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骥表情沉重,看了看外面的埋伏,说道:“布伏如此井然有序,悄无声息,不是普通家奴能干得了的,是永宁郡王的亲军护卫?这阵仗不小啊。”
薛大人被朱驹强留之下尚算沉稳,此时骇然而起,刘礼也是脸色刷的白了。孟义山手腕一紧,将破军刀推了出来。
赵天泽脸色非常差,没想到朱驹把自己这位准丈人也给坑了。这是鸿门宴加兵谏啊!
罗平海见严骥窥破了他们的布置,自得一笑道:“严先生,听闻先生为朝廷抵御瓦剌立下大功。如此智谋弃于市井,我为先生叹息!何不留下辅佐郡王。也好一展长才。”
严骥皱了皱眉道:“山野之人,不敢奉命。”
楼外的形势,众人隔着窗户看得一清二楚。
莫魁人虽粗莽,也有三分心计,他乘着罗平海盘算严骥的时候,暴起发难,五指运劲抓向小郡王的肩头。
朱驹的武功本来稀松,眼看要被那一抓擒住。
静守在侧的罗平海一拳捣出!后发先至,砰然一声,莫铁熊被这式少林长拳的弯弓射虎打得连退数步,面上一阵赤红,被震得气血不平。
这富家公子一样的人,竟有一身高明的少林武学。
罗平海也是心下惊异,那莫魁一爪之下,将他的掌指也震得发麻,这汉子先天膂力简直浑厚惊人。
一招无功,双方陷入对峙。
薛大人冷哼一声,说道:“郡王如此胡为,可是认为把在座几位扣押了,就可以瘫痪洛阳多半的军政。你究竟想做什么?”
朱驹冷然说道:“小王欲举大事,去问一问我父王,这伊王之位究竟是谁的!”
罗平海挺身而出,替他说道:“我们王府家将和永宁郡王五百护军,心中不服气!要向王爷陈情,一致拥立郡王继位!”
赵天泽对着朱驹叹息道:“事情做差了,有老夫支持就有六分把握让你继位,何必如此激进。”
永宁郡王面红而赤,一声不吭。
“赵大人已经老了。”罗平海傲然一笑,说道:“功名只在剑上取,只有实力才能压服一切,”
这位少年人非常激动的走到窗前,将两扇窗户彻底推开,居高临下,眼中野心的火苗已经在燃烧,呼喝道:“众位将士,我等来此的口号是!”
楼外有十余名永宁郡王麾下的亲军统领,这些军官率先喊道:“上洛!”
“上洛,上洛!”郡王的亲兵们也跟着喊了。
“上洛何为?”罗平海更加癫狂亢奋了。朱驹也是脸色通红,十分享受这个场面。
“扶郡王,继大位!”一时间山呼海啸。
赵天泽怒道:“疯了!亲兵何在,将这蛊惑郡王的狂徒拿了!”
布政使一队亲兵护卫就在楼中,对付不了老孟还对付不了你这竖子了?
数息过去,寂静无声。
赵天泽脸色阴沉,看来自己的人也被暗中制住。
朱驹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赵大人,薛大人,只要过了今夜小王就恭送你和刘总兵回府。希望各位不要自误。”
小郡王看着老孟坦言道:“孟巡检,你在闹市斩杀了我的护卫花蝶儿,又在赌局殴辱本王!还在明伦堂射我三箭,三次了!你又答应我爹,去找刺客。迫我非杀你不可!”
孟义山心里一惊,口中却道:“什么刺客,谁管你家杀来杀去的狗屁事,少找理由坑害老子!”
他喊的脸红颈赤,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心里却在盘算。
朱驹怎么知道王爷让他查刺客。
这小子敢忤逆杀兄,那能放过和他有怨的老孟?要是让朱驹掌控了洛阳,就没他孟大人的活路。
老孟把心一横,暗想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老子依旧落草为寇!当机立断之下一刀劈出,直取朱驹。势道凶猛的转肩下劈刀,带起一阵狂风。
谁也没料到九品小官敢杀郡王,罗平海仓卒不及救援,连忙起脚踢起身边一名侍卫,那人一身惨叫,径直撞上了破军刀划出的刀轮,瞬间被劈为两半!扬起了一片血雨!
朱驹借这一条人命,拼命后退,脚下却被阁中的座椅拦挡得磕磕绊绊,罗平海想要救援却被莫魁拦住,莫铁雄硬是用横练功夫双臂齐出,架住了罗平海的少林拳。
孟义山出刀染血更增戾气,踏步直奔朱驹又是一刀!声如裂锦,气势夺人。
危急中朱驹惊声喊道:“王公公救我!”呼救的刹那从二楼大梁上跃下一条人影,呼地拍出一掌,砰然雷动!震得楼阁一颤,孟义山只觉虎口一麻,破军刀险些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好在那人忌惮他的宝刀,先震后卸,以两种力道化解了他的刀势。不然以阳刚掌力硬拚,老孟就得扔刀丢人了。
“王太监!”孟义山惊呼一声,现身救下朱驹的正是被他从花月楼迫走的大太监王河。
朱驹骇得脸色发白,心呼侥幸。其实老孟不想杀他,只想近身擒下小郡王来脱困,出刀凶狠到也不是装的,真有跺掉这小子一只手再说别的的打算。
王河伸出一手扶住了朱驹,用那尖细刺耳的嗓音说道:“孟捕头,好大的胆量,刺杀郡王可是死罪!”
这大太监的莲花手神奥莫测,老孟自知不敌,嘴里却不服软:“爷爷人命背得多了,今日杀这小畜生倒是失手!”
他对朱驹的杀意狂涨,王河在此出现,当初那奸杀民女命案的主谋是谁已经板上钉钉了。当初他查到王河被他跑了,能指使这死太监的只有朱驹这花花太岁。
只是眼前不是破案的时候,他也不再是洛阳的总捕头。
突围才是要紧,老孟高声呼喝正在力斗罗平海的莫魁,要莫铁熊缠住罗平海,孟义山又对宋继祖大喊,老宋准备随我突围。
莫铁熊轰然应了一声,双臂展开一路快攻,都是缠、钳、抱的近身功夫,罗平海仓卒之下竟被他攻了个手忙脚乱,他功力高出莫魁不只一筹,但罗公子习武讲究名门气度,身手飘逸。对这种近身缠战的泼悍路数难以适应。一时之间处于下风。
可惜莫魁攻势虽然狂猛,但他只会擅长外家功夫。回气不如罗平海的正宗少林心法,再拚个几十招气势一泄,必露破绽。
不敌败退是眨眼可见的事,也只有莫铁熊这耿直汉子才会死心替老孟殿后。
孟义山嘴上嚷嚷突围,却寸步未移。他心里并不慌乱,只要宋继祖能和自己合击王河,还是有胜算的。
这场酒宴变得如此混乱,刘总兵是彻底的认了命,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头上已经涔然汗下。
薛大人见到王河出场也是十分震惊,此时开口招呼道:“王总管!”
王河望见青衣布袍的薛景忠也是诧异了一下,恍然说道:“薛大人。”
两人是旧相识。
朱驹被救下后惊魂渐去,在旁对王河说道:“幸好你老来得及时,烦请公公将孟义山与其党羽一并格杀!”有这位大高手保驾,他才敢在这花月楼对老孟发难。
永宁郡王难得对一个太监这么客气,王河却是充耳不闻,他对怒视他的老孟看都不看。反倒与薛大人叙起旧来:“某家自从被皇榜通缉,反出京城后多年未见了,幸喜故人无恙。”
薛景忠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总管。”
王河伤然道:“这话不错,往昔某家挥斥百官,那里会想到落得如今这般……”
薛景宗是深知这位王公公的履历的。
王河早年拜权阉王振为父,入职司礼监,与王振、曹吉祥分掌大权,有厌恶者称之为三枭。
大明内府二十四衙门,分为四司、八局、十二监,司礼监号称十二监中第一署,王振提督内府,曹吉祥掌印,这王河却是代替皇帝披阅奏折的秉笔。一朝失势却沦为天下缉拿的逃犯,难怪他恨怨难平。
薛景忠与他相识日久,感触最为深刻。只有老孟心里嘀咕:“娘的,再吹牛你也没了卵子,死太监神气什么!”
王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孟义山正色说道:“孟巡检,小郡王要我将你杀了。某家冲私怨很想这么干,奈何伊王千岁也要我杀人,真是有些两难啊!”
话音刚落,王河扶着朱驹的手猛然增加了力道,扣住了他肩头劲侧几处要害。
他竟然变脸将朱驹擒住了,大出所有人的意外。
“交出调兵的铃印,撤去周遭的埋伏。”王太监语气凶狠,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手指尖端已然陷在朱驹的肉里。混没把这位郡王当回事。
如此骤变,朱驹又惊又怒,愤然喊道:“王公公,小王待你不薄!”
王河神容冷漠,像是没听到朱驹的话,只是将他死死的扣在手上。王河手腕一挫,又增了三分力道,从朱驹的肩胛传来咔咔之声,养尊处优的郡王爷那吃过这种苦头,冷汗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郡王,王爷对你很失望。世子怎样不好,也是你嫡亲的兄长。多少大业毁于兄弟阋墙。怎能任你如此胡闹,解除兵符,囚居王府一年,是王爷对你的薄惩。”
王河的语气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罗平海:“至于这个替你出主意的小子,王爷可是要他死!”
这下谁都明白这王河是伊王的人,最高兴的要属刘礼,这场危机眼看便要化解。
刘总兵迫不急待的站起来表明立场:“王爷千岁英明,王公公处置果断!反掌之间平息了祸端。”
朱驹阴着脸说道:“是你吹风说王爷认为我荒淫无状,要削掉我的封藩。密告孟义山在追查刺客的也是你。不是如此相迫,我那会想到兵谏!我到今天才服了我爹!拨草寻蛇,再引蛇出洞!”
父子亲情牵扯到权位如此凉薄,让人心头生寒。
朱驹一阵大笑道:“我父王从我大哥年幼就请大儒教他读书。结果书读多了,就变成了反对我爹的冤家对头。就是这样,竟然还想保留他的世子名分!”
小郡王愤恨的笑了下,接道:“对我这个二儿子,一有错失不是叱骂就是仗责!封了一个郡王也要在后面百般操控。本王受够了!就是我,是我派刺客刺杀我家老大,他不死我何时能出头!”
朱驹声嘶力竭地抗辩,无法打动冷漠的王河,这个太监板着脸不为所动。
小郡王自嘲的笑道:“早就知道你这阉人,是王佛儿那厮的表兄,我瞎了眼才会认为你忠心,什么谋划都和你说!”
王河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明显是被那句阉人所刺,但还是平静的说道:“某家效忠的只有大明太上皇,你这黄口孺子算得什么。”
此话一出人人噤若寒蝉,正在做龙庭的是景泰为号的朱祁玉,太上皇还被扣在北方瓦剌人的营帐里。这王河不愧是钦犯,什么都敢说。
老孟打破气氛冷笑道:“嘿嘿,你这太监没火气,换了老子一巴掌打扁这小王八蛋。”他心里吃惊的是王大哥那样的好汉,这太监是他表哥?
朱驹最终把手上翠玉雕成的扳指印记缓缓蜕下,他将眼一闭,举手似要将这印符摔在地上,人人都认为他已彻底败了,败给老谋深算的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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