至落在地上……乱七八糟, 毫无章法。
    “……这是什么东西？！”
    百里没说话, 突然伸出中指, 抚琴一般轻轻拨挑了红线一下，无是非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的肩膀瞬间感觉到了红线的震动。百里又握住红线往前一扯，无是非便被拉得不由自主地朝前踉跄一步。
    “你身上有这个，还想抵赖？”
    无是非惊讶之余努力回想起来，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不太对劲的地方，交易那天……那个红衣女子……
    无是非惊讶得说不出话，百里这时松开手，无是非肩膀上的红线便立刻消失不见。
    “想起来了吗？”
    无是非吞了口唾沫：“这、这是……”
    “缠绵入骨。这是赤练蝎子的追踪技，被她黏上的人，跑到天涯海角也追得回。”
    无是非听过赤练蝎子的名号，在外界大家称呼TA赤练追尾蝎，也是九皋家的人。但是比起九皋家的普通子弟又更加神秘，无是非很少听到关于TA的事情，甚至于……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个女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喂！这玩意儿名字听着好诡异！不会有毒吧！”
    百里不屑道：“你还不值得她用毒。”
    无是非这才松了口气：“追风小蝴蝶……就是赤练蝎子？”
    百里少爷瞥他一眼，没直接说是或者不是，但是已经不用他回答，无是非自己就能明白过来——这几天除了那名红衣姑娘，他也没接触过生人。
    无是非轻轻“啧”一声，不再装那副道行高深的模样，伸手把放在旁边的碗拿过来继续往嘴里扒饭：“成成成，我认栽……找回张签名罢了，还用出动追尾蝎。是我怎么样？东西不都给你了吗？还想怎样啊？我先声明，想要回钱是不可能的，谁让你们傻不拉叽得咬钩，货物既出，钱货两讫，概不负责。”
    百里少爷没露出意外的表情：“被揭穿之后破罐破摔耍流氓的样子，倒比装模作样顺眼。”
    无是非哼了一声，干脆端起碗来大口地吃，完全将百里少爷视作无物。
    “我也不是特地查你，本只是好奇，缠绵入骨追到庙里，我还不信。在黑市网站倒卖违法私物的事，分明是无是非这个痞子才做得出来的，大钟寺的和尚有谁做得出来。”
    “没想到你们是一个人。”
    无是非嘴里塞着食物，含混地嘟囔着：“嗯？所以呢？”
    百里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直截了当地问：“这张签名是从哪里得来的？”
    无是非抽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从哪里得来……当然是本人给的，虽然你圈鱼傻钱多，但是搞个假签名放上去，肯定卖不出去，而且会影响我的用户信用度。”
    他冷哼一声：“你不会以为我是骗人的吧。涉行的都知道，百里鸣岐的字儿可不好模仿，如果是假货，一眼就能看出来。”
    百里意味不明地重复一次：“本人给的？”
    无是非咽了嘴里的东西：“怎么？不行么？”
    百里少爷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很熟么？”
    无是非冷哼道：“虽然不是很熟，但是以前也有过几分交情……啧，跟你解释干嘛，你管得着吗？他不也是你们九皋家的弟子么，你不会自己去问啊。”
    无是非说完后低头将碗里剩下的饭扒进口中，一边嚼一边瞅着他——他对这位大少爷的不满情绪可是快达到顶点了，为了追回签名就可以随便扒人马甲吗，这样他还怎么在这片儿混，这么多年无是非可从来没被人扒过的。
    百里看了他许久，突然道：“我什么时候跟你很熟。”
    无是非摆出一副无赖脸：“啊？！什么？”
    “哦，对了，还没正式地自我介绍过。”
    无是非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到底想干嘛，就这样盯着他。
    后者微微挑起眉：“我就是百里鸣岐，我怎么不记得自己给你签过名？”
    “噗——！咳！”
    无是非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东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喷了出来，无是非差点被呛死，急忙撩起袖子，一边咳嗽一边用力擦自己的脸。
    百里鸣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无是非停下来之后，才从袖中取出一块破布，在他面前展开：“这几个字虽然不是我亲手写的，但是运笔流畅，结构和形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若非我本人亲自过目，甚至看不出端倪。所以……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份签名。”
    这个结果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无是非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面前这位就是百里鸣岐……那他之前认错的那个人是谁？！
    无是非这口气没顺下去，再想想之前他说自己跟百里鸣岐“有交情”那句话，窘得脸通红。
    真·百里鸣岐就那么盯着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起伏，冰冷的凤眼里却藏着些许微妙精光，让无是非感到非常不爽。
    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你……你真是百里鸣岐？！”
    百里鸣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无是非脑子里像爆开一串烟花似的，噼里啪啦，瞬间空白。
    怪不得，怪不得总觉得那个“百里鸣岐”怪怪的，跟自己很久以前见过的百里鸣岐一点都不一样！就算他长大了……性格变了，也不该变得跟当年截然不同，总要有点相似才对……
    啊啊啊啊！怎么办！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可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以前有交情了吧！但是真要他把给他签名的人讲出来，无是非又不太好意思，毕竟那家伙也没干什么坏事，给他签名反而帮无是非赚了一笔。
    至于他跟百里鸣岐之间有什么恩怨，无是非可不想过问，两人都是世家子弟，他们有什么问题自己一旁解决去就好了，关他屁事，他才不掺合。
    无是非纠结许久，一不做二不休，脖子一梗，斜眼睨着他道：“你不是厉害么，自己查去啊。”
    百里鸣岐：“……”
    无是非恼羞成怒，没再管站在原地面色难看的百里鸣岐，转身就走——真倒霉！
    不过，无是非也有自己的考虑，住持曾经告诉过他，九皋家在诸多世家中至少属于行事光明磊落的那一挂，看如今这般形势，以后要找他麻烦的人只多不少，还不如趁早找个靠山……既然九皋家也看上了星童子的身份，那么他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与他们扯上关系，他们怎么也得保障自己的安全吧。
    亡命天涯，或是投靠一个不明底细的家族……权衡再三，都不如投靠九皋家来得划算。
    虽然在这种被强迫的情况下做出选择着实令人不爽……但是事到如今，只能尽量趋利避害。
    下山之后，百里鸣岐将了慧暂时安排在他们下榻的客栈中，无是非在这里没有见到之前被他错认为百里鸣岐的男人，也没见到赤练追尾蝎，却有另外两名九皋家的弟子，了慧待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危险。
    安排妥当之后，无是非便决定再上山一趟。
    他离开客栈的同时，百里鸣岐就跟了上来，无是非头疼地看着他：“你干嘛总跟着我，我都把我师弟放你那里了，老子还能跑了吗？！”
    百里鸣岐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我不是说过了么，你现在很危险。”
    无是非皱起眉头，百里鸣岐随即轻描淡写地说：“还有，你太弱。”
    “……”
    说得没错，无是非作为一个普通人，确实不能以一力与世家对抗，担心他半路被别人捉走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说得怎么就这么叫人不爽呢！
    无是非克制地闭了闭眼，妥协道：“好吧好吧，你爱跟跟着，别打扰我办事。”
    无是非要办的事很简单，就是把大钟寺的诸僧人埋了……总不能让他的师兄和师父曝尸荒野。大钟寺被满门血洗，其实算闹得挺大了，但是无是非没打算把这件事上报府衙。他一向对府衙的办事能力持怀疑态度，而且这些人也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行动证实了他们办事能力确实低下这一事实。
    百里鸣岐环顾一下四周，微微皱起眉头：“在这里吗？”
    无是非愣了一下：“我师父……这里是我师父自己选的。”
    “圆寂之前就给自己选好了埋骨地，是不是特别明智？”
    “……”
    无是非停下刨土的动作，抬手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吐出一口浊气：“他以前说过，阴山上风景好，以后死了也要埋在这里，让我们给他选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地势高点，站得高看得远。”
    冬天的土很难挖，无是非的手都快冻僵了，再加上下锄头时敲在冻土上，震得整条手臂都麻木。他从上午刨到晚上，只刨出十几个坑，要把寺里的人都埋进去，大约得刨到后半夜。
    他停下来喘口气，看着在场唯一的一个听众：“那时候我们都不当回事，总觉得师父还能活很久很久……能活到我也像他那么老了，白发苍苍……”
    “你师父算得道行高深了。”
    百里鸣岐突然开口说话：“我跟他谈过，看得出来。只是奇怪，这样的得道高僧为何会委屈在阴山镇这种小地方。”
    无是非冷哼一声，继续挥锄头：“小地方怎么了，小地方才容易出得道高僧呢，像府城那些地方的庙宇，只顾疯狂敛财，哪还有人真的去研究佛经。”
    百里鸣岐不太跟人斗嘴，无是非说什么他就听着了，也并不出言反驳：“佛门的事我不了解。”
    “啧……”
    无是非不跟他说话了，继续刨地。
    他刨了这么久，才刨出来两个土坑，手心也磨得通红了。百里鸣岐看着看着，突然道：“ 以锄刨土会显得诚心一些？”
    无是非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啊？”了一声。
    百里鸣岐这时走上来，轻轻拍拍无是非握着的锄头：“我是说你们这里的规则，长辈去世的话，要亲手来吗？”
    无是非白他一眼：“我不亲手来怎么办，你帮我啊？”
    百里鸣岐竟然点点头说：“可以。”
    无是非差点笑喷了：“大少爷，您拿得起锄头吗？”
    百里鸣岐最近时不时就要被无是非嘲讽一通，他都有点习惯了，他伸手将无是非推开，走上前来：“离远点。”
    无是非疑惑地抱着锄头退到一旁：“……干嘛？”
    这时百里鸣岐面朝前面的一片空地张开双臂，震袖低喝：“万丈红尘！”
    无是非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空地突然被数道清光击中，“砰砰砰！”脚下大地震颤，如同山崩，无是非急忙扶住旁边一块山石，稳住自己的身体，被清光砸中的地面激起洋洋洒洒的土块，溅起来老高。
    无是非目瞪口呆地从头顶抓下来一块土，用力掷在地上，顺便呸了好几下——天上掉下来的土快把他砸死了！但是相比起来，百里鸣岐却依旧纤尘不染，他在土落下时就张开了结界，自己半点尘土都没碰到他身上。
    他转过脸对无是非说：“我不需要锄头。”
    “……”
    “你若想，以后你也可以学。”
    ……可恶的修真者！
    ——无是非知道百里鸣岐是什么意思，他让他投靠九皋家……必定要寻个正大光明的名目，或许是要他以弟子的身份加入九皋家？
    真是讽刺，九皋这近乎传说中的世家宗族，他终于有机会摸到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阴山上便又多了数十座新坟，无是非跪在坟前，轻声默念往生咒，这是他脑子里仅能记住的几篇经文之一。一段经文念完，无是非咬破手指，指天发誓：“我佛慈悲，怜悯众生。然弟子血仇在身，不能不报。今日舍了非之名，不污佛门清静，日后追凶寻仇，生死成败，概与师门无关，因果报应，亦由弟子一人承担，还望佛祖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