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佩将将,德音不忘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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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考结束地很快,我心里头没个底数,想着能快活一日算一日,成绩公布之前愈发放肆起来。然,今日丽政殿中有家宴,母后宴请了宫中所有有位分的妃嫔,只有妃嫔,但她们皆是我的庶母,所以仍算家宴。
    虽为家宴,然宴席上,我面对这群不知什么位分的庶母们仍是一头雾水,辨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在一群云香鬓影之中,有一位分极高的少女,却见她清丽脱俗之貌,流风回雪之姿,一眼望见便让人难挪开视线,正是萧勉玉。
    我将环儿带了来,既是家宴,他自然有参加的资格,只是一群女人中间夹着个小男娃娃瞧着怪异了些,本想着环儿会拒绝,但他却听我话,说是想陪在我身边,我自不疑有他,环儿再如何早慧也总是依赖我的。
    妃嫔们都很安静,不似寻常后宫之人日日喜欢无事生非闲言碎语不断。母后将她们管得很好,或者说她们自进宫见到父皇那一刻起便对父皇和自己的终生不抱任何妄想。我坐在母后左侧,萧勉玉的座次在我之上,我之下坐着环儿,右侧开始嫔妃皆按位分高低落座,母后右下首几位除了最靠近母后位子的容淑妃,我只认得柳昭容和安婕妤。一众妃嫔里头柳昭容的姿容最佳,年岁不小却仍有弱柳扶风之姿,眉目之间略有媚态,却因常年卧病掩去了七八分的娇媚之色,瞧着惹人怜爱。她这般的人物,年过半老仍难掩丽色,年轻时又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哥哥的相貌随了她不少,那一脸的风流之相与柳昭容眉眼中的娇媚可算是相得益彰。安婕妤的容貌普通了些,更没我三哥身上那股子的仙气,呆在人群里极难引人注意,她这样子让我想起了哥哥府上的蓉蓉,不露锋芒而不乏智慧的女人总能活得比较长久。
    “阿姐……”环儿拽了拽我的袖子,朝着一盘熊鹿双烩努嘴道,“我想吃那个,阿姐夹给我。”
    我忙着辨认眼前花花绿绿的庶母,被他这突然一叫猛地从思虑中拉回,尚未定神,懵了片刻,便听他身后的内侍道:“殿下想吃双烩,奴才给您夹,莫要劳烦公主。”环儿不等他动作,扭头瞪了他一眼,那内侍忙退下再不敢动。我突然想起,环儿宫中的宫人皆十分乖巧听话,原以为他们是因为我的施压才会如此,但今日见那内侍神态却知他是打心底里惧怕环儿,环儿宫里头的人自然也该是敬畏于他,狐假虎威或有,但我不过是他暂时利用的屏障,他利用这个屏障却不依赖这个屏障。我不得不承认,我小瞧了他,他比我想象的要深沉聪明得多。
    “阿姐?”环儿又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帮他夹菜,一筷子又一筷子放进他的小金碗里,整整放了半碗,才道:“这些够吃吗?”
    环儿抿了抿唇,道:“有点儿太多了。”
    我笑道:“没关系,吃不完就搁着,反正咱家家大业大,不缺这点儿东西。”
    环儿有些高兴,我瞧见他的目光柔和了些,“阿姐喂我好不好?”他微微上扬的眼角似有乍然倾泻的月华,盈一地窗前白霜,却被烛光映衬地温暖了几分,我瞧着心头一阵飘忽,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应得快,动作更快,飘忽间竟拿了自己的玉箸喂他食用,往日我不曾注意,现下亲自喂了才知环儿有咬筷子的习惯,食物入口总要先含一会儿,首次咀嚼的时候还要连着筷子一块儿咬一口才肯放开,拽都拽不走。这习惯可不好,若有人在箸上投毒,留了这样的习惯一旦被人下了毒岂不是要比旁人更深。
    酒过三巡,我瞧见柳昭容突然向母后请示离席,母后微微点头,她径自离去。离去时,却见她指尖夹着一支棕褐色的羽毛,又在转身之时微微一晃,刻意落在了我的眼中。我又喂环儿吃了几样菜,他一一尝过,前前后后吃了不少。环儿今晚的胃口很好,我从未见他吃得这样畅快,一时高兴继续喂,全然忘记了他胃口的大小。环儿好像有些吃不下,对我道:“阿姐喂我喝些汤吧!”我又让人舀了半碗汤,一勺勺喂他,许是勺子太大的缘故这次没见他又含又咬的。
    我瞧着他吃得差不多,就向母后请辞出去透气,环儿瞟了我一眼没说话,我没在意,也不让人跟着,径自离开了偏殿。步出殿门,未走几步,忽见一宫人行迹鬼祟,出没在宫墙月门之后。我瞧见跟了上去,跟至丽政殿后殿一处假山幽竹之处时,那宫人消失不见,我也不急着寻找,便站在原处朝着一片虚空道:“我既然来了,昭容还不现身吗?”
    幽竹后,有衣裙摩擦的声响窸窸窣窣。便见一着翠绿宫装的美貌宫嫔朝我走来,她头梳参鸾髻,髻上只配了一支素银嵌玉的步摇。那玉也特别,洁白温润的色泽,不算大的一块,细细雕琢着春江花月夜的盛景。垂落的珠饰是银链镶水晶珠子的,月影灯火下闪烁如月夜里的湖面泛起波澜时的玉屑银光。
    我朝她福了福,“昭容安好!”
    她未有动作,冷言道:“公主可是陛下皇后的掌上明珠,这蜀宫里头唯一的皇女,地位尊崇,嫔妾身份低微受不起这一礼。”
    我没理会她的冷言冷语,开门见山道:“昭容有事找我?”
    柳昭容道:“拜你母后所赐,我被陛下终身软禁,不得与我孩儿相见。母债子还,你本就该答应我的任何要求。”
    我冷哼了一声,并未理会,只问:“你手中的羽毛是哪里来的?”
    她捻了捻指尖的羽毛,笑道:“自然是我皇儿给我的。”
    “你如何知道这羽毛的来历?”
    “我不知,只是皇儿告诉我留下这羽毛,关键时刻向你求助,你定会帮我。”
    “哦?那你今日找我可是遇上了麻烦?”
    “我要你帮我出宫,我想见见顼儿。七年了,我七年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说着说着竟淌下泪来。
    我瞧她如此,终究是难动怒,叹了口气,道:“我没法儿帮你,妃嫔出宫非同小可,你是宫里头的老人应该晓得父皇的脾气,他要为母后出气,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是真的帮不了她,她当初被囚除了因为哥哥还因为她曾得罪了母后,父皇虽说一国之君却任性得很,此番举动更是为她不知天高地厚动了父皇无比珍视的东西。话说回来,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解决,只是解决起来相当麻烦,其中谋划绝非一日可成,且一旦牵扯到大哥,前朝里慕容家、萧家及其党羽定要干预使绊。这样庞大的计划所耗费的人力、智力、物力、财力不是她这样一个深宫妇人可以承担的,我也好哥哥也好亦不会将如此庞大的资本浪费在这样一件事情上。
    柳昭容神色悲愤,疯了般朝我怒吼:“你这个白眼狼,亏得顼儿那么疼你,你却连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答应。你天天有爹娘陪着,可我儿子呢,他打从十五岁起就没见过我了,连他父皇也背弃了他。七年,整整七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他,你为什么就不肯答应我。我知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慕容柔仪那个贱人,你是他女儿,当然要给她出气,我当初不过是顶撞了她几句,她竟这般心肠歹毒,迷惑得陛下非要软禁我一生不可。”
    我听她这一番话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气愤她这样不争气,哥哥处境这般危险她竟也不知收敛谨言慎行,心疼她作为母亲却骨肉生生分离的撕心裂肺之痛。我深吸了一口气,对她道:“哥哥他给你这羽毛是用来做什么的,你明白?”
    柳昭容道:“我不明白,你又能懂些什么?”
    我不理睬,只道:“这羽毛是我的百灵鸟之羽,此鸟颇有灵性认主识途,是一人送我被我二人作通信之用。哥哥晓得那鸟对我的意义,素日里就算有事也是宁可费心思告知也不愿动用它。他将那羽毛给你,是为了保护你,因为在他心里你比他的原则操守更为重要,这是他舍弃了颜面和操守为你求来的护身符,可你却为了一己私心浪费他的苦心。你只念自己与生子分别多年割肉分离之苦,却不想哥哥他何尝不是失去了你这么多年,这些年他又何尝好过。他比你苦,你安然待在深宫,虽不得自由起码无性命之忧,但你可知道哥哥在前朝受了多少打压多少迫害。他再如何艰辛也总想着如何护你周全,可你是否有为他考虑过?为他做些什么?他有多难多苦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不知!我怎会不知,哪里就轮到你这么个小辈来教训我了!我母子二人沦落到这般田地还不都是拜你们一家四口所赐。在他心里,你们才是一家,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我冷哼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若知道,当初哥哥炙手可热成为众矢之的时候你怎么不知谨言慎行,反而恃宠而骄惹怒父皇,你可知我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凭你这般没有家族依凭的宫妃便是一天死上十个都不会有人会多说一句。你说的不错,你们这些宫嫔在父皇心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时的恩宠都未必是真的。父皇当初动了杀念,你还活着,是因为哥哥不惜暴露潜藏的势力和父皇抗衡,哥哥本就遭受父皇忌惮,你闹出这一事就成了哥哥的催命符。哥哥被父皇拔除了羽翼,你失宠禁足之后仍不受宫人苛待,皆是他的苦心周旋,你可知那时他受了天下最有权势之人的忌惮,每日仅仅为了生存就要费尽心机,却仍要分出心神为你筹谋。你既是他母亲,在宫中多年怎就不能学着自保,不能助他也就罢了还将他拖累至此。他能活着,保全你保全他自己,有多难,有多苦,你懂得多少?”
    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口中一遍遍念着哥哥的名字,说自己错,说自己不好,说自己想他,全然没有了贵为帝妃的体统。她哭得那样痛那样恨,仿佛要把这七年里被迫囚困的愤懑、怨恨统统释放出来。我跟着她的几位宫人原本想要近前阻拦,却被这悲恸的哭声惊得愣怔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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