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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 你就这么把她关在了那个地方?”
张既白一朝转换身份, 从医生变为了病人, 慵懒地靠在病床上,单衣内隐约可见胸前缠着的一圈绷带。
钟云从见他虽然面色发白, 但精神状态尚可,也稍微放了心,他点点头:“那么好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不过她那时候失魂落魄的, 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一旁安安静静坐着听他们谈话的小桃,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她对面的女人。
她面无表情, 双眼无神,空洞的像是两口枯井, 尽管还有声息, 但整个人却是死气沉沉的。
简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小桃被朱慈这副模样瘆的不行, 后背凉飕飕的, 听着这边与钟云从两人的对话,才略微明白了一点。
事实上,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差不多就是一副提线木偶——她既不是朱慈, 也不是宗沅淇, 只是一副空壳子。
之所以还能走动, 是因着钟云从的关系。
钟云从果真如他所说, 几个小时便返回了, 只是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跟着朱慈,一开始把她跟张既白吓得够呛,后来一接触才发现情况不对。
朱慈完全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钟云从带着她淡定走进诊所,而她不声不响,顺从的叫人不可思议。
后来一问,钟云从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依照约定把朱慈带进了肖隐的精神世界,结果朱慈看到“遗物”崩溃了,他趁机把人圈禁起来,同时顺势控制了朱慈的身体,并以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脱了身。
“这么说,你把她当傀儡了?”张既白挑挑眉,“留着她,是为了制衡‘暗影’?”
“是吧。”钟云从耸耸肩,“我这一路走来,后边不知道跟着多少人,不过他们都以为我把她给劫持了,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顿了一下,又转过头瞅了眼呆滞的女人,原本槁木死灰一般的人忽然就有了反应,她木然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朝钟云从望去。
“我总觉着,她还有更大的用处。”
张既白也扫了眼木雕泥塑似的女人,摇摇头:“白首不相离,肖隐那一手,还真够诛心的。”
钟云从端起一杯将冷微冷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淡淡回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张既白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几座冰雕真的是肖隐留给朱慈的吗?”
少女和青年时期也就罢了,肖隐去世了那么多年,如何得知朱慈中年时期的面目?
不过一定要计较的话,似乎也勉强能解释,因为钟云从提过,肖隐在死前,预见了一部分未来——说不定是在那时候看到的。
不过张既白心底还是觉着可疑得很。
他的语气很微妙,钟云从自然听得出他话中有话,挑挑眉,笑的狡黠:“你猜。”
张既白摇头失笑:“懒得猜,不管怎么样,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这个结局很完美。”
他们都没有过多纠缠那个话题,而钟云从也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他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打算用之前的……疱疹液,给自己接种?”
他说话的时候皱了下眉头,显然是觉得有点恶心。
张既白哪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亦是满脸嫌弃:“你以为我乐意吗?”
钟云从摸着鼻头,讪讪一笑,笑完又严肃起来:“……你觉着这个法子可行?”
张既白回答的很直接:“会有风险,可能还不小。”
钟云从眼底布满阴云,但到底没有说出劝阻一类的话,沉吟了一会儿,复而出声:“那我能救他吗?”
张既白眼角一跳,其实他一直都挺忐忑的,生怕被问起某个人的下落,不过反常的是,自钟云从清醒后,他居然一次也没提起过那个人。
不过也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也就现在才稍稍地喘了口气。
结果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提起了。
张既白慌了下神,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运气好的话,能解决掉‘失乐园’,但你应该知道,现在真正威胁他的,并非‘失乐园’。”
钟云从的下颌线条登时绷紧。
张既白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这样。”钟云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医生,那您有办法吗?”
张既白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愿意尝试……但需要时间。”
可苏闲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钟云从亦是心知肚明。
“我会为他争取时间。”钟云从的话再一次震惊了他,张既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后者却低声祈求:“拜托你了,医生。”
张既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做,但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他也就信了。
对张既白来说,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钟云从,“刮目相看”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那些在他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在钟云从这里,似乎只要他想,就能做到。
张既白定了定神,郑重颌首:“既然如此,我会尽力。”
“多谢。”钟云从微微笑起来,眼神分明是坚定的,可那层铠甲之下,又隐约透着一丝脆弱。
所向披靡的强大,与不堪一击的脆弱,两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是古希腊传说中的半神英雄。【注】
空气如同浸满了水的海绵,分外的沉重,好在钟云从没让这种郁闷维持太久,很快转移了话题。
“如果您的接种试验成功的话,是否可以在全城推广?”
张既白叹了口气:“你想的也太简单了点。”
钟云从一怔。
“先不说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咱们退一步,假设可以。”张既白掰扯开了,一条条跟他解释,“那你是打算怎么办?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贡献出来?但就算是这样,怕是也救不了几个人。”
钟云从眉头紧锁:“那您的意思是……”
“想彻底攻克‘失乐园’,就必须大规模地生产出疫苗,你知道那中间有多少步骤吗?”张既白语重心长,“先不论研制的时间,首先,要大量地培育出病毒株,其次进行人工减毒、灭活、重组基因等流程,最后制成的应用于人体的免疫制剂。”
钟云从这个复杂而庞大的工程震住了。
张医生摇摇头:“都到了这一步,我就实话实说了,‘孤岛’里没有这样的条件和技术。”
钟云从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他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如果要大规模生产疫苗,必须在外边进行?”
张既白沉重地点点头:“而且,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人力、物力,都是个未知数。光靠一两个人,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钟云从静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气:“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有钱。”
面对着张医生莫测的眼神,他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吗?肖家的产业,全部归我了。我如今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张既白相当无语,这是在炫富还是怎么的?
但必须说,钱对于开发疫苗,的确是不可或缺的。
“那你……”张既白欲言又止,钟云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等收拾完残局之后,我会离开‘孤岛’,为你们找到生路。”
张既白欣慰地点点头:“好,就等你逆天改命了。”
钟云从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张既白的肩膀:“你们要撑下去……至少等我回来。”
“放心吧。”张既白唇角微勾,自负一笑,“只要你多提供一点血液样本,我有信心研制出更有效的抑制剂,其他的不敢说,但多续几年命应该没什么问题。”
钟云从舒了口气:“那就好。”
言毕,他便准备告辞离去,张既白看着他的背影,冷不丁出声:“你要去哪儿?”
钟云从的脚步顿了一下:“您应该猜得到吧?”
张既白被他噎了一下,难得的感到了不好意思:“……咳咳,说什么呢,我什么都没猜到。”
钟云从觉得好笑,索性回过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审视着他:“说起来,我总觉着您好像有话想跟我说……但又不敢说。”
张既白心虚地错开视线:“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钟云从摇摇头,忽然敛了笑意,正色道:“说吧,我心理素质很好,没什么能压垮我的。”
张既白盯了他半晌,才说话:“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嗯。”
“他要我告诉你……”张既白迎着钟云从的目光,期期艾艾地开口,“他死了。”
钟云从板着脸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就没绷住,笑了出来。
“他该不会以为,这种鬼话能唬住我吧?”
张既白摊摊手:“我也觉着……够假的。”
“走了。”钟云从再次转身,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张既白心想着送佛送到西,皱着眉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他在哪儿嘛?”
钟云从一声冷笑传来:“我当然知道……他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
见他如此的胸有成竹,张既白也就不多事了,安静地目送着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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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段时间得到的情况不同,现在治管局的周边还挺清净的。
也不知道是治管局出手赶人了还是因为异种泛滥,大家伙儿都逃命去了。
于是他很顺利地走进了总部那幢标志性的白色建筑。
而他的现身,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除了他失踪又出现、病危又好转这等传奇经历之外,更加引人瞩目的是,郑飞传回来的那个消息。
据说钟云从是上一任局长宗正则指定的接班人,也就是未来的局长。
最初这个消息就令治管局上上下下大吃一惊,不过他相当一段时间都挣扎在生死线上,基本都以为他活不过几天了,大家也就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而他突然重返,尽管面带病容,但行动自如,状态也不错。
毫不意外的,又让下任局长的归属成为了热门话题。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钟云从就被闻风而来的同僚们挡住了去路。
他大概能猜出他们想问什么,干脆统一回答:“晚点再聊,现在有点急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却莫名带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道。
钟云从微笑着点头致谢,快步离开。
治安官们望着他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嘀咕:“这小子,怎么突然不一样了……还真有了点宗局那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有人想反驳:“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另一人讥笑道:“既然看不起,那你干嘛也跟着让路?”
那人语塞:“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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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审问徐文鑫的关系,钟云从之前就来过一次地下监狱,还算是轻车熟路。
不过苏闲具体的所在,还是需要他人指点。
“谢了,霍教官。”钟云从感激地看着拄着拐杖路还走不利索的霍璟,称呼还是训练营时期的,习惯成自然,一直没改过来。
“不用。”霍璟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自主,眼底却分明透着一点喜悦,他打量着大病初愈的钟云从,“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钟云从笑了笑:“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来。”
霍璟“啧”了一声,似乎是被他这句肉麻话给酸倒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赶紧滚。”
钟云从又是一笑,脚下的步伐却是毫不迟疑。
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地回响在空旷的长廊里,直至停下。
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抬起手掀起密码锁。
禁闭的门一重接着一重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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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在难得的昏睡中经历着糟糕的梦境。
不是什么吓人的噩梦,却充斥着压抑、绝望的氛围,让人万念俱灰。
苏闲蓦地睁眼,目之所及,依旧是熟悉的黑暗,可他害怕这种熟悉,因为这意味着,他正在习惯世界离他越来越远的事实。
他意识昏沉,四肢绵软无力,内心一片死寂。
他抬起戴着沉重锁链的手,抹了一把额角冰凉的汗水,却不慎碰触到先前自残留下的伤口,疼的抽气。
但这点痛苦不算什么,真正令他畏惧的是,“破茧”的副作用又要卷土重来了。
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在兴奋地脉动,他耳边嗡鸣声不止,如擂鼓声般聒噪,令他分外的暴躁沉郁。
无奈之下,他故技重施,把哆嗦的手送到唇边,张口咬了下去。
手背上的血管被咬破了,血液在他嘴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让人作呕的甜腥味。
比起梦境,现实更像是一场噩梦。
直到他在骤然出现的光亮里,见到了他。
钟云从站在第三重门前,无声地注视着他,眼底溢满了难以言述的情绪。
那一刹那,苏闲只觉得郁结心底的思念野火般蔓延开来,他猛地挺直了背脊,可随之带出的镣铐的碰撞声却像是一盆凉水,将他心底的火焰重新化为死灰。
他别过脸,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
钟云从能够清晰地感受对方的一呼一吸间交替的狂喜与绝望,他心头一颤,急忙提步向他走去。
“别过来!”苏闲低沉而凶狠的声音自喉间发出,仿佛是濒临死亡而离群索居的野兽,孤单、愤怒、戒备却又脆弱。
钟云从的只停滞了一步,很快又不可动摇地向他走去。
眼看他马上就到跟前,苏闲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苦涩和挣扎之中,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坚硬地地上湿冷的墙壁,却是退无可退。
钟云从还是来到了他面前。
“我让你别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声带在溅血,呼吸阵阵困难,长时间未进食加上过激的反应让他头晕目眩。
钟云从蹲下/身,那张半明半暗的面容模糊不清地映进了他的瞳孔之中。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苏闲感觉到对方缓缓地捧起了自己的脸,微凉的手指温柔地在他脸上摩挲着,顺着饱满精巧的眉弓和颧骨,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一路滑落至瘦削的下颌。
“我不过是重复你为我做过的事而已。”
苏闲抬起眼,触到一双疲惫却明亮的眼睛,那光亮几乎灼痛了他,他痛苦地摇头:“不一样……”
“是不一样。”钟云从拨开他眼前湿漉漉的发丝,居然笑了,“因为我不是来单方面告别的,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我不能离开……”
“我说能就能。”钟云从再次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他们的鼻尖抵在了一起,“除了这些废话,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他的怒气显然不轻,握着苏闲肩膀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但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又立刻松开了。
“对不起,我有点……”他懊恼地嘟嚷着,“我被你气晕了……”
苏闲倏然印上他苍白的嘴唇,粗暴且不耐地阻断了他无用的解释。
他额前的垂发黑亮如鸦羽,发梢扫在肌肤上寒凉如绸;他鼻间满是他的气息,熟悉的味道让钟云从的呼吸险些停滞。
他深吸一口气,隔着冰冷而沉重的锁链拥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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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的太急,忘了注释,现在作者有话说里因为修改字数不足所以不让我改,无奈之下放正文结尾了——半神英雄是指阿喀琉斯,这位半人半神的英雄的脚跟,因是其唯一一个没有浸泡到神水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弱点。后来在特洛伊战争中被人射中致命,现在一般用来比喻,即使是再强大的英雄,也有致命的死穴或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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