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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是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 明天会更好。希望,也是人之所以活着的重要原因。
顾悠明白自己想活下去的动力, 绝大部分来自于儿子,却也不能否认有那么一个角落,是因为他而在活跃。
生的希望, 再配上精心的治疗跟呵护, 让她脱离了危险期。虽然照样不能正常吃喝,又瘦又虚,但至少不用时时刻刻带着些仪器来监测生命体征了。
每天上午孩子仍然会被抱过来, 跟她相处。薛璨东虽然恢复了工作,但每天晚上仍然会在医院陪她过夜。
顾家母子也是每天医院酒店两头跑, 即使顾悠表示自己好多了,也退散不了他们的关心。
晚上吃了点医生调配的流食后,顾悠被看护扶着,好好洗了个澡。不管面容恐不恐怖, 但至少是个干干净净的人了。
清清爽爽地出了洗手间, 见这母子俩还坐在沙发上, 一个玩手机, 一个看电视。
“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她忍不住开口。
顾墨收起手机, 冲着她笑笑:“姐, 我姐夫还没来, 我们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呢?”
“我没事。”顾悠坐回病床, 看着嬉皮笑脸的弟弟,又看看被真人秀节目吸引住全部注意力的母亲,心头一阵烦躁。
“姐……我姐夫,他没跟你透露什么吗?”顾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姐的脸色。
“没有。”顾悠懒得理他,更没精力再次纠正他的用词,整个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洗个澡就跟虚脱了一样,实在是太没用了。
顾墨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好像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收回视线,忍不住心里泛着嘀咕。他每天磨蹭到最后,就是为了等姐夫回来。跟他说上几句话,培养培养感情。前天抽空跟姐夫说了个好项目,也不知道有消息没有。正想着今天晚上用什么方式再问一问的时候,被电视里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给吓着了。
他没好气地吼:“妈!你把声音关小一点!这是医院,我姐要休息了!”
投入在电视里的郭英也被他吓了一跳,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张嘴骂道:“你个死小子,想吓死我啊?好不容易活了一个,现在想再吓死一个是不是?”边骂,还不忘边瞥了顾悠两眼。见死丫头一副闭着眼的模样,心里就烦。好像谁稀罕在这里伺候她一样,她还不耐烦了?
“这么早睡什么睡?吃完饭多走走才好!”
“你没看到我姐累了吗?别嘟嘟囔囔没完没了了,好不好啊?真是烦!”
“我烦?!我哪里烦?!……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嫌我烦,我一把你年纪了,还要天天在医院熬,我是为了谁呀?!我就是命苦我跟你说,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爸,然后又生了你们两个小畜生的!?”
“谁知道你是怎么瞎了眼的!”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啊--?”
“我可没--”
“行了。”顾悠实在听不下去了,每天这种无聊的争吵都要上演几回。她睁开眼,看着这母子俩,有气无力地说:“回家吧,你们想的那些,根本不可能。”
母子俩相互看看,都有些吃不准什么意思,郭英哼道:“什么不可能,你讲明白点!”
顾悠忽略郭英,强撑着精神对顾墨说:“薛璨东是不可能投你那个所谓的‘大项目’的。好好回去找份工作,你不适合创业。”
顾墨哪是肯听劝的人,脸耷拉着,闷闷不乐,可他又不敢对顾悠大呼小叫,只能委屈道:“我怎么能去给别人打工,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我跟薛璨东的关系,不会影响他的商业判断,攀交情没有用的。你还是把精力用在别的地方上吧。”
“怎么没有用?姐夫那么爱你,你帮我说几句话,他还不听你的吗?你就是看不起我,从小到大你都看不起我!是,我学习不好,还老爱闯祸,可……可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姐,你就帮帮我吧……”顾墨说哭就哭,从小到大的委屈翻涌而至。
“哭也没用。”顾悠从不吃他这一套。
郭英却看不过去了,气呼呼地骂道:“你能耐了是吧?把你弟弟逼成这样?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别人家都是互帮互助的,你倒好,什么话戳脊梁骨你说什么!真是白生你了!有本事一辈子不要跟我们联系啊,自己作成那样,到最后还不是得叫我们来收拾烂摊子?你真有本事自己静悄悄得死掉呀!一天天的耷拉个脸,对我们爱答不的,你到底有什么可烦的?你有什么资格不耐烦?我看就是惯得你!”
顾悠忍住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撑着身子,虚弱地苦笑道:“实在是对不起,下次我死之前,一定先把户籍改了,免得警察又让你们来收拾烂摊子。”
“姐!你说什么气话啊!才刚好一点,又死啊活啊的!妈,你就不能少说一句吗?再说……”他悄悄在郭英耳朵边嘀咕:“再说我姐的银行卡不都给咱们了吗?!你就别添乱了!”
郭英撇撇嘴,非常不甘心,虽然她是拿了那死丫头一张卡,钱……也不少。可那又怎么样?女儿照顾妈妈不是应该的吗?
“你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说得是她的态度!对咱们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就算了,对人家薛璨东也是这个德行。虽然他之前做的不对,不过这段时间我可都看见了,人家天天陪着你,对你嘘寒问暖,什么都替你考虑周到了,你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你还有没有点脑子啊?非让你人家恼了你,到时候孩子孩子没有,老公老公跑掉,什么都拿不到你就开心了是吧?
顾墨本来还想拦着母亲,可一听她说到这个,他也忍不住立刻附和道:“是啊,姐,你确实不该这样。说到底……也是你对不起姐夫啊。怎么你还用这种态度对待人家?人家都放下脸原谅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拿乔的啊?我看得出来姐夫是真喜欢你,不然……你现在这个模样,人家早撤了。还理你干什么?”
“就是!脑子坏掉了,天天想着报仇报仇,现在怎么样?老何是进去了,可你爸还是不清白啊!倒是闹得我跟跟何昔妈妈没得做朋友,半辈子的邻居了,现在见了面还要装作不认识的!你可真行!搭进去婚姻,还生了孩子,最后又给我闹什么绝食自杀?!我拜托拜托你,一件事一件事做好,行不行?弄得这一团糟,简直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模一样!气死人!”郭英越说越起劲,哼哼两声,又命令道:“我告诉你,等会儿人家薛璨东来了,你给我热情点,听到没有!不是为你好我还才懒得说你!我一天天--”
房门突然被打开,郭英没说完的话,瞬间都咽进了肚子里。
薛璨东以飞快的速度径直走向顾悠,迅速按下她头边的呼叫器,连看一眼这母子俩都没有。
“深呼吸……”他看着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的顾悠,轻声安慰着。
母子俩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郭英阴着脸僵在原地,顾墨倒是立刻奔到床边,大叫:“怎么了?怎么了?刚才好好好的!”
薛璨东用胳膊隔开他,只抚摸着顾悠的脸,让她深呼吸冷静。
顾墨小心翼翼地看着薛璨东,见他黑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吓得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莫名的心虚。
医护很快就位,对顾悠好一通急救和检查。
等好不容易让她稳定一些之后,医生出了一身汗,忍不住再次叮嘱家属:“顾小姐才刚好转,请不要再刺激她了。对待病人要多点耐心。”
“我们也没说--”
郭英下意识地张口反驳,却被顾墨连忙打断了,“好好好,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他笑眯眯地承认着错误,一边忍不住偷偷观察薛璨东的表情。
薛璨东全程的注意力都在顾悠身上,看着她僵成一块地瘫在病床上魂不守舍,他的愤怒值接近破表。刚才顾家母子跟她的对话,他听了个尾巴。明明短短几句话,却字字都能扎在她身上,而且刀刀都见血。这不是母亲,没有人会这么刺伤自己的孩子。
虽然打从第一天见面,他就发现这是对巨婴似的母子。可他念在他们通知了他,又在医院照顾过顾悠,所以一直以礼相待。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阴阳怪气的妇人,除了会小嘟囔和给人脸色外,还具备这种发散犀利语言的能力。
好不容易她才脱离了危险期,流食也能咽下去了,今天就上演这么一出。
送走了医生,又替顾悠掖了掖被子之后,薛璨东坐到了沙发上。看着对面的这对母子,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回去吧。”他随意地开口。
顾墨却吓得缩在一角,脸上写着冤枉和胆怯,“姐、姐夫……我们,真没说什么。”
郭英也有些不敢说话,站在角落看看儿子,瞄瞄薛璨东,最后还是忍不住把视线丢到顾悠身上。那眼神一如既往的写着:又是你这个‘惹事精’闯的祸。
薛璨东把这母子俩的各种动作神情尽收眼底,对顾墨还好,但对这个号称她母亲的人,却是厌恶了个彻底。
“项目的事,明天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个人来。”他淡淡地对顾墨说。
“啊!你--你是说我的项目……真的可以投?!”顾墨一改满脸的委屈害怕,立刻激动地看着薛璨东,眼睛都放光了。
薛璨东不置可否,只是看了一眼房门。
顾墨立即会意,一边扭头对郭英说:“走啦走啦!不早了我姐该休息了!”一边不忘拉着她往门口撤,到门口出忍不住再次确认:“是、是明天对吗?我早上去可以吗?”
薛璨东点了下头,顾墨大叫一声‘呦呵’接着欣喜若狂地把门带上了。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只除了顾悠身上突然又响得剧烈的监测仪器。
薛璨东立刻起身去看她,正准备按下呼救键的时候,顾悠突然握住了他的胳膊。
“……我没事。”她低低地开口,声音里难掩哽咽。
薛璨东松开按键,转而握住她的手,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哭什么?为这样的亲戚,值得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擦掉眼角落下来的泪水。感觉到她的身体再次僵硬起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察觉不出每次只要自己一靠近,她总是一副全身戒备的状态,只是他也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她这么反感自己的碰触。
“你不想跟我沟通,对吗?”他低声问她。
顾悠缓缓地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想收回目光,薛璨东却突然开口了。
“看着我。”他低沉的,轻轻地命令她。
顾悠僵在那里。
薛璨东叹气:“真的这么厌恶我?”
顾悠泪眼婆娑,望着他那双受伤的眼睛,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能成功地说出一个字来。
薛璨东忽然笑了,读懂了她的眼神,看出了她的纠结,他捧着她的手,亲吻了一下,温柔地说:“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地接受我?就因为你曾经做错过事?”
顾悠觉得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又酸又疼,还有种窒息感,逼得眼泪越流越多。
薛璨东再次替她擦着泪水,像是在随意安慰她,又像是在承诺着,他说:“以后不会让你哭了。”
这句话像把利剑一样,明明轻而易举,却又异常迅猛的,戳破了顾悠的防线,让她所有的情绪有了出口,不但不能不哭,反而哭到不能自己。她哭着,抽噎着,却始终望着他,半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开口道:“……对不起。”
薛璨东捧住她的脸,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接着深深地凝视着她,用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对她低语:“不用对不起,宝贝。我只需要你好起来,我和孩子都在等着你回家。”
顾悠泪如雨下。
如果说刚才那句话是把利剑,那么现在这句就是颗威力极强的炮弹,让她所有的防御支离破碎,眼泪自然也跟着彻底决堤,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不要哭啊,你应该明白的。”他担心地看向监测仪器,真怕她再哭过去。下午才摘掉仪器,晚上就又带回来了。
顾悠摇摇头,没有办法告诉他,她不明白,也不敢去奢求。那晚弥留之际他说的话,她不敢厚着脸皮当真。清醒之后,他也没有再跟她提过这些。原本就愧疚羞愧,对自己有着深度的怀疑,再加上如今这个恐怖的模样,让她一方面明白他在对自己好,另一方面又惶惶不安,陷入深深的折磨当中,久久都不能出来。
“我……我--”她想控制住泪水,却根本没有能力。
薛璨东察觉到了她的转变,即使哭成这样,也明白她再往好的方向走,至少她现在肯跟他交流了。他笑了,笑得有些疲惫和心痛,“慢慢来,别再哭了,好么?”
“我……配不上你。”她哽咽着,抽搐着,终于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薛璨东心疼地抱住她,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嘴唇,以及她最深层的脆弱。
“我需要你。”他低低地在她耳朵边,表达着自己的心声,“我需要的人,就一定配得上。”
“……你,我……”她泣不成声,没办法表达自己,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回抱住了他。
薛璨东身子一震,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一些。虽然她的力道传来的,是轻到不能再轻的触感,却让他的心脏忍不住加速跳动了起来,还伴着隐隐的刺痛。他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她的回应对他而言是这么得重要。
“以后只准笑……明白吗?”他温柔地轻吻着她,深情地叮嘱。
顾悠用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你很久都没有这么看我了。”他笑着感慨。
她却再次泪如雨下。
“说了不能再哭了。”他捏捏她的鼻头,整个人像活了过来一样,眉宇间那抹自从离婚以来就存在着的阴霾,也被消散了。
两人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拥抱了很久。
她哭,他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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